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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猩红新娘【完结】

时间:2024-10-29 17:11:52  作者:猩红新娘【完结】
  季庭柯的发尾落下一滴汗。
  他面无表情地把罗敷逼到了门口,咽了口唾沫、才觉嗓子干得像被火烧:
  “我梦到,我被困在了那扇风门之后。”
  只能一声一声地砸着门,问:
  “几点了?”
  “几点了?”
  一会是稚嫩的童音,一会又变成、27 岁 季庭柯的声音。
  罗敷掐着自己的手心。
  客厅外,“啪”的一声。汪工一只咸鸭蛋砸在桌上,他近乎是摔的、将粥锅扔到桌上。
  烫到麻木的手,握住了两只冰凉的耳垂。
  但罗敷知道:
  季庭柯说的话,也尽数被汪工听了进去。
  *
  那锅残余、泼得差不多的粥,最终还是被汪工搁回了灶上。
  他当然是要跟着去钼矿的。
  罗敷拗着、也僵持不下。
  钼矿就伫在那里,她不跟着后面去、也可以自己前往。
  季庭柯最后妥协,表明底线,是在矿场之上。
  他吸了一口罗敷的烟,猛憋在肺里:
  “季淮山,不会答应让你下井的。”
  三人提早一些时间出发,去煤一中附近的老商店淘了头灯、安全帽――
  头灯固定在安全帽正前方,恰好可以模拟矿工帽的形态:
  季庭柯说,没了这个、井就下不了。
  一点多一刻左右,三人在附近,终于找到了一家装潢简陋的小饭馆。
  白皮面、尖椒肉丝、一壶大叶茶。
  老板在后厨和面,身姿远不如当初在鱼加面馆打零工的季庭柯。
  他说:二十年前,钼矿还在的时候。白皮面、尖椒肉丝,这是上井前、下井后的标配。
  于是,在吃完这顿面、继续驱车后。
  罗敷终于揭开了,距离煤一中家属院不远处、那一片蓝色铁皮屋顶下掩藏的真实面貌。
  季庭柯说:所谓的“蓝色铁皮”,在矿上、大家都叫“矿棚”。
  他们翻过锈钝的栅栏、翻过“吱呀”的铁门。
  上面的铁屑,像枯叶一样簌簌落下、沾在手心里。
  一抹,就黏上了血一般的鲜红。
  罗敷光是站在那一片门口,看着招牌“精诚矿业”摇摇欲坠的动作,都有种词穷的震撼。
  大,非常大。
  仅是用肉眼衡量,矿场的直径都超千米。
  有卫生室,有墙塌了一半的商店、货架横七竖八地躺着。
  有巨大的矿坑,钻机。
  林立的矿灯房里,还摆着无数的老式铅酸矿灯。
  一眼望不到头的巷道,抬不完的溜槽,还有乱丢的、几乎和泥地融为一体的胶靴。
  爆破后炸开的土地,一叠土层、一叠石层、一叠煤层。除开巨型开采机以外,还有曾经、无数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土地运作、挖掘的巨型器械。
  罗敷看到了几十、上百辆的重型机械车――
  二十年过去,除了腐朽、生锈外,这些车的轮子、零件尽数被卸走倒卖,只剩下“之”字型遗留的工作路径。
  这也是罗敷第一次知道,原来煤未开采的时候:不是简单的块状、或是粉末状。
  用专业术语的话来说,应该叫层状。
  她站在地面,看着地表下、顶板附近的煤层,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工人如何用采煤机收割煤炭、落到运输溜子里,再通过皮带运回地面。
  在上个世纪,即便不是黑煤窑、即便是在正规的矿井下,矿代表的也是纠纷集结地,是犯罪滋生的角斗场。
  因而,在入矿井口、搭建的厂区里,罗敷看到了成片的鲜红标语。
  譬如:
  树立安全发展理念
  坚持人民利益至上
  生产安全放在首要位置
  等等。
  那片标语的正下方,就是二十年前、当地用来下立井的罐笼:
  罐笼的工作原理,是由电动机带动机械臂,沿着固定的轨道上下运动。
  罗敷绞尽脑汁,把它想象成一个简易、破旧的电梯。
  可惜二十年过去,提供电力的电动机早就不运作了。
  而后,他们在那罐笼内,发现了几只清晰、较新的脚印。
  显而易见地,有人提前踩过点。
  季庭柯的手机是在这一刻响起的,他的目光从罗敷、汪工面上掠过,而后、滑动了接听键:
  另一端,季淮山的信号似乎很不好,他的音色被断断续续的电杂音扰乱,只听见一句。
  他对季庭柯说:“我在矿井下面等你。”
  井口幽幽地窜着风,带着中年男人说话的回音,轻轻地扑上来。
  设备运行的不稳定性,让季庭柯意识到,对方没有使用在矿下巡检工作时常用的防爆手机。
  季淮山,将电子产品大剌剌地带入到了充满隐患的矿下。
  男人在电话另一端,挑衅般地笑:
  “怕了?”
