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握紧拳头,咬紧牙关,许氏面色如常,笑道,“夏花的婚事得告诉我公爹和婆母。我们可做不了主。这样吧,三天后,我们给你答复。”
媒婆点头,正要站起来,没想到张希瑶就装作好奇地问,“大娘,如果我阿爷给夏花出十贯陪嫁,你能给她说到什么样的好婆家?!”
在张希瑶的世界观里,她喜欢用钱来衡量事情的利弊。
女子在婚后不仅要孝顺公婆,伺候一家人的起居,还要付出高昂的生育成本。
要是下嫁。女子嫁人后,无法支配夫家的财产,只能靠嫁妆过活。钱财花完,她就只能任由婆家人摆布。不要说帮助原生家庭,她不拖累娘家就不错了。
至于挑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对她自己来说是不亏不赚的。但是对原生家庭没有一丁点帮助。
女子只有高嫁才是划算的。因为她高嫁的话,她本人实现阶级跨越,原生家庭也能因此受益。
而北宋时期没有世族门阀,因为早在唐朝末期就被黄巢连根拔起,杀成绝户了。北宋初期到现在的士大夫们娶媳妇也不看出身,只看陪嫁钱财。
有许多士大夫的儿子就娶了商贾或地主家的闺女。
如果张家愿意给夏花出高额嫁妆,夏花是有可能高嫁的。
媒婆瞪大眼睛,“十贯?”
张希瑶颔首,“对!”
媒婆将信将疑,不过她问到了,媒婆也没有瞒着,“要是真有这么高的嫁妆,秀才老爷有点勉强,但是童生老爷还是没问题的。要是不找读书人家,找个家境殷实的地主家庭也不是没可能。”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家里有两百亩好田的人家抢着要。”
颂朝的厚嫁之风有多严重呢,《宗法条目》记载,“嫁女一百贯,娶妻五十贯”。也就说,在士大夫阶层,聘闺女比娶媳妇要多花费一倍。这个规矩是从上往下扩散的。士大夫高嫁女儿是为了攀比,彰显自家是殷实人家。而百姓就没有士大夫这么浮夸,他们更为务实,他们一比一陪嫁,通常是为了结高亲。好让亲家带旺自家。
如果是门当户对,通常会给彩礼的一半作为嫁妆,算是全了两家的情谊。
如果一点陪嫁没有,除非是家里遇到困难。就比如张家这种情况。百姓把闺女下嫁,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如果张家可以出十贯嫁妆,她能找到的夫家差不多是出十贯至二十贯彩礼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一定是有财力的地主阶层。
张希瑶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许氏送媒婆出去,“等我们问过公婆后,再给你答复。”
媒婆起身告辞了。
媒婆一走,陆氏就拉住张希瑶的手,“阿瑶,你告诉大伯娘,你阿爷真的打算给夏花十贯嫁妆?”
不仅陆氏,就连许氏都是双眼放光等着张希瑶的答案。
张希瑶摇头,“阿爷没说,我只是想知道夏花有十贯嫁妆能嫁进什么样的人家。”
陆氏听她只是好奇,失落地松开她的手。
张希瑶见此,看了眼门外,勾了勾唇角,“这十贯嫁妆也不是不可能啊。咱们捡蘑菇,阿爷每次都给咱们一贯银子。一年两回,夏花今年才十二,距离她十八岁出嫁,还有六年时间。你至少能攒十二贯。只要你舍得把这些钱拿出十贯,夏花就能嫁进好人家。”
陆氏微怔,许氏却是双眼放光,是了!他们还真有可能攒到十贯。
晚上,张婆子回来,许氏把今日媒婆上门给夏花提亲的事说了。
夏花听到是为自己提亲,小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着红。秋花握住她的手,捂嘴偷笑。其他孩子则冲她挤挤眼睛。
得知是徐兴旺家,张婆子直接将筷子重重搁到桌上,“我呸!就凭他徐家,还想娶我们张家的媳妇!我就是让夏花在家当老姑娘,也不能同意。”
为什么陆氏听到徐兴旺家会那么失态,张婆子又为什么会看不上徐家。都是有原因的。
第44章
《宋刑统》中规定, 如果出嫁的女儿被休弃或丈夫去世且没有子女,且未曾分割到夫家的财产,回到父母家后如果父母去世无子, 那么这些出嫁女将享有与在室女相同的继承。这表明在宋朝的法律框架下,出嫁女在特定情况下有责任和义务赡养父母(1)。
除去特殊情况, 这古代女子嫁人后就是泼出去的水, 无需赡养父母,也没法给原生家庭承继香火。
百姓养孩子不是因为爱, 这些人自打出生起就为自己的口粮奔波,爱这种奢侈的高等需求,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养孩子只是为了防老和承继香火。但这两样大多数由男子继承, 女子却是少之又少。
责任和偏爱是相等的。养育男子,收益大。
但养育女子却截然相反。当她还幼小时,全由原生家庭付出。等当长大成人,可以成为劳力时却嫁去了婆家。
就像现代大学生研究一个课题, 付出几年心血, 好不容易出成果, 署名却是别人。被人摘桃子。换成你, 你乐意吗?
