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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猩红新娘【完结】

时间:2024-10-29 17:11:52  作者:猩红新娘【完结】
  近年来,铝加工(深井铸造)环节安全事故时有发生,应以案为鉴,警钟长鸣…
  季庭柯按断了广播,他闭了闭眼。
  汪工分不清当下暗涌的波涛,只觉得周身被空调吹得犯冷。
  “没了?”
  “没了。”
  汪工欲言又止:“我怎么听说,事故那晚,锅炉前根本没人…”
  季庭柯有些厉地打断他:
  “汪子。”
  汪工一下噤了声。
  他反应过来了,别在耳后那根烟取下来,揉烂得不成样子,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
  他说:“这样也足够了。”
  “事情闹得大,赔得也多,一百多万呢…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一辈子也赚不到。”
  足够了。
  等情绪稳定下来,汪工咽了口气。
  “调查结果出来了,得准备返工了吧?”
  季庭柯咬着牙,闷了一会儿。
  “二期先开工。”
  汪工嘴唇抿成道直线,他的心绷得紧紧地:“要回了?”
  “回。”季庭柯稍稍顿了一下。
  “得回。”
  “我回去陪你?”
  汪工半开玩笑地,比了个干活的姿势。
  “回去…继续烧灰。”
  窗外,漫天飞尘,遍地焦土。
  季庭柯半张侧脸轮廓俊冷、少寡疏离。
  眼神凉浸浸的,直直地逼向汪工――
  “别胡闹。”
  车窗半开,风粗得像砂纸。
  对方面上最后一丝侥幸殆尽。
  迟疑地攥了攥衣角:“你要是回去,罗敷怎么办?”
  没有问出去的一句是:她万一,也跟着去呢?
  一声咳嗽闷在喉咙里,季庭柯颌关咬紧、细细磨牙,薄薄地勾出弧度。
  “不用管她。她有病。”
  说完,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窗――
  原本空荡荡的窗户边沿,立了个人影。
  她隔着抹花的玻璃向远处望,目光偶尔落在这处树荫。
  季庭柯知道,凭罗敷的角度,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车里的自己。
  但他直觉,她正在盯着他。
  室内一盏黄色的小灯,远远地、像颗缀满酸涩汁水的橙子。
  道别汪工之后,季庭柯踩着沉而缓的步伐,慢慢爬上楼。
  罗敷还在客厅里。她踩水的塑料拖鞋洇潮老旧的地砖面,留下骨嶙嶙的半个圆。
  听到他一声重、一声轻的脚步声也未抬头。倒是掏出了与他初次见面时,被她刻意遗忘在鱼加面馆的背包。
  沉重的黑包,掀开滞涩的拉索,女人手伸进去摸,拎出个旧绒布袋子、束口微微松开――
  长焦段的镜头镶到了单反的机身上,轻轻巧巧提在罗敷手里,像一把上了膛的枪。
  长条的日光灯管潮湿腐朽,勉强提了点亮度上来。
  “季庭柯。”
  她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给你照张相吧。”
第21章 嗔恨心
  嘎吱。
  沉重的门在身后被风带上,季庭柯稍稍意外地拧着眉,喉咙涸得生硬:
  “昨天刚拍过。”
  面对黑漆漆、冰冷的镜头,如审讯一般的视角,他微侧过身。
  罗敷眼睛里一点漆,遥遥曳出点拧巴,背后两侧的蝴蝶骨弯弯地、弓起深痕。
  她说:“那不一样。”
  “我拍的,和别人拍的不一样。”
  她永远先季庭柯一步拦着,直到他拗不过地、露出不大爽快的神色。
  罗敷抓拍到几张。
  隔着屏幕,她摸着他干爽的短发,仿佛再次体会到那种硬而扎的手感。
  发沉的相机,再凑近季庭柯一点。
  “好看吗?”
  的确是不一样。
  照片里,男人的身后是幽蓝的窗户。窗上的霉斑几乎溢出来,他躲在光影里、情绪似乎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平静中流淌的生命力,野生的、向下扎根的。
  季庭柯移开目光。
  挺好。
  他说:“以后,用来当遗像挺好。”
  罗敷哼笑了一声,安上镜头盖:“想得美。”
  她的眼睛黑得发亮,屋内的一角阴翳落进季庭柯的目光里。
  那是属于探寻者的一双眼。
  具备洞察力、钻劲。
  男人移开视线,他不再与她对视,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问她:“你饿吗?”
