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拍了下旁边之人的胳膊,想问对方自己有没有听错。见无人应答,她就掐了一下,然后张二伯嗷的一嗓子叫出声。
所有人都看过来,许氏脸颊微红,忙打圆场,“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张二伯也没跟媳妇计较,看着张婆子拿出的十一个小银锭,他眼睛已经直了。
他搓着手,面皮抖动,期盼地问,“还能再卖一回?”
“是啊。一个月后,那个客商还会再到镇上。我们已经说好了。”张婆子笑眯眯看着老头子,“老三没了。但咱们还有一大家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只要有了钱,小一辈还能继续读书,咱们就接着供。老三留下那么多书,不能浪费了。”
张老头刚刚油尽灯枯的脸像是吃了长生不老药,瞬间焕发出生机,他紧紧握住张婆子的手,老泪纵横,“你说得对!只要有人,咱们就不能失去希望。”
张大伯搓了搓手,想到满山遍野全是没人要的红蘑菇,他就觉得天上有银子朝他脑袋砸过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开口,“那咱们全家都去捡蘑菇。”
张婆子觉得壮劳力不能跟着去捡蘑菇,“要是你们也去捡,村里人肯定就知道这蘑菇能卖钱。”
对农民来说,土地才是最关键的东西。没看最近进山捡蘑菇的人都变少了嘛。
张大伯和张二伯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娘说得挺有道理。
张希瑶却持不同意见,“阿奶,这蘑菇不等人,眨眼几天就开伞。别家就是知道也没事。咱们可以用低价收购。五文钱一斤。”
村里人除了交粮食,平时不怎么出山。正好方便他们赚差价。
张婆子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收这么便宜。这也太黑心了吧?
她面露迟疑,“万一村里人知道红菇真正的价钱,上门闹怎么办?”
在他们这儿,红蘑菇一直被人视为毒蘑菇。他们在镇上卖蘑菇赚了大钱,估计镇上这会儿已经传开了。
一个村子住着,明明能卖五十文一斤,他们收购时却只给五文钱一斤。村里人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他们不可能吃这么大亏。
张希瑶却觉得这并不算难事,“还有一个月就收粮食,村里人忙着夏收。哪有功夫出村。等他们出村时,这事的热度估计也降了下来。再退一万步,就算村民真的找上门来,咱们也可以否认这事。就说咱们也是卖给二道贩子,钱全被别人挣了,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自己去卖。那个客商只是途径此处,他们找不到买主,自然还会卖给我们。”
所谓无奸不商,想要发大财,没一点坏名声配叫奸商嘛。
张二伯觉得侄女说得对,“娘,你管那么多作甚。三弟死了,村里那么多人说风凉话,谁同情我们家了?!咱们先顾自家要紧。就算他们找上门来,咱们也不怕。咱们抵死不认,他们又能拿我们怎么办!”
张婆子觉得还是不靠谱,“万一村民们把蘑菇藏手里,一直等客商回来呢?”
当时那客栈好多人都听到了,他们可不会为张家保密。
张希瑶失笑,“阿奶,你不会以为咱们可以一直这个价收购吧?”
众人打量她,什么意思?
“咱们也就是赚个信息差。”张希瑶说完,意识到他们听不懂,就揉碎了解释,“当所有人都知道卖价,咱们再这按这个价收购,就不可能了。到时候咱们就只能赚微薄的差价,就像二伯卖鸡蛋一样,一趟也就赚二三十文。”
听完张希瑶的话,张婆子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遗憾。她看向老头子,让他作决定。
张老头在思忖片刻后,终是下定决心,“就按阿瑶说得办吧。咱们先紧着自家,不能让村民看咱们家的笑话!”
一家之主都发话了,吃完饭,老大老二也不下地拔草了,一家人除了张老头还有点体虚,其他人就彻底忙开了。
不是所有红蘑菇都能吃,张婆子和张希瑶教他们怎么辨认。
家里的筐子不够,他们将冒尖的红蘑菇背下山,再返回山上。
村里人很快发现他们家的动静。
之前说阿瑶吃了没事,村里人觉得这孩子可能体质特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吃韭菜就恶心,有的人却顿顿离不开韭菜。兴许这毒对阿瑶不起作用。
但看着他们将一筐筐红蘑菇背下山,他们再傻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就算阿瑶吃它无毒,也用不着家里的壮劳力放着田地不管,亲自上山给她采吧?!
再说老三都走了,他们留阿瑶在家已经仁至义尽。
有人嘀嘀咕咕小声讨论,“你们说他们这一趟趟运蘑菇,就为了给阿瑶添个口粮,这是真拿她当祖宗供了?”
“难不成阿瑶真是富贵命?他们现在就开始讨好她了?”
正好张老头的大哥经过,有人就叫住他,把张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张老头与亲哥张满贵关系并不好。两人已经二十多年不来往。当初老三没了,张满贵第一个嘲笑亲弟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村民问张满贵,也是存心想看他们家笑话。
张满贵嗤笑一声,“拿她当祖宗供着?却让她一天三顿吃毒蘑菇?这说得通吗?!”