所以百姓不喜女孩是有原因的。
这也造成一个结果, 颂朝男女比例比之前任何一朝都为悬殊。
就拿许家村来说吧。7岁至15岁未成年男女比例为五比一。张家这一辈有四个闺女,已经算是全村独一份。有许多家只有儿子,没有闺女。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那些生男孩的家庭并不是一开始就没闺女,有的闺女出生下来当天就死了, 有的则是养着养着就死了。女婴夭折率远远高于男婴。
徐家也是跟张家一起从北方逃难来到许家村落户。
从落户开始, 他们家已经经过三代传承,但从上至下就一直生有男婴, 女婴没多久就会溺死。
村民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可是时间长了,他们也反应过来了。徐家有杀婴的习俗。
别看陆氏从小到大不被父母喜爱。可是能活下来的女婴,父母至少还是有点人性的。
陆氏看不起徐家,也不想让夏花嫁进徐家,也是情有可缘。
张婆子不喜徐家,理由要比陆氏更深一层。
别看徐家壮劳力很多,在村子里好像谁也不敢欺负。可是他们的子嗣旺盛都是用女人的鲜血浇灌而成。
徐兴旺娶过三个婆娘,每一个都是因为难产而死。他原配是一年生一个孩子,女人生孩子就是闯进鬼门关。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么频繁生育。更何况农女早些年没吃过好东西,身体看着硬实,其实内里早就亏得厉害。生第四个孩子没了。
然后他又娶了第二个婆娘,也是生第四个孩子时没了。第三个婆娘运气好,生了两个孩子后就一直没再怀上。
所以徐兴旺总共有七个儿子。徐大牛就是他的长子。
徐兴旺想给大儿子找门好亲。可是周围几个村子,早就听过他们家只生男婴的事情。
虽说徐家有五十亩好田,可是嫁不住人多。吃饭的嘴也多。
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们发现女方家只要听到徐兴旺的名字,头就摇成拨浪鼓。
虽然这年头有高嫁之风。但是男女比例悬殊。底层百姓娶亲,属于女方市场。
徐家人口多,又是长嫂,将来肯定要给小叔子张罗婚事。在他们可供挑选的对象中,徐家没有明显的优点,反而处处是缺点。
原本徐家还想挑个嫁妆丰厚的殷实人家,可是一次次被拒,让他们认清现实。
他们一开始没想挑张家的闺女。毕竟张明礼死后,张家就沦为佃户。别说陪嫁了。不把聘礼扣下来,就算张家心善。
他们挑中的是村里的另一户人家--朱家。
这朱家跟徐家有点相似。徐家是只生儿子,这朱家却是只生闺女。不过跟徐家人工淘汰不同,朱家没有这么做。
他们家一直拼儿子,但是连生三个闺女,也没能生出儿子。
朱家的当家人叫朱德旺,已经四十多了,最近几年也没能让媳妇再怀孕,他就绝了再生的念头。他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他出嫁妆让女儿高嫁,大女儿嫁了卖油坊的大儿子。二女儿嫁了木匠的儿子。三女儿正当龄,还在观望当中。
徐家上门提亲就是三女儿。可惜被朱德旺否决了。
他们一再降低要求,而后就求到了张家这边。
张老头抽了抽烟袋锅子,看向许氏,“等下回媒婆上门,你好言好语给拒了吧。犯不着得罪她。”
许氏点头。
陆氏看着张老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许氏开了口,“爹,阿瑶问那媒婆,如果咱家给夏花十贯嫁妆,她说能给夏花找个童生老爷或者嫁给地主家。”
张老头看了眼张希瑶。
张希瑶不慌不忙,把之前的十贯嫁妆是怎么得来的事说了,“阿爷,我觉得让夏花高嫁。她自己过得好了,咱们家也能跟着沾光。”
士大夫拉关系靠同年、同乡和同窗。百姓拉关系靠的是姻亲。
姻亲多了,在农村生活,才能不被人欺负。她从小就在农村长大,可太知道农民的生存规则。他们靠的是谁的拳头大,靠的是关系硬不硬。
张家搬到许家村不足百年。到现在不足十户。跟张老头关系最亲的哥哥二十年不曾来往。
虽然张希瑶不知两家闹掰的原因,但她不喜欢自家处于劣势地位。
张老头抽了抽烟袋锅子,点点头,“你说得对!是该让夏花高嫁。”
张婆子看向许氏,“回头你问问媒婆,看看她能不能给夏花挑到殷实些的人家。最好有铺子。如果没铺子,地得多,最好是赁给别人种。别像王地主家,守着上百亩好田,日子过得抠搜,就差数米下锅了。”
许氏欢喜应了。要是夏花能嫁个好人家。那她的秋花也能嫁得好。
陆氏却是忧心忡忡,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张婆子见她这样,主动询问,“老大媳妇,夏花是你生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陆氏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她脸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开口,“夏花才十二,定亲还不着急。大郎都十六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亲。”
