祝熙语知道对方说的是客套话,要不是自己有满满这个身份在,这篇文章写得再好也会被压,报纸头版并不是随便谁都能上的。她想起今天韩宥提起的事,问,“叔,周三那天是不是还有个登报断亲的,姓侯。”
王宏伯拿起一边的文件,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但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小语啊,这是你养家兄弟的断亲书吗?我记得你养父也姓侯。”
“是的。”祝熙语的笔尖随意地在纸上勾勒,“叔您找找看,要是能把这个和我的文章放在一起就最好了。”
“好。”王宏伯懂了祝熙语的意思,在心里为侯海默哀,养女写文讨伐他,亲生子女又刊报断亲,互相佐证他的失职,“小语,我没找到啊,你确定他给我们报社发了?”
“确定。”侯政谦别的地方不一定会发,但北城是侯海夫妻的工作地一定会有,“麻烦您找找,应该叫侯政谦或者侯政然。”
“那我问问下面的人再和你回电。”王宏伯没在文件袋里找到,而这个文件袋里是确定下来会在周三刊登的文章,他便和祝熙语解释了一下后直接找上了报社负责这个版块的编辑李兆。
不问不知道,一查才知道这李兆是收了贿赂将侯家兄妹的断亲信压了下来,信就放在他抽屉里呢。王宏伯很生气,“小李,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释!”
“社长,对不起。我,我也没办法啊,实在是,对方是我姑姑的领导,我不敢不听...”李兆进报社已经两年了,很清楚副社长的性格,赶紧讲明实情道歉。
“所以你就敢压下信不作处理?”王宏伯质问,“那要是你是负责别的版块的编辑,你是不是也敢压下民生事件?敢压下群众的求助?李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作为一个编辑的素养!”
李兆头都快垂到地里去,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又想着只是侯家内部的事,自己姑姑的工作还捏在侯海手里,纠结半天还是照做了。
王宏伯又指着李兆的鼻子骂了半天,看到手边祝熙语的稿件后灵光一闪,“你说你是被你姑姑的领导胁迫了,领导是谁?你有证据吗?”
李兆结结巴巴,“是第一纺织厂的厂长,他直接找上的我姑姑,我...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我怎么知道你是受贿还是受胁迫?”王宏伯逼问,“你再好好想想。”
李兆苦不堪言,“他给了我姑姑十块钱,社长,这连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我真的不是受贿,他这就是一个打发。他话里话外用我姑姑的工作威胁她,我才答应的。”李兆观察着副社长的脸色,试探,“我们家人和我姑姑都能作证。”
王宏伯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把李兆赶出办公室,当然李兆还是会按报社的规矩受到处分的。他重新拨通祝熙语的电话,讲了这件事后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劝慰,“小语啊,你不用满满的身份,这文章发出去顶多让你养父身边的人唾弃他的为人,实则不会损害到他什么的呀。正好我这边的小李能作证,你可以从这方面做文章。”他怕祝熙语不懂,压低声音,“现在没有那帮人了,名声坏了也能活得滋润,你要从他在意的东西下手,他这个行为,叫以权谋私,你可以拿这件事去工会告他。”
祝熙语听着王宏伯掏心窝替她打算的话,心里很是感动,她认识王宏伯也快十年了,当时他也是这样,知道自己的事后就一直帮着她隐瞒,争取更高稿费的同时还特意走私人的信件给她汇钱,“王叔,谢谢你。其实我还有其他的打算的,我只是想在最开始和他在感情上论清楚,之后的对错我会借助法律的。您那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手上的东西已经够了,就不把你们牵扯进来了。”
“好。”王宏伯听她这样说,心里那口因为看了这个文章憋的气才勉强舒出来,他义愤填膺,“小语,叔等着你的好消息啊。这两个烂人,是时候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了。报社这边你放心,我会盯着的。”
“好的,谢谢王叔。”祝熙语再次道谢,最后一次确定了文章的刊登时间后才挂断了电话。
祝熙语《我的二十年》这篇文章是以她自己为主线,讲述了她在侯家的经历。文章的重点是侯海在最开始是如何借助战友的身份争取到她的抚养权后又如何借着养父的身份压榨她、控制她的,乔淮娟又是如何借助舆论和天然身份优势精神束缚她的。她在文章里直接点名了侯海夫妻的名字,也详尽描述了一个孤女在别有用心的养父母手下艰难求生的日子,不是物质欠缺,而是无处不在的精神控制。