  季庭柯静默了片刻。
  他什么也没说地,拿起了那只帽头灯,戴在头上、挂断了电话。
  最后,季庭柯是通过罐笼边的通风天井,一点一点地爬下去的。
  越靠近井下,空气流通的速度就越慢。
  季庭柯能感觉到,自己扶着天井铁栏杆的手被握住。
  罗敷的手心里都是汗,她动了两下嘴,最后化成简略、浓缩的两个字:
  小心。
  季庭柯也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什么心理。
  他回握了回去,指尖捏了一下罗敷的掌心。
  “好。”
  而后,他整个人,一下跃进了黑暗中。
  越走越深,直到那一小簇帽头灯上的光、完全消失不见。
  罗敷维持跪趴的姿势很久。
  直到听到后面细碎的动静,她不再伏在地面,转而问身后的汪工
  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地:
  她问:“按照规定,这样的矿井、一定会有逃生通道,对吗?”
  汪工还在检查那一堆铅酸矿灯中,有没有一两个残余能用的。
  听到这一句,他抬头,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是啊。”
  “只不过,在这儿――这里、钼矿的应急通道。当年,压根儿没修完。”
  罗敷愣在了原地。
  汪工拍了拍掌心的灰,目光对上罗敷的:
  “二十年前的事故,多数人没能跑出来,也是为的这个――钼矿里的逃生通道,只修了一半。”
  他笑了笑,忍不住用手背擦擦迷了的眼。
  “通道只有半截,再往上爬、就是砌死的墙。”
  能有多绝望呢?
  给你希望、又给你当头一棒。
  那条烂尾的逃生通道,在汪德霖的账本上,是一笔顾头不顾腚的混账。
  在当年、后续的追责中,也是被狠记的一功。
  随着汪工的话音落下,罗敷的脸、“唰”地一下漆满了白。
  另一端,汪工并没有找到能用的铅酸矿灯。
  男人愤恨地、胡踹了一脚那堆破铜烂铁。
  季庭柯爬下去的那口天井静悄悄地,没个信儿、也没有任何动静。
  汪工不清楚下面什么情况。
  他显然忍了很久。直到实在等不下去了――
  他一只脚试探地、游在通风天井周边徘徊。
  他问罗敷:
  “你下不下?”
  女人摇了摇头。
  她的手里,也拿着一只被汪工踹烂的铅酸矿灯。
  然而,也只在汪工转身、要去拿安全帽的一瞬:
  罗敷突然暴起,发狠地、横扫了对方一腿。
  汪工没站稳,左脚踩右脚、猛地往前一扑。
  罗敷紧随其后、她双膝向下折、猛地跪到了男人的背上。
  汪工被杵得叫也叫不出来,痛得张大了嘴。
  罗敷的膝盖顶着对方腰后的骨头。狠命地、将汪工往地上压。
  手里的铅酸矿灯,狠狠地一敲:
  她故技重施,只是这一次,瞄准的是汪工的头。
  他暴露在外的后脑勺。
  在意识消散之前,汪工用最后求生的本能抓了把地上的土、想往后扔。
  罗敷偏头、闭眼躲了。
  身下的男人胡乱吼了句:“他妈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文、没来得及问候罗敷全家。
  汪工眼前一黑,含恨晕了过去。
  **
  时间拉回昨天凌晨――天光即将大亮。
  在那段交谈的最后,季庭柯和罗敷交换了一个条件。
  她保汪工安全,保他不下井。
  季庭柯则答应她,一定活着出来。
  那时,他教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不要用矿镐打,要出人命的。”
  “那用什么?”
  “用灯,铅酸矿灯。”
  罗敷信守了诺言。
  她把昏过去的汪工拖拽到了一边,眼盯着那口漆黑的通风天井:
  季庭柯要是敢再骗她,她就…
  她就…
  她又能怎么样呢?
