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老娘听了也不气,道:“五百斤就五百斤,你跟上头比有什么意思。咱们跟去年比,已经烧高香啦。”她更关心的是多出来的稻子能卖多少钱。
罗老爹听到这个更难受了。
乡里的稻子如今都收得差不多,要是按楚韵说的十二文一斤卖,每亩地要比往年种粮多得两千二百七十五个铜板,这已经足够京周得农人宽裕地过一个半月。
要是多种几亩地,一年两收,勤快的人家甚至可以做到在风调雨顺之年丰衣足食。
农人不会算这么精细的账本,但心里也有个大概。
这五百斤的新稻十乡八里一下子就出名了,而且是口口相传的出名。
周围乡县很多农户都跋山涉水地跑过来想换稻种回去。五斤旧稻换一斤新稻,这么算下来也不亏,但谁吃撑了换上千斤粮食在家囤着,粮食不吃那是要发霉的。
但要把其他的种子拿出去卖吧,找过来的粮商和地主,不知是说好了怎的,都还是给往年普通种子一样的价钱,四文一斤,一个铜板都不肯多加。
大家骂了一顿粮商地主,不答应,想着还不如换给其他农户,还能积点儿功德。于是野牛沟附近的农户粮食越堆越多,但钱大家伙儿是一点儿没多赚。
而且不知怎么,逐渐连愿意跟他们换粮的农人也不见踪影了。
大家实在没办法,就跟秦家人商量,能不能在楚韵那里寄卖,他们愿意给个两成的跑路费。楚韵当然愿意,她说了很高的价格,九文五分一斤收,卖十二文。
这么贵的粮,很多人都没听过。但,大家觉得新粮值得,于是一股脑儿地把家里的粮食都往楚记搬。
楚韵这边新粮卖不掉,但旧粮能卖,只是得不够多。——因为她不肯降价。东西再多,也不能亏本,不然以后就卖不上价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这样普通稻子麦子拉过去并没有价格优势,每天卖得还没有瓜子儿多。
佃户眼巴巴地等了半个月,眼看着楚记瓜子儿生意做得红火,粮食卖了这么久都卖不出去,有人就慌了,想着再跟粮商和地主谈一谈,能不能多加几文钱,价格即使比城里的低一些,他们也愿意点头。
为这个乡里还开了个会,最后说下来新粮无论如何也不能低于八文。
但来的粮商无论如何都只肯出五文钱一斤来收,这差了快一半,乡里人舍不得,两边ῳ*Ɩ 就这么耗着。
农户没钱,拖不起,今天罗老爹出门已经看到,有些人愿意五文一斤卖出去混个肚儿饱了。
那些人还跑过来劝罗老爹也卖了。
罗老爹把人骂了一顿,回来就闷头抽烟,硬挺着不肯点头。
当时一起发种,烈日炎炎吃了多少苦,那么多人凝聚在一起花了多少心血,现在想起来他两只胳膊都疼。
这么贱卖良种,自己要是点了头,以后农神还肯光顾罗家的地吗?
想到这里,罗老爹一咬牙,小声跟老婆子道:“大不了咱们把它放成血红色的老米,卖给旗人老爷去,他们不是爱吃这个吗?吃死他们得了!”
欧老娘只当做没听见这个混话,还是想着,要是能十文、十二文一斤卖出去就好了。
那样,自己的小闺女小儿子就能有嫁妆钱和娶媳妇的钱了。
第139章 用老爷打老爷
野牛沟民风还算淳朴, 但里头也是什么人都有,偷奸耍滑的贪小便宜的都很多,但不管好的坏的大家在田里过了一辈子, 都知道贱卖粮食的是蠢货, 所以最后真同意卖的都是家境不太好的门户, 家里有个病弱老娘老爹、牛胃大小子什么的, 大部分人都跟罗老爹一样, 挺着不肯卖。
尽管不知道挺着有没有用, 但人多挺一天, 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太后悔。
周围的粮商等了半个月, 愣是只收到几百斤粮,都气得得一肚子火,来之前他们就把这个种子打听清楚了,一年种两次, 第二次种就得在六七月种, 过了时候就不行了,等到明年, 放坏了怎么办?