  罗敷盯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有些惊异地,面对这样和谐、平铺的开场。
  季庭柯和她对视,很平静地:“我知道有一家铜火锅,味道很好。”
  季庭柯提到的那家铜火锅,在东环南路、曹家大巷附近,店叫:“老邱”。
  店里,只有一个伙计、一个老板娘。
  老板娘从前厅忙到后厨,挤点空抬头。熟客唤她“晶晶”,她抹桌子、客套“就来”。
  季庭柯没有要菜单,手抻长了够藏在角落里的辣油碗,在主家忙碌、收拾桌子的间隙:
  “老样子。要一个小锅,两个油心馍。”
  罗敷用热茶烫碗筷,淡淡地打量他。
  直到铜火锅上来,原汤带着酱油的咸香。
  上层肉丸,酥肉、蛋饺、白肉炸过,下层垫白菜丝、海带、豆腐、粉条。
  锅口火苗跃得高,罗敷挑眉、压半个油心馍盖着――
  季庭柯又给她拿下来。
  “怎么?”
  “这是老吃法。现在市区只让用环保油了,炭火的铜锅才能烤馍。”
  他将油心馍揭了,扣在碗里。
  “你以前来过?吃饭,还是…玩潜伏?”
  罗敷笑笑,没有计较他带点挑衅意味的话:
  “韫城离得不远。小时候来西山,吃过一次铜火锅。”
  季庭柯低下头喝汤。
  他默不作声地捧着碗,筷子尖挑着粉条。夹片白肉软着舌头,又加辣子、耳膜辣得鼓起来,喧闹的声音也远了些。
  他垂下的、刺密浓黑的脑袋发满了汗。
  那碟油心馍被蒸腾的热烘得松软,油旋儿打转、面发哽,委委屈屈地蜷在辣油碗附近。
  直到最后,默契得谁也没有去碰。
  结账的时候,店里差不多人都走空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俩三个中学生。
  老板娘终于有机会卸下围裙,她的目光来回在罗敷、季庭柯之间转悠,颇具意味的。
  而后,她用罗敷半听不懂的方言问季庭柯:女朋友?
  季庭柯说:不是。
  一旁的中学生凑着零花钱 A 饭钱,躲在后面最内向的那一个从袖子里掏海棠果,酸涩得舌头一麻,胡乱地扭。
  老板娘笑他们:偷的哪里的?
  列在最前面的小少年不服气:稷王庙的!
  家里说了,稷王庙拦在门口收门票的桌子,是守庙的灰鬼坏人自个弄的,须娃儿嘛,从旁边小树林钻就是了!这叫机迷聪明!
  他头昂得高高的,对上身边男人、颇具压迫感的眼。
  将要缩回去了,季庭柯默了一秒。
  在四周惊诧、狐疑的目光里,他忽然开口:
  “哪个小树林?”
  *
  罗敷没想过,季庭柯有一天、会主动带着她逃票。
  这更像是她会做的事,追求刺激,挑战、无视规则。
  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季庭柯似乎就为自己划了一条看不见的三八警戒线。
  他一直活在提前规划好的边界线内――最起码、明面上是那样。
  仅有的一次失控,也是在那一晚。
  罗敷踩过葱郁的草地。植物的汁液溅到她的鞋面上、生涩的泥土气息往鼻子里钻。
  女人跟着前头宽阔的背影,跨过一处栅栏。
  栅栏的间隙收得很窄,罗敷自认算是“有料”。她一手环着、压住了胸,叫季庭柯从另一端把自己拽过去,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气。
  季庭柯捏着她的手心,他稳住了她的身体。
  抬头的一瞬,罗敷瞥见一座古旧的庙宇。
  藏在林间,侥幸地露个头。
  庙宇坐北朝南、素雅宁静,左右各一垛殿,殿前没有落锁。
  垛殿两侧,正是那群学生偷爬过的海棠果树。
  四下没有人,他们几乎是这座庙宇里唯二的生气。
  罗敷步子迈得随意,两三下踏入左手边的垛殿。
  她仰首、殿内居中立着一座塑像,微微朝自己的方向前倾。
  那是一尊韦陀像。
  高近一名成年女性的身量,重心在左,右胳膊握拳向下、欲振臂击之,曲线婉转,似是风雨雷霆所托、武中蕴文。
  罗敷摩挲着小臂的动作一顿。
  她要凑近了瞧,脚步跟着挪了挪、殿内尘土微扬,小小惊动。
  殿内,忽地、有犬类动物喷响鼻息,被冒犯一般、“蹭”一下跃起身。
  季庭柯还立在殿外。
  他冷眼看着,注意到殿内的西北角,栖了两条狗。
  一只虎斑土松,一只四眼铁包金――
  这类狗,多半是守庙人、或是文保员养来的。白天人看庙,晚上、或是白天人偷懒的时候,圈养的狗放出来守着。
  罗敷眯眼盯紧,动作滞住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再半步。
  她撞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来者不动声色。
  是季庭柯,立在距离她半步的角落。
  他伸手,炙烫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睛。
  罗敷眼皮微动,睫毛乱扫、带来一阵痒。
  “别跟狗对视。”他说。
  西北角的两条狗敷衍地叫了两下,露出身后的铁链子,它们缩了回去。
  罗敷看不见,只听见季庭柯的声音,耐心地纠正她:
  “进门拜弥勒,出门敬韦陀,你刚刚走错了顺序。”
  罗敷蹙起眉毛,联想到男人房间供奉着的那尊关公相。
  像是不经意地,她拨开他覆眼的手:“你很懂这些?”
