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次检查、次次损伤生精细胞。
恶人防了一辈子的“儿子”,最后成为他唯一的继子。
但不够,远远不够――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季庭柯猛地、一把松开了手里的动作。
跟他相隔几步,女人揪着那张撕烂的纸,她拿那双通红的眼瞪着他、几乎泣不成声――
她从床上摔了下来。
季庭柯没有伸手去扶。
那被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手上已经被压出了两条红印。她抬头:
“可是,你哪来的证据,去证明二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没有证据,二十年后、就有了吗?”
刑事诉讼,以重证据、不轻信口供为原则。
当年凭七岁的季庭柯,一人目击无用、如今也是一样。
季庭柯垂下了眼,他叫了她一声。
女人浑身一颤。
“你记不记得,当年父亲身边、有一个姓汪的年轻人?”
汪德霖,中专毕业。当年初入矿场时,曾下井、做了两年工。
第三年,家里传来喜讯、说是老婆怀了孩子,主动和仲S甄喝了两顿酒:
他请愿转岗,要调去做文职。
当年,同样身为人父的仲S甄酒意上头。男人好讲肚量、讲义气,又逢钼矿收入不菲时,捧两句就飘飘然――他答应了。
在那个年代,仲S甄自己、顶多算个暴发户|土财主,自然也没有什么“学历、资格”一说。
他让汪德霖跟着之前镇上的老书记、学着记矿上的账。
一年、两年,直到汪德霖出师。
可惜好景不长,等那年轻人的孩子会跑、会跳,会对着仲S甄喊“叔叔”时――
汪德霖的妻子,突然查出了癌症。
是矿上作业,经常听到、会被损害的器官:
肺癌,晚期。
“当年,钼矿出事、封矿后。上面调查、发现账目出现了很大一笔空缺――能够查明真相的账本,偏偏在那时不翼而飞。为此,负责账目的汪德霖,还去蹲了几年号子。”
季庭柯顿了很久,他直起身:
“二十年前,季淮山套空了整个钼矿的账目。他与汪德霖做了一笔交易。”
“汪德霖把账本交给季淮山――他心甘情愿地去坐牢,换取季淮山出钱、出手救他的妻子。”
季庭柯的胸口轻轻颤动,他低声说:
“不过与虎谋皮,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吗?”
“汪德霖的后路,就是那本、二十年前的账本。他留了心眼、拓了一本给季淮山,原件则留给子孙,以备季淮山翻脸不认人。日后子孙困难,也好拿那账目去要挟。”
再后来,汪德霖的妻子没能扛过病痛、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出狱后的汪德霖、唯一的退路仅剩季淮山一条。
季淮山自然不肯汪德霖碰他的账目。
为了堵住闲话。他让汪德霖到盛泰,做起了工厂里,最普通、也是工资最低的烧灰工。
直到对方确患尘肺。直到对方病重、撒手人寰。
夫妻地下团聚,只剩个跟了老人的孩子。
那本账本,如今还静静地躺在汪家上了锁的抽屉里,成为其子、最后一道保命的关卡。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跌在地上的母亲支起小臂,借了季庭柯的力道,她坐直了身子。
季庭柯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一副平淡的表情。
“刚刚提到――汪德霖死了,但他还留下个儿子。”
“你认识,我也认识。”
“在盛泰、接过父亲的铁铲,继续'烧灰'的年轻人。”
“叫――汪工。”
第35章 枪上膛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当然记得汪德霖,也记得汪工。
记得那个“子承父业” 曾经在厂里、打饭总是抢不过别人,瘦得浑身只剩一把骨头的少年。
她回忆起两年前,自己还没有伪作重病、逃到这家疗养院的时候。
一向表现孤僻、阴郁的季庭柯,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姓“汪”的朋友。
他护着他,背着季淮山张罗、安排汪工出厂。
“烧灰”不是什么好工作。如果有的选,不如去水货市场、替人送鱼。
她当然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只不过,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季庭柯送汪工走,为的是二人少年义气、是戚戚兄弟。
倘若,不止是这样呢?
