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两天后褪下,现在还有些咳嗽。
桑渝关上门出来时,温斯择正从浴室出来。
他垂着脖颈,随意擦了两下头发将毛巾搭到阳台衣架,头发仍湿漉漉的,发梢几滴水坠落到宽大的白色T恤上,洇成几个深色圆点。宽大的T恤衬得他骨骼修长清瘦,黑色运动裤宽宽松松,裹住一双长腿。
温斯择将外出那套蓝T白色短裤投入洗衣机,熟练地开机设置后走过来拉开冰箱。
冷冻层里一个白色透明袋子,里面花花绿绿的几支冰棍儿。
他刚刚进门时一身热汗急着去冲澡,袋子就这样囫囤塞了进去。
温斯择拎出袋子,撑开,“要吃哪种?”
桑渝好奇探头,伸手扒拉了几下,拿起一支葡萄口味冰工厂,稍作迟疑后又放下,收回的手心小心贴着小腹,抬眼看他,“今天不吃。”
温斯择垂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开始抽高,身高也渐渐拉开,桑渝头顶只到他下巴处。
她很少穿黑色裙子,此时,白色学院风圆领衬衫外一件jk黑色背带裙,衬得整个人又乖又小,不如往常精神。
“感冒了?”
桑渝摇头。
温斯择便没再多问,将冰棍儿拿出来,和冷冻层的几根棒冰放在一起。
又开了上层冷藏,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后灌了几口。
男生的喉结一滚一滚,像是藏了一颗调皮的葡萄珠在肌肤之下,桑渝盯着看了片刻,探出手去,马上被拍。
“啪”的一声响,声音不大,也不疼。
温斯择垂眸拧好盖子,分了一点余光给她,没说话,转身往房间走,桑渝跟在后面。
外婆房间传出几声闷咳。
“外婆真的不去医院看看吗?咳嗽得好厉害。”
儿时的房间变了模样,门口的大床换成一张单人床,靠里放着,空出的位置放了一张床头桌,上面扔了一副耳塞,一套运动护腕。
两个小小的枕头早已收走,大而软的单个枕头摆在床头,淡蓝色床单枕套上是独属于少年的干净气息。
靠窗的白色书桌换成灰蓝色,尺寸仍旧那么大,却已经不能并排坐下两个少年人。
温斯择打开房间空调,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翻开习题册,“劝不动。”
桑渝视线落在竞赛题上,瞄完题目后移开目光,拉过圆凳坐在桌角,趴在那手指戳着鱼缸外壁,小声嘀咕,“那不是和你一样嘛。”
男生勾了下唇角,没说话。
桑渝默默叹气。
自从那一年温敛阿姨去世,外婆和温斯择除了绝对必要时,便不再会去医院。
房间里刷刷的落笔声响起,桑渝随意起了两个话茬,温斯择都没接,她无聊得指尖轻敲起鱼缸。
几条色彩缤纷的观赏鱼被惊得在鱼缸里乱窜。
“别欺负它们。”温斯择头也没抬。
指尖仍在哒哒哒地轻敲着,桑渝哼声,“这是你。”
温斯择抬首,鱼缸里唯一的那条绿色观赏鱼可怜地逃来逃去,仍旧跑不过鱼缸外的指尖。
“……别欺负我。”
桑渝嘻嘻笑着,满意收手,她趴在桌上,侧脸看向温斯择,“温斯择,你说安佑会在哪里呢?还在南礼吗?”
温斯择停笔,目光垂在笔尖。
今年初夏时,他和桑渝去花鸟市场,那边新增了观赏鱼摊位,那时他们谁也没提,只是带回了这一缸鱼。
又是两个月后,这个封沉在记忆中的名字被提起。
温斯择还得,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小小的安佑抹掉额头上的汗,站在桑渝旁边,说着自己是一条红色的鱼,桑渝是彩色,他是绿色。
安佑始终不敢和他们对视,目光所落处,是贴人游戏中争相奔跑着的小朋友。
鱼缸里的几条彩色小鱼终于得了安生,慢悠悠地再度畅游起来。
“或许吧。”温斯择模糊地答,垂首继续做题。
桑渝沉默片刻,食指中指指尖“迈着步子”哒哒哒地“走”到温斯择的习题册上,轻轻敲了敲,“温斯择,你有理想吗?”