  罗敷抱着膝,慢慢地、靠着墙蹲下。
  她的手上,虎口、指尖到处是被风沙割裂的口子。
  她等它们结痂,再一点点地抠破。
  她全然察觉不到疼。
第39章 下地狱
  另一边,通风天井之下。
  季庭柯紧紧把着可供手、脚支撑的钢筋。
  男人头上戴着的矿工灯,被他斜嵌在额头上、更方便地照亮脚下。
  偶尔不注意踩到断裂的钢筋,需要一只腿支在岩石壁上、靠皮肉增加摩擦阻力。小心地、去够那跨了一级的落脚点。
  越往下走,光线被吞噬得越凶猛、黑暗反扑的势头越烈。
  季庭柯嘴里一直咬着数字。他数着钢筋阶,堪堪蹭着一点石壁、脚下踩了个空。
  幸亏不高,距离地面也就一两阶。摔得背先着地、硌得男人闷哼一声。
  涔涔的冷汗,顺着矿工帽的边缘滑下来。
  男人一手扶正了安全帽,另一手、摸到了背后硌着自己的四方玩意儿。
  很熟悉的触感。
  季庭柯摸抓在掌心里,他拿头灯一照――
  是一部手机。
  还是今年的新款。
  しītτιē γǒsě
  被遗弃、胡乱扔在角落里。钢化膜都碎了大半。
  季庭柯站定。
  他戳亮屏幕,露出屏保:
  一张被割裂的、中年男人的商务形象照。
  在过去,自己还和季淮山虚与委蛇时。季庭柯就曾经见过这张照片。
  在对方办公室的桌面上、七寸的相框里。
  季庭柯捏着手机的边缘,他仿佛看到:
  一刻钟以前,对方就站在这口通风天井下。借了一丁点儿的信号、拨出了号码――
  对着自己,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过了通风天井下,再往更深处走。
  才算是真正进入地下、进入斜井开拓的钼矿。
  在那里,手机是易燃物、是累赘。
  它会被屏蔽信号,变成板砖一块。
  季庭柯拎着两只手机,试探地向前跨了一步。
  两步、三步。
  他注意到手机右上角,最后一格信号也消失了。
  这一切,和他三天前、下钼矿时遇到的境况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
  伴之而来的,还有风量降低、温度攀高的预兆。
  空气中有颤动的迹象,发出“咝、咝”的氧气流动声。
  季庭柯在原地站了几秒。
  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去。
  折返至通风天井的正下方,有微弱信号的地方。
  而后,他划开了自己的手机,在信号转圈几十下之后、终于打开了聊天软件:
  男人的手指刚握过锈钝的天井梯,沾了橘红的锈斑,被他的指腹糅花。
  他泛了红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几秒,点开――
  “隐私”
  “朋友权限”
  “通讯录黑名单”
  罗敷对外的社交态度,就像她本人一样,犀利、横冲直撞。
  一则纯灰色的头像、网名单字一个罗。
  季庭柯的嘴角颤了颤,很勉强地勾起一丝笑。
  他终于肯将女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在她反应未及时、一响电话忽然拨过去――
  季庭柯知道。
  在当下,自己的声音一定会随着信号被吞噬,从而、被侵蚀得断断续续。
  但,他还是叫出了罗敷的名字。
  在另一端,女人的声音透了点倔强。
  季庭柯能听到她将铅酸矿灯甩来甩去,玻璃罩撞地的动静。
  她问:怎么。
  声音很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季庭柯的音量低了一下:没怎么。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罗敷手上的动作停了。
  她说:“你在地下。在十方阎罗殿、十八层地狱。”
  季庭柯眯起眼睛、仰面吸了口地下的浊气,
  他笑了笑:
  “我现在,在进入斜井前、最后一段有信号的路上。”
  “再往下走,就得坐猴车、下综采工作面――会彻底和外面断了联系。”
  罗敷手撑在地上,她离那口通风天井又贴得稍微近了些、头够着往里望了望:
  她只看到了一簇白光。
  那是季庭柯矿工帽上绑着的头灯,由于距离、凝成指甲盖的大小。
  那一簇光,随着季庭柯的动作、忽上忽下地摆动。
  似乎,是在对她摇曳招手。
  女人问:“你是怕,我找不到你、会担心吗?”
  季庭柯的鼻息,都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而一顿。
  他抬头,望了望天:
  准确来说,是每一位矿工从地下抬头、只能窥到的那一小片、圆形的光亮。
  他说:“是啊。”
  罗敷顿了近半分钟。
  半分钟的停顿后,她才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低低的笑,问对方:
  “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我?”
  季庭柯闷哼了一声:“嗯。”
  他像是喝多了、又或者要赴死一般坦荡。
  罗敷静了一静,她仰着头、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眼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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