这想到这里, 一群人都有些恨这些硬骨头茬子。
“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活该一辈子弯腰在地里干到死!”一个粮商跑了几家人无功而返后这么恨恨地跟兄弟们说。
平时同行相轻,你看我我看你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但眼看着钱摆在跟前一口也吃不着,大家就又是好兄弟了。
好兄弟们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定了桌饭菜在一处半掩门里商量怎么办。
很快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端着七大碗八大碟上来,几个粮商伸头一看见都是什么炒小虾皮、圆葱木耳、酱香鸡蛋饼, 最大的一个肉菜也就是卤猪头,猪头煮得稀烂卖相也不好看, 但村姑贵妇各有风味,几个人吃得倒也香。
酒过三巡,一个尖嘴猴腮的粮商夹着猪耳朵说:“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现在给钱都不要,以后吃板子就老实了,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想着翻身发财!种地的种富了穷的可不就是哥儿几个了吗?”
这是句老实话,天下总不能人人都有钱啊,一下子接这个话的人不少,一个两个都说要给这群泥腿子颜色看看。
半掩门可不在乎什么男人伟业,她只想着多卖点儿酒钱回头买点儿家用,看这一群老爷说要找人出气,她也样样都顺着说,不到下午这群粮商都被她灌得烂醉,要不是心里惦记着事早就倒了。
但这会儿一个两个个都睁着眼摇摇晃晃地指点江山,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借着酒劲顿生万丈豪情,自觉世间万般事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走,咱们再去劝一回,他们要是卖咱们还给五文钱一斤买,要是他们还是不识相,就别怪哪天仓库起火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赚不了,这群下三滥的东西也别想赚一个字儿!”
酒长怂人胆,几个大老爷们乐了一阵当真收拾包袱跳上马车嘱咐马夫往野牛沟走。
里头有几个胆子小的粮商看情况不对,伸手拉了两把没拉住,跳上车就自己悄悄溜了。
再值钱的东西也犯不着搭上谁的命啊!
马夫看着像是要出事,都低着脑袋不吭声,让做什么都含糊着答应,赶车也慢慢地赶,想着路上让这群老爷醒醒酒,免得真闯出祸。
等到了野牛沟太阳仍正旺着,家家户户吃了饭休息了一阵都去地里忙活,家里就剩些老弱病残和妇孺守门。
粮商懒得跟女人说话,他们要找能主事的,一来二去就摸到了罗老爹家。
罗阿城高高兴兴地坐着小驴车回了野牛沟,一路上为了显摆自己赚着了,都没在车厢里坐着,硬是跑到前边跟车夫坐在一起,时不时对路边的熟人打招呼,拐着弯儿在乡里大转了一通,确保每个人都知道他罗阿城是坐车回来的这才转身回了罗家。
罗老爹欧老娘看见儿子人都精神了,欧老娘拉着儿子问:“你哥怎么不回来呢?”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又说:“买这个做什么,浪费钱,家里要什么没有!”
罗阿城把和哥哥轮流休息的事儿一说,嘿嘿笑着把肉拎进厨房熬了锅猪油,金黄酥脆的猪油渣更是一口一个往嘴里塞。
罗老爹和欧老娘活了一辈子就没吃过几口肉,更不要说油里出的猪油渣,就是地主老爷家也不能常这么吃啊。
两个人看着饭菜简直不知道怎么吃好了,罗阿城还想撒白糖呢,听说撒了白糖的猪油渣才是最好的,可惜他们家还买不起白糖。
罗阿城舀了两碗饭往里拌了一小勺猪油,把猪肉渣盛出来撒上盐巴,催道:“爹,娘,吃吧。以后我和大哥两个人加起来一月有二两银子,家里不说天天吃肉,一年吃个几回也不是事。”
罗老爹感慨一声,低头用筷子扒饭。怕稻子卖不掉可惜了,这几天罗家吃的都是这淡绿色的绿稻,清淡的米上沾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猪肉,亮晶晶的,吃起来又香又糯。
罗老爹看着儿子有肉吃,道:“看你们兄弟能挣钱养活自己,以后我和你娘死也瞑目。”
罗阿城听着话头不对,放下筷子赶紧问:“好端端的说这个话做什么?咱家不是好好的吗?等稻子卖了钱,我和哥都往家拿银子,咱家明明是苦尽甘来怎么就说到死不死的了。”
罗老爹想着稻子,猪油饭吃得更珍惜了,道:“卖不了钱,外头人只肯给五文一斤,咱们即使能多赚,也就比往年多赚个把两银子,饿不死,可也吃不饱。”
真算起来,日子同往年比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尤其几个孩子还要成亲,穷成乞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罗阿城在乡里长大,对粮商的弯弯绕绕心知肚明,丰年压价荒年抬价很正常,物以稀为贵,就是他自己也会这么干,但他想不到他们竟然只给五文钱。
“叫花子也不受这委屈!”罗阿城咬牙劝道:“别说他们卖五文,就是十五文我也不干!楚奶奶几十亩地的出息在那放着,她都没慌,咱们慌什么!”