她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乡下儿郎多是二十成亲。但定亲都得提前好几年。要不然好的都被人挑走了。大郎这个年纪,家里人也不可能让他读书。
听到娘点自己,大郎刚开始还在看戏,这会儿又羞又窘,尤其三郎正冲他挤眼睛,特别讨厌。要不是大人们都大,他真想给弟弟一巴掌。
张老头点头,“是该给他定个亲。但大郎的婚事,我自有主意。只是咱家之前卖蘑菇赚了些,这事还不能摆到明面上。到了年底,再找媒婆上门提亲。”
听他已经有了打算,陆氏更急了,“爹,女方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张老头却不说了,“到时你自然知晓。放心,大郎是我们张家长子嫡孙,我肯定给他挑个知书达礼的姑娘。”
陆氏听到这个词,有些忐忑。许家村识字的姑娘只有阿瑶一个。不!确切地说,整个村子只有几个是识字的。
这么说,这姑娘并不是许家村人。
关于大郎的亲事,张老头不打算让任何人插嘴,陆氏心有疑虑,却也只能咽下肚。
许氏看了眼张希瑶,冲张老头笑道,“爹,阿瑶比夏花还大一岁。咱们让媒婆给夏花挑个好人家,要不要给阿瑶也挑一个。”
张老头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带了几分锐利,让许氏有点不自地,干笑两声。
张老头收回视线,淡淡道,“阿瑶的婚事,我也有了主意。先给夏花找吧。”
许氏终于能喘口气,忙不迭应“是”。
这事算是敲定了,等回了房,许氏拍着胸口,坐在床沿在想心事。张二伯带着孩子们从外面进来,见她不去洗漱,反而发呆,蹙眉,“去洗洗啊。天这么热,不洗,身上全是汗。”
许氏回神,看向自己的闺女秋花,招手让她过来,“你有时间就多去你阿爷面前套套近乎。”
秋花不解,“为什么呀?”
许氏白了她一眼,“你阿爷现在拿阿瑶当眼珠子。我只是试探一下,老爷子就开始护犊子。将来阿瑶的嫁妆肯定是咱们全家独一份。”
秋花觉得阿娘说了句废话,“咱家的吃食生意本来就有她一份,那些都是她的嫁妆。她本来就比咱们多。”
秋花以前对阿瑶还很羡慕。可是自打三叔三婶没了之后,她觉得阿瑶很可怜。至于阿瑶嫁妆比她多,秋花也没放心上。谁叫她没阿瑶那么聪明,想不出那些好方子呢。
许氏摇头,“你懂什么。钱是钱,关心是关心。以前老爷子可从来没对哪个孙女另眼相看过。我总觉得他对阿瑶太过重视。”
张二伯听罢,不以为然,“阿瑶给家里想来那么多赚钱法子,爹重视她很正常。”
许氏觉得这就是个二傻,他懂什么。可是她又没法说出两者的区别,心里生出众人独醉我清醒的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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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日过去,媒婆再次登门,许氏就把自家打算给夏花十贯陪嫁的事说了,“我们想给夏花找条件好的人家。就像你之前说的,读书人或是地主家。”
媒婆没想到他们家真舍得出十贯,她微微瞪大眼睛,仔细打量这房子,视线停留在墙体裂缝处,“你家都成这样了,还给姑娘陪嫁这么多?你们可别打脸冲胖子。迎亲时,女方要把嫁妆全亮出来的。”
虽然古代是盲婚哑嫁,但是成亲的流程却比现代要严格许多。两家纳采时,双方会把彩礼和嫁妆谈妥,女方家要把准备的嫁妆列出来由男方过目,成亲时,男方会派人将它拉走。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男方也不会帮忙做戏。
因为男方要是将女方休弃,彩礼和嫁妆要由女方带走的。男方自然不可能吃亏。
许氏心里有些不快,这媒婆明显看不起他们张家,她哼了哼,“我家小叔子是没了。可他留下的书却值不少钱。咱们随便卖几本,照样可以东山再起。我张家以前可是有百亩良田的架实人家。”
媒婆经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她立刻拍着巴掌,双掌相击,“可不是嘛,你瞧我这记性。没问题。我一定给夏花好好挑。你们家有啥条件?”
许氏就把要求一一说了。
媒婆却是面露难色。她的交际圈只有附近几个村子,张家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她想了想,“我会好好为夏花张罗,不让你们吃亏。”
许氏给媒婆塞了五文铜板,不让她白跑一趟,“徐家那边还请你帮忙拒了。要是真能给我们家夏花说个好人家。”她手指比划一下,“你的媒人钱不少于这个数。”
媒婆眼睛亮得惊人,居然这么舍得!之前还有点可惜徐家那几十文谢媒钱,现在得知这边有两百文,她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夏花说个好亲。
第45章
张家要给夏花十贯陪嫁, 这件事只一夜的功夫就传遍附近几个村子。
媒婆本来就在几个村子走动,消息比较灵通。她这一散播,速度也是相当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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