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是!
等张二伯回屋卸下蘑菇,从家里出来,就被村民们叫住,问他摘这么多蘑菇干什么。
张二伯就解释,他今天去了趟镇上,蘑菇有人收,一斤干蘑菇能卖六文钱,“我家那地交完租子就不剩多少钱了。还不如多捡点蘑菇,卖了钱买粮。你们要是也想捡,我一斤收你们五文钱。”
这么一解释,村民们也都懂了。他们能不能这么干呢?
不行!他们的地是自家的。只用交官税就行。捡蘑菇确实能赚点钱,可是一斤干蘑菇才五文钱。六斤鲜蘑菇晒一斤干蘑菇,一天捡个一百斤,差不多也能值……
他们脑子打结,算不明白账,也就不再算。
而有些村里家里地少,用不着老人和孩子干活,就让他们也跟着进山捡蘑菇。虽然蘑菇不值什么钱。可红蘑菇山里多的是。一捡一大把。晒了就能卖钱。他们凭啥不捡。
第9章
村里人捡的红蘑菇并不全都是能吃的。张婆子和张希瑶就帮他们把毒蘑菇给挑出去。
这些人将鲜蘑菇拿回家晾晒,等晒干后就拿到张家换钱。
其他家看到现钱,也跟着去捡蘑菇。
张满贵家很快就知道村里人捡蘑菇赚了钱。
张满贵媳妇姓姜,姜氏就问自家男人,要不要也去捡蘑菇。
被张满贵给怼了,自家二十亩地,那么多草不拔,能有好收成嘛。眼皮子别那么浅。
于是村里有地的人家全心全意侍弄田地,地少的人家就去捡蘑菇。
没过几天,张家的铜板全都换完了,家里的银子不舍得花出去,又没有那么多零钱,张婆子就让张希瑶负责记账,等卖了钱,再给村里人结账。
这在村里很常见。都是一个村子住着,也不怕他们跑了。
眨眼一个月过去,张二伯先背鸡蛋去一趟镇上,如果客商来了,那明天再运蘑菇。
主要是这一个月,他们没少采蘑菇,粗略估算起码有两千斤。到后头,他们只能跑到深山里,而且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蘑菇也越来越少,最后一天一家子十几口,在深山里找了六七个时辰,也才捡了不到一百斤鲜蘑菇。
一连去了三天,张二伯终于等到客商,与他约定时间。
张家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大部分都要出去卖蘑菇,大人们用扁担挑着麻袋,张希瑶等一帮孩子背着篓子,还得空出一只手抬麻袋。
夏花和秋花还是第一次出村,路上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因为一大家子出来,也不怕被人拦路抢劫,所以两个小姑娘没有穿男装。
等到了镇上,张二伯将蘑菇送到客栈后面,然后开始算账。
总共1919斤干蘑菇,这次客商没要鲜蘑菇,上回可以运到汴京,等它晒干再卖,这次他要赶路,鲜蘑菇没法运。
大家都有点失望,但也无可奈何。鲜蘑菇容易坏。人家不方便带,也是没法子。
总共卖了95950文钱,换成银子,就是95两950文钱。
客商提前给他们换了银子,付完钱,他就招呼伙计把这些干蘑菇全部装上车,再盖上防潮的油纸。
卖完蘑菇,张家人就挑着剩下的鲜蘑菇出了客栈。
这次他们不再害怕被人盯上,因为出了客栈,他们就直奔牙行。
昨晚他们全家在一起商量,卖完蘑菇,要怎么花这笔钱。直接买地肯定是不行的。村里的地都是有数的,没人卖地。就算有人想卖,他们也不能买。要是买了,就等于告诉村里人,他们卖蘑菇赚了不少钱。
于是张希瑶就提议在镇上买一家铺子。租给别人或是自己开店都成。
张二伯觉得这主意非常好。头一个支持她的提议。要是开了店,那店主肯定是他。他可是全家唯一一个生意人。
张老头觉得孙女这提议不错。于是就全票通过了。
到了牙行,他们就询问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出售。
这时候把从事房地产买卖的中介称为“庄宅牙人”或“房牙”。
房牙还从未看过一大家子来看商铺。得知他们想看商铺,立刻就带他们去了。
还别说,这镇子不大,但商铺价格却是相当昂贵。
镇上最中心的路段,也是富人云集的地方,周围全是开的客栈、饭馆、香水堂(澡堂)的街道,这边有个铺面面积不大,按照现代的算法,也就二十平,居然要一百贯。
张二伯没想到他们卖蘑菇的钱还不够。于是就问有没有便宜的。
房牙就带他们去了东市,这边是卖菜的,商铺面积明显大很多,足有七八十平,价格明显也便宜许多。最好的位置才要五十贯钱。
张二伯又问他们要多少税。
房牙告诉他们,向衙门缴纳2%的税,向房牙支付10%的佣金。
也就是说买富人街的铺面,他们总共要付112贯钱,就是掏空家底,也不够!