罗老爹叹气更深:“她也没卖出去!这种地跟做生意是两回事,那些男人,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对付?”
罗阿城不是不担心,但他还是觉得:有可能。
因为很多妇道人家做不到的事,她不是都做到了吗?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秦好女都能有几亩地种?
一家子在屋子里吃完饭,罗阿城带着弟弟妹妹在路上用草折小狗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卖稻子,刚编完第一只,罗家外头来了人。
四五辆马车齐刷刷地停在罗家门口,罗阿城看着来者不善,虎着脸,一边让弟弟妹妹去田里喊人,一边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罗大妞罗小弟都是撒手没,粮商带来的小子得了主家吩咐要逐个击破,不让村民联合起来把他们围着,当然也就不能让这两个小兔崽子嚷得到处都是。
看两个孩子要跑,小子们顿时一拥而上想把两个娃娃抓住。
罗大妞罗小弟腿脚都灵活,钻地鼠似的,小身板一弯,就从小子腋下钻了出去,走之前罗大妞不忿,抓着机会还跳起来用两只脚踹了一个小子。她人小劲儿可不小,小子立刻脸就白了。
粮商没好气地瞪小子一眼,暗骂不争气的东西,连两个娃娃都抓不住,要他们干什么吃!
其他粮商看得想笑,里头一个素来爱做大哥的愣是憋住笑站出来咳嗽一声,缓色道:“老爹老娘,我们不是坏人。”又掉头问:“小城兄弟你还记得我不?你小时候我还给过你一个肉饼子吃。”
罗阿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粮商,他吃的那个肉饼子是他来收粮时带的干粮,他小时候嘴馋,趁着人不休息偷了一个,着粮商走之前白割了他们家一个菜园的菜。
罗阿城啊一声,知道这些人来做什么的了,他黑着脸道:“请回吧,我们不卖这个粮。”
这个粮商就急了,道:“城啊,五文一斤不少啦,也就是咱们两个有交情,所以才给你这个价钱,我给其他的村民都是斯文钱。听说一个弟弟在邻村木匠家做学徒,十七八了还没定亲,说是没钱娶媳妇,我愿意掏二两银子出来,你也不想弟弟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罗阿城自己都是光棍儿,他当然不在乎弟弟如何了。两眼一翻道:“我算是知道你们怎么哄着人卖粮了,但我不干,他光棍儿就光棍儿呗,我家主子说了,男人比女人多很多万,这些男人注定娶不到媳妇,要打光棍儿,既光棍这么多,我想着,也不差他这一个!”
说着哼一声,道:“害人的奸商赶紧走!别逼我用大棍子抽你!”
这话说得不客气,一群粮商脸色都不好看,有几个小子在旁边摩拳擦掌要给罗阿城一点颜色看看。
一个肥猫般的粮老板挺着大肚子走出来,苦口婆心道:“这孩子嘴皮子真利索,但再利索也是肉长的硬不过铁去。”他叹口气,慈爱道:“好孩子,可千万别好赖话不分。爷说句老实话,我们都是来帮你们的啊,想想看,给你钱的人能害你吗?”
他是真觉得自己是日行一善,粮食白放着难道不糟蹋?钱赚多了难道不忘本?他确实是在帮他们啊!这些人怎么说不通呢?
肉饼粮看有人唱了白脸,自己愿意充个黑脸,插话道:“总之我老实跟你说了,你不卖给我们也没别的人能出比我们还高的价!”
一片地有一片地的头儿,他们几个就是野牛沟附近的头儿,即使这里头利润再大,别的头头也不会跑过来横插一杠,这就是规矩。
罗阿城看他们这嘴脸,当即呸了一口在地上。
眼看着这头要打起来了,两个小孩子终于卖着小短腿跑到地里了,野牛沟人多,两个孩子嚎了一嗓子,陆陆续续就围了不少人过来。
秦好女这时正在一旁看果子树,见状也跟过去笑嘻嘻地问:“大妞儿怎么了?看你这脸汗多得!”
罗大妞抱着秦好女就不撒手了,她叽里咕噜地说:“外头来了人逼着家里卖粮,一群人把罗家围了!二哥让我来叫人把他们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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