  “皮毛。”
  季庭柯曲膝跪上蒲团,拿起一旁的签桶――
  签桶虔抵上额头,再拿远,轻轻握在手中摇。
  掉出根签:
  十签 下下 冉伯牛染病,孟郊五十登第
  病患时时命蹇衰 何须打瓦共钻龟。
  直教重见一阳复 始可求神仗佛持。
  断曰:
  名难图 财禄失 行人迟 讼未息
  病难留 求神佑 莫贪求 宜守旧
  男人面上不见有什么反应。他藏得很快、动作很密,遮掩在手腕之下。
  罗敷眼睛足够尖,她瞄到了一眼:
  “是不是这诸天神佛,看我们逃票、克扣了神仙的香火钱,所以生气,赐了你一根下下签?”
  季庭柯摇摇头。
  眼前是怒目金刚、低眉菩萨,他沉静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神佛没有嗔恨心的,小事不会怪罪。”
  他说:凡生畏果,菩萨畏因。
  菩萨怕因,因而、从不轻易种因。
  罗敷无所谓地笑笑:
  她向来不在乎这些。
  求神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
  回到公寓后,罗敷一直盘算着那根签文。她琢磨着季庭柯今天的古怪,来回反刍、研磨他的举动。
  在勉强称得上和谐、又有些诡异的氛围里,季庭柯给供奉的迦蓝菩萨上香,会在做烩菜时多烧她的一份,不再恼她刻意说出的那些骚话。
  直到这天夜里:
  罗敷有起夜的习惯,半梦半醒地去放水。
  季庭柯的房门破天荒地敞着,没有反锁。像张口的哑巴,发出邀请的征兆。
  罗敷赤着脚,她摸了进去――
  想去打趣一嘴,或者摸一把肌肉、占一下便宜。
  她玩弄,他恼怒。
  像巴普洛夫的狗,在每一次听到铃声时不可控制地分泌出唾液。
  她有所企图,故意在主卧门口停顿。
  直到看清空荡荡的房间,看清只剩下个席梦思的床,关公相、笔电、日常用品全部消失。
  抽屉,空了。
  衣柜,空了。
  罗敷叫了一声“季庭柯”,没人应。
  厨房里没有人。
  客厅、洗手间,都没有。
  ***
  季庭柯,不见了。
  他抹杀掉所有,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带着他全部的家当、行李,把整间公寓,留给了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二手租客。
第22章 幸存者
  天透点亮的时候,罗敷把季庭柯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在被遗忘的角落,她摸到半包汾烟。点了一根在嘴里叼着,一丝烟雾溢出来,女人终于忍不住地、轻轻冷笑了一声。
  季庭柯的离开是有预谋的作案。
  在他们心平气和坐下来吃那顿铜火锅之前,早露马脚。
  长长的烟蒂滚到地上。罗敷掐灭了烟头、一簇火星子磨在指腹。
  她全然感受不到烫,只是拧皱了眉。转而、去洗手间掬了把冷水洗脸。
  镜子斑驳着水垢,间隙露出女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她一把抓着睡衣的下摆,扒光了自己。
  裸露在外的腰腹有明显、结实的肌肉走向,残留着被季庭柯掐出的痕迹。
  像男人被人揍过的那条腿,烙印着难以愈合、褪色不掉的淤青。
  罗敷抚了上去,像季庭柯曾经被她压在下面:“被迫”握着她的腰、失控地往上撞一样。
  良久,她回房、换了来西山时穿的那套衣服。
  还是一身黑,似乎要给谁奔丧一般、死死板着张脸。
  罗敷沉着脚步,往门口走。她俯下身拿鞋时,忽地――
  指头触到鞋底下面、纸的质感。
  罗敷两指夹着出来:
  鞋的下面、压了包信封,鼓鼓囊囊地被塞了个满。
  罗敷的心里其实有了数。她抽出信封,食指、中指挑着,抻开了封口:
  里面厚厚一沓,全是大钞。
  她交给季庭柯的房租,一分不少地、被他尽数还了回来。
  他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
  除了昨天中午,汪工鬼鬼祟祟、背着她跑来的那一趟。
  *
  老水货批发市场。
  夏季,天较往常亮得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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