张二伯打消这个念头,于是他就跟房牙再砍砍价,“五十贯钱太贵了。”
“不贵。”房牙也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个地段多好啊。进门第一家,来来往往都能看到。这后面还带院子。还不用交摊位费。能省不少租金。”
张二伯跟他磨了半天,最终他便宜了两贯钱。
房牙找了房主过来,双方到镇上的衙门过户,缴税,再支付房牙佣金。这个铺面算是拿下了。
铺面买好了,张二伯拜托房牙帮他们把铺面租出去。
“行!这个铺面位置好着呢。三日之内,我肯定能帮你租出去。”房牙让他们留下地址。
张二伯刚要登记,被张希瑶给阻止了,“二伯,你三日之后不是要进城嘛。到时候过来呗。我们家离镇上太远了,就别麻烦房牙大哥辛苦跑一趟。”
房牙听了这话,觉得还省了车马钱,当即就觉得可行。
张二伯也就没再坚持。
买完铺面,他们也不敢耽搁,担心被人盯上,他们沿着街道七拐八拐,将身后的人甩了,就火急火燎就出了镇子。
回到村子,夏花已经快要累瘫了,“这就是镇子?!一点也不好!我差点吓死了。”
之前她半夜睡不着,还很兴奋,终于能出去见世面,可这一趟她胆战心惊。真的吓死人了。
她都这样,比她还了小几岁的秋花就更是如此,“好在咱们回来了。”
“就是好可惜,没怎么逛集市。我娘还说卖了钱给我做件新衣服呢。”为了采蘑菇,夏花早出晚归,那么热的天,林子里闷湿潮热,她差点热中暑,可为了新衣服,她咬牙忍了。
“下回让我爹带吧。我是不想出去了。”秋花也是吓得不轻。
他们这一回来,村里其他人就过来结算银钱。
张二伯和张希瑶一个负责数钱,一个负责念账本。等账全部结清后,他们家也盘了账,这次他们总共赚了89250文钱。
买商铺花了53贯376文,还剩下35贯874文。再加上之前的十一两银子,总共有47两。
张老头问二儿子,那客商下回什么时候过来。
张二伯特地问过,对方差不多一年来一回,下次再经过咱们镇,得明年这时候。
看着满筐的新蘑菇,张婆子直拍大腿说可惜了。
张希瑶却不以为然,“阿爷,阿奶,你们也不必担心。之前那客商去汴京,买了咱们几百斤干蘑菇,可他回来时,两手空空,估计蘑菇已经被他卖掉了。咱们何必非要等那客商。自己去汴京城卖呗。那边见多识广的商人多着呢。”
她这话一出,张大伯和张二伯皆是一愣,张老头看着孙女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赏,“阿瑶说得对!虽然咱们镇上的人不认红蘑菇,但汴京读书人那么多,他们肯定认得。咱们不怕卖不出去。”
下回蘑菇有了着落,张大伯就提议买头牛,这话刚出口就被张二伯给拒绝了,“那怎么行。买牛,村里全都知道咱们卖蘑菇挣了大钱。”
张老头让他们别想着花钱,“这钱我有用处。大郎已经十六了,再有两年就得给他娶媳妇,盖房子,处处得花钱。”
给大郎娶媳妇是大事,大家就不再多说。
银子的事算是说定了,张老头就让家里几个壮劳力张罗割麦子。
这可是大事,之前卖蘑菇耽搁了,现在可不能再等下去。老天爷瞬息万变,万一刮风下雨,麦子倒了,肯定会减产。
全家人,包括张老头都下了地,开始拿镰刀下地割麦子。
张婆子有点担心他身体,过来扶他,张老头却推开她的手,“不用你扶!我现在好了!”
本就是心病,现在家里有了钱,又将养了一个月,他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
张希瑶已经很久没干过农活了,小时候她也干过,这活谁干谁知道。
张婆子担心孙女身体吃不消,割了一柱香的功夫,就让她跟自己一起拉麦子回家。
张希瑶在边上推车,看到路上无人,就问张婆子,“阿奶,你能不能跟阿爷商量,也分点钱给各房。这样咱们捡蘑菇才有动力。”
张婆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钱干什么?”
这话问得!钱多咬手咋地?!张希瑶无奈提醒她,“阿奶,说好了,我将来要招赘。我手头攒点钱,以后才能招赘啊。”
张婆子定定看了她半晌,招手让她往前。
张希瑶依言照做,张婆子压低声音让她以后不要把招赘挂在嘴边,“咱们家手头刚有点钱。以后要是再供一个读书人,卖蘑菇赚的那点钱只够塞牙缝的。你阿爷也不会答应你招赘,在他心里,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才是第一位的。你想要手头攒点钱,我会跟他商量,给各房一点钱,算是女子的嫁妆。”
虽然招赘没答应,但手头有钱也不错,张希瑶弯了弯唇角,“谢谢阿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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