一个人,需要提前多久谋划、需要多深的城府,才能从七岁,隐忍到现在――
到眼下的一秒,季庭柯擦着母亲眼角的一滴水。
他说:“季淮山一定还会有后手。”
他说,等他料理完一切,他会带着重获自由的母亲,返回正常生活的轨道。
她要耐心地等、要相信他。
走出“闲兴居”的时候,季庭柯拨出了这三天以来,联系汪工的第一个电话。
“嘟”一声响后,被接听。
男人没有问对方这三天躲去了哪里,只是说:
“我们谈谈。”
*
汪工说:“好”。
他报了个时间――“老地方见。”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冲着阴暗角落里、那方闪烁的小红点,微一摆手――
那一点红光不见了,细而轻的“滴”一声。
那是视频录制完成后的提示音。
罗敷从阴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她的相机。她将相机带子缠到虎口处、不甚有耐心地:
“都三天了。”
三天前,罗敷在火车上看到那条热度“爆”的新闻,临时下车、返程――
季庭柯拉黑了与她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
她联系不上他,却在出站口、瞥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汪工像是早有预料地,在车站等着她。
他还是叫她“罗姐”,只是这一次,眼神、姿态不同了。
不再是那个没文化、只会讨好的混混。
罗敷第一次从汪工的眼神里,也读出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他说:“你得帮我。”
当时,罗敷满脸的莫名、她皱着眉头:“帮你什么?”
汪工说,他知道罗敷是什么人。
“我需要一个见证者。如果哪一天反水、过河拆桥,我不幸成为他们‘父子’争斗之间的牺牲品,你可以为我翻供。”
这个“父子”,自然指的是季淮山与季庭柯。
眼前的女人一贯地镇定,仿佛在车上、看到新闻后的慌乱,全然是错觉。
她说:“给我一个,我需要帮你的理由。”
汪工真给了。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往后撤了一步。
他说:“理由是――那条新闻,其实是我捅出去的。”
罗敷忽地抬头。
她僵在原地,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汪工一样。
汪工笃定的神色直直落入罗敷的眼里。
他说:“季庭柯一定会找我。”
“你还想见他,不是吗?”
“只要他来见我,你就可以再次见到他。”
汪工没撒谎。
罗敷跟着他走的第三天,季庭柯果然找了过来。
在这相处三天里,罗敷每天只需要固定地、拍摄下对方在做什么。
作为公正、记录的第三只眼。
汪工每天的生活很枯燥:
装作和原来一样,应付狐朋狗友的邀约。
他的家里摆着两张遗像,一男一女、眉眼与汪工有几分相似――
他每天上香,摆供菜。
躲藏,以及每天固定地、往水杯里丢一片泡腾片。
他喝的泡腾片,都装在一个白色、被撕掉标签的管子里。
罗敷趁他不注意时,忍着恶心翻过垃圾桶。
她捡到了那张被特意团起、丢掉的标签。上面写着:
乙酰半胱氨酸泡腾片。
夜深人静时,她偷偷搜索了这个名字――
用于治疗分泌大量浓稠痰液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气肿。
罗敷尝试过问汪工:
那条新闻,究竟是季庭柯的授意――
还是。
“你跟季淮山之间,有过什么恩怨。”
汪工拒绝回答这类问题。
他总是在罗敷问出口的下一秒,用怨毒、犀利的目光投向香灰未燃尽的供桌。
在当下,汪工挂断了与季庭柯的通话之后。
她不经意地,多问了一句:
“老地方,是什么地方?”