祝熙语自己写的时候很平静,她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写了,断断续续的,想起来就写一点,每写一点都更平和一些,到了最后更像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讲述。但韩宥每看一次都会气得双眼通红,会把她搂进怀里一下下心疼地吻,身边的亲人、包括王宏伯也说会看得流泪。
祝熙语就觉得,这本书一定能达到她预期的效果:撕下侯海夫妻伪善的面具,论述清楚她和侯海这对养父母在感情上的恩怨以及侯海夫妻对她父母的亏欠。
果然,周三刊报以后祝熙语就直观地感受到了这篇文章的效果。王宏伯将文章刊登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当天正好没有重要新闻和文件解读,于是版面更宽裕,他便一次刊登了大概二分之一的内容,还很有巧思地将侯家兄妹的断亲信刊登在了旁边,大写加粗了里面侯海、乔淮娟的名字。
祝熙语早上上课的时候就发现了有很多同学在回头看她,其中一些女同学还是眼红红的,而那几个曾经表明过是她读者的同学更是手都握成了拳,一脸心疼和愤怒。祝熙语就知道他们是看到报纸了,这个年头报纸是最重要的传媒载体,别提文院,大多数人都有看报纸的习惯,而《首都日报》又是常年销量第一的报纸,这在祝熙语的预料范围之内。
但祝熙语没想到的是,下课以后,燕教授竟然也走到了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表情欣慰中夹杂着心疼,“好孩子,你做得很好。”燕教授课讲得好,性子温和,但很少和学生有除了教学内容外的交往。
他这话一出,周围本还忍着的同学也憋不住了,纷纷安慰起了祝熙语,几个激进的还直接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怒骂侯海夫妻。
祝熙语看着看着突然也红了眼眶,但她还是笑着感谢了大家,语气里是满是释然,“谢谢你们,都过去了。”
第112章 打响
祝熙语释然了,但没释然的人还有很多。
祝熙语一下课,刚安慰好自己的舍友,就在教学楼下碰见ῳ*Ɩ了从法学院方向跑过来的谢川尧。她对上谢川尧的眼神,懂了他的意思,主动从书包里拿出卫生纸递给他,“都过去了,跑什么呢,擦擦汗。”
谢川尧接过纸巾的手还在颤抖,他以前知道祝熙语在侯家过得不是很好,但那时他自顾不暇,每次问祝熙语时她也都不太愿意说,他只能通过祝熙语越来越低迷的情绪推测。他从没想过,祝熙语经历得是这些,远比他的猜测更加恶劣。
想起文章里祝熙语描述的那场受伤和受伤之后大院里小孩被父母管教着不和她来往,谢川尧立马就联系上了祝熙语总是主动来市委大院找他的日子,他努力咽下去喉头的哽咽,看着祝熙语额头的伤疤,“疼吗?当时是不是很害怕,很委屈。”
祝熙语感受到他的视线,摸了摸头上的疤痕,“以前疼。”她笑笑,“好啦安安哥,都过去了,我现在好着呢,你别自责啦,那时候你才多大呢。”
谢川尧深深注视着祝熙语,缓缓挤出一个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祝熙语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安安哥,我先回家啦,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吧。”
谢川尧当然记得,上周末祝熙语特意叮嘱过他好多次让他最近不要来找她了,因为她要开始和侯海的清算了,不想让人觉得谢家也在这场行动里出了力。谢川尧本来就很拒绝,此刻更是只想将她护在身后,但对上祝熙语那双明亮的、斗志昂扬的眸子,他还是往后退了一步,“结束了早点回家里,爷爷和乐乐都在等你。”
“好的。”祝熙语挥挥手后便跟着舍友继续往食堂走,一路上还在答谢学校其他同学老师的关心,她在北城大学属实是名人,这文章又写得太细腻,触动了很多人。
郭巧转弯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川尧果然还在原地注视着她们,她叹了口气,又看向了祝熙语,唇微张。肩头传来重量,郭巧转头,对上了宋未央了然的眼神,对方对着她摇了摇头。
两人自然地落了几步,陈圆圆从看了文章后就一直粘着祝熙语,此刻还有很多来安慰的同学,两人脱离了大部队也没被人发现。
“你也发现了?”郭巧的眉头蹙着,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压低声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周末他来接熙语,我女儿竟然以为他是熙语的丈夫。”