汪工抿了抿嘴,说:“你猜。”
罗敷猜测过很多可能性。
鱼加面馆、老水货市场、后儿坪。
但她没想过,汪工和季庭柯胆子能那么大。
他们所谓的老地方,就在盛泰轻合金工厂、爆炸的那片一期项目废墟内。
临出发前,汪工只带了一个牛皮纸袋。
透过纸袋,似乎还能窥见其中、方正的四个角。
那里头,似乎神神秘秘地、藏了本册子。
**
盛泰轻合金工厂,刚重新开工不久,就在今天上午、老板季淮山被带走后,再一次停工。
只是这一次,谁也无法确定这停工,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
厂区大门紧锁,一个人也没有。
汪工带着罗敷来到一处低矮的墙,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出于人道主义,刚想拉女人一把――
罗敷已经利索地翻了过来,她拍拍手心里的灰,轻轻嗅了嗅鼻子。
这是离一期车间最近的墙头。
还没走近,罗敷已经闻到了满地的焦土。
是化学物品燃烧后又被清理的味道,见缝插针地往鼻子里钻。
这里满目疮痍,早已分不清原貌。
但汪工还认得,他指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门框说:
“这儿,以前是跟单文员的办公室。”
又指着炸毁最严重的部分:
“这儿,是以前的铸造井。”
…
“这儿,是以前、季庭柯下来巡查的走廊。”
过去,汪工总会在季庭柯下车间的时候找机会偷懒。
对方总是带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
他知道,他对他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好像现在,分明季庭柯才是早一步抵达车间的那一个。
他分明看见汪工带了人来,却还是沉住气地,等他率先掀开那层雾。
汪工不再为罗敷介绍。
他对着空荡荡的废墟喊了一声:
“出来吧――
我带了你想要的东西。”
前夜下过雨。一期车间顶早被巨浪冲掀了,“啪嗒”、“啪嗒”地向下滴水。
像催命的符号。
季庭柯在第三声水滴落下时,走了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罗敷。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罗敷手中的相机。
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再见、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
“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句话,和谁都说得通。
和半路跑回来的罗敷说得通。
和擅自带人来的汪工,也说得通。
但最终接腔的,还是汪工。
他说:“违背约定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三天前的晚上,你故意将东西漏给我、让我一把火烧了,我答应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动手,一定会将证据捅出去。”
汪工说:“那才是第一次。”
季庭柯终于将目光从罗敷身上挪开来,淡淡地、反问汪工:
“哦,是吗?”
“那么――”
他又迅速瞥了眼罗敷:
“她到鱼加面馆、上工的第二天。”
罗敷头一回,跟着季庭柯学习做面、又险些搞砸的那一次。
“外卖平台接单――郝国平、煤一中家属院一单元。”
“那样的举动,究竟是属于挑衅、还是陷阱?”
他早该猜到:
如果不是罗敷,那只能是汪工做的手脚、故意捅到了他和罗敷眼前。
汪工知道郝国平、又从父亲口中听说过煤一中。他知道季庭柯当时,正在怀疑女人的来历。
他不怕事大。甚至,借刀杀人、期冀舞得越高越好。
只是他没想到,季庭柯会信任罗敷那一句:不是我做的。
她说:“是我做的话,那就太明显了。”
“你怎么敢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盯着你?”
因着这半路插刀的记者,季庭柯提早一步、对汪工存了戒心。
男人走近了一些:
“你恨季淮山,我也是。”
“你想让他倒台,我想让他死。”
“我们之间,除了没有挑开天窗说亮话以外,没有任何冲突。”
他意有所指地:
“所以,你该交出那本账本、扳倒季淮山,不是吗?”
罗敷依照汪工的话,她躲在黑漆漆的镜头后面、还在拍摄。
汪工的表情,一瞬变得有些怪异:
“你总说我恨季淮山。那么、理由呢?”
理由很简单。
没被救回来的母亲,毁了大半辈子、最终患上尘肺的父亲。
以及难逃一劫的自己――
季庭柯没说的是,他很早的时候、在曾翔翻对方的铁皮柜之前。
他就发现,汪工在喝“乙酰半胱氨酸”。
一瞬间,气氛有些凝滞。
他们对峙着,汪工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想到自己父亲生前、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总是会重复:
他会重复家里那本账本的位置――为了保险,甚至几张撕了塞在狗窝里、几张压在灶台下。
他会重复季庭柯的身世,感慨仲S甄――
一念之差,踏入地狱。
他会说:季庭柯,好可怜。
有什么可怜。
即便生父不在了,最起码、季庭柯还有母亲。
***
汪工记事很晚。
他不记得仲S甄抱过小时候的自己。他只知道父亲曾经告诉过他:
他的名字,是托季庭柯的父亲帮忙取的。
不是开工厂的继父,是挖钼矿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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