宋未央安慰地拍了拍郭巧,“我们都能看出来熙语是一点儿没动心思。”她说出前些日子的事,“他也很收敛,上周法学院还有人说闲话,很快就被他制止了。其实除了咱们俩,大概也没别的人发觉,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发小。”
“是啊,他们俩相处是很规矩的,但你看今天,他一来大家都在偷偷看,时间久了我真的好担心,韩团又是这样的身份。”郭巧有些忧愁,“我们是知道他们夫妻感情有多好的,但毕竟不在一起,我怕韩团会误会。”
宋未央觉得韩宥也是知道的,她毫不怀疑韩宥的敏锐,但她也能知道韩宥的心思,“要么熙语自己发现,要么谢川尧自己说,咱们不应该是戳破的那个人。”她安慰郭巧,“你也不要太忧心,谢川尧是聪明人,熙语更是。”
“好。”听宋未央这样说,郭巧松了一口气。她一直觉得宋未央是这个宿舍经历最多的人,她看着难以接近实则心思柔软,不怎么爱说话却掌握着身边所有的事,她很信任宋未央的决定,“那我们继续留意着,要是他没做出格的事,我们就假装不知道。”
“是这样。”宋未央加快步伐,“走吧,熙语在等我们。”
周三下午是社团活动,祝熙语没参加社团,吃过午饭后便带着课本回到了家里。刚回到家里,陆陆续续就接到了很多人的电话,除了亲人、朋友还有家属院那边几个相熟的军嫂。
等挂了电话,韩允也红着眼睛回来了,一起的还有韩青阳。祝熙语刻意打趣,“买房这么久,你们还是第一次回家呢,看来你们俩在学校都挺乐不思蜀的,怎么回家一个比一个沉重。”
韩允看着自己嫂嫂和朋友的笑容,心里更难受了,她原来只觉得自己哥哥很可怜,觉得祝熙语就是哥哥韩宥的太阳,但没想到祝熙语本身也过得这么难,她抽噎,“嫂嫂,你别笑了,我看着难受。”
韩青阳的表情也很沉重,“是的,熙语,在我们面前没关系的。”祝熙语的文字平淡却细腻,韩青阳觉得自己自从看完那篇文章后心都皱皱巴巴起来了,像是成为了那个不安的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对不起,熙语,当时你下乡我们就应该想到的...”
“没有对不起,那个时候遇见你们,我很开心也很庆幸。”祝熙语打断韩青阳,“青阳,你不用为此自责的。实际上,在西岭那段日子,因为你们,我过得很好。我现在还是觉得,那是自我母亲去世后,我快乐和幸福的开端。”祝熙语将苹果分好递给他们,“我很感谢你们,没有对不起。”
韩允听到这里,抱着祝熙语哭得更凶了,“呜呜...他们好坏!”她的眼睛都有些肿了,“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哥哥怎么说的?我和文柏都商量过了,嫂子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祝熙语刚刚也接到了梁佩珊的电话,对方也是这样带着哭腔表达了想要帮忙的心思,包括韩三叔一家、韩五叔一家和杨姨一家等等。
韩青阳也附和,“熙语,嫂嫂,你要做什么都和我说。”他表现出了最开始的那股子少年气,“如果做不了别的什么,至少我要和云深去打他一顿!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现在就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祝熙语今天收到的善意和爱护多得让她情不自禁就想笑,不是强颜欢笑,而是这些爱意让她觉得太过温暖。
“什么?”韩青阳立马正襟危坐。
祝熙语又抽了两张纸巾给韩允,“给允儿煮两个鸡蛋滚滚,待会儿还见不见人啦!”
韩青阳跟着看了眼韩允,她这几年养得更白了,所以此刻眼睛肿得十分明显,看起来还有点吓人,“呀!我这就去,允儿你别哭了先。”
等他拿着鸡蛋回来,韩允也冷静了下来,祝熙语这才和他们简单说了下之后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后续的事我和你们哥哥都安排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韩青阳有些犹豫,“熙语,要不最近我住进来吧,我怕他狗急跳墙怎么办?”
“黑子、银子。”祝熙语笑着叫了一声,两只狗立马奔了进来,乖乖守在祝熙语身边,“你学校挺远的,有他们呢,警察局也很近,我上下学都和舍友一起,没事的。不过今天你们就住在家里吧,房间都是收拾好了的,明天都有早课吗?”
韩青阳这才注意到两只狗子,一边逗弄一边回答,“没事儿,半小时公交的事,我背背单词就过去了。熙语别嫌弃我,我在家里还能给你跑跑腿呢,总要比黑子银子强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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