“没有。”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再说。”
“是嘛。”
笔又停下,温斯择抬眸,桑渝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她坐直了身体,朝门外看一眼,客厅空无一人,桑渝还是用口型问了句话。
温斯择盯着她嘴唇看了两秒,低下头没答,只问:“你奶奶和大伯母说了什么吗?”
桑渝每次去奶奶家,回来都要蔫两天。
桑渝泄气地趴回桌上,“还是那几句,说我开学就九年级啦,女孩子更要早做打算啦,桑麟早就订好了目标要考附中长大了做飞行员,我呢,很可能是属于没有高中上的那一拨,吧啦吧啦,吧啦吧啦,……耳朵都要被磨出茧子啦。”
少女俏皮的音调如叮咚泉水般清脆,只是压下去的尾音并不欢快。
桑渝皱起眉嘟囔,“现在想不出以后的方向,就这么罪无可恕嘛。”
温斯择;“阿姨怎么说?”
提到这个,桑渝更泄气,“妈妈这次没有帮我,她好像投降站到敌方了,也要我早点考虑好。”
温斯择抿一下唇,还未开口,桑渝又问:“温斯择,你说,我以后开一家航空公司怎么样,专门管桑麟!我要站在他脑瓜顶上!”
温斯择勾了下唇,“那你要有足够的资金,足够的人脉,有——”
“好了好了,”桑渝打断他,“我就想想。”
她眼珠转了转,“那你觉得我做医生怎么样呢?可以和你……妈妈希望我这样。”
室内空调呜呜送着冷气,外婆房间又传来一声闷咳。
温斯择垂眼,目光黯淡下去,握着笔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柔软得可以陷进去一朵云,“酒酒,你不用为别人的梦想买单。”
已经很久没听到温斯择叫她乳名,桑渝呆愣一瞬,心口泛上软乎乎的温度,她弯起唇角,“那我的梦想该是什么呢?”
“没有该是什么,”温斯择低下头,垂下的视线里目光不明,声线却有着年少的果敢和坚定,“慢慢想,至少,你不会没有高中上。”
我不会让你没有高中上。
桑渝笑起来,眼睛弯如新月,左手撑着下巴,俏丽地歪着头,右手食指指尖轻舞,桌面上一片哒哒哒的脆响,“你也觉得我这么聪明,不会考不上高中的是不是?”
温斯择没答,只勾着唇角笑。
他的下颌线流畅漂亮,额发有些长了,低头时盖住一半眉毛,只露出一双精致的能藏住万千情绪的棕色眼眸。
空调冷风忽地加大,桑渝打了个寒颤,温斯择没抬头,伸手抽出一本书,“去那边看。”
九年级数学上册。
桑渝不大感兴趣地翻了翻,油墨香顺着书页慢慢腾出。
桑渝伸手在书架上拨了拨,抽出一本包着英语书皮的漫画,美滋滋地抱着两本书挪窝。
将裙摆理顺,她小心地坐到温斯择床沿,笔直修长的腿叠在一起,将书担在上面。
温斯择在手机上调好25分钟后的闹铃,没回头地提醒,“20分钟。”
“30!”
“20。”
“那25!”
“好。”
意见达成一致,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书页的翻动声,和笔尖摩擦过纸面的刷刷声。
还没等到闹铃,桑渝的手机先响起来,是贺一晨的电话。
贺一晨大约在外面打球,篮球落地的砰砰声不断,“桑渝,明天下午2点,叫上温斯择,到老地方开会。”
桑渝视线仍黏在漫画上,“什么事啊?”
贺一晨:“一起商量怎么帮老班啊。”
桑渝翻过一页书,“哦好。”
他们班级的班主任姓王,教数学,水平不错,是学校里有名的老好人,却也因为太过老实,什么都争不过别的老师。
八年级第二学期,市里举办中学生才艺表演大赛,获奖的同学及指导老师不仅颁发荣誉证书,还将记入档案。这项荣誉对于老师来讲,在年终评比时也十分有利。
老王领着全班同学费尽心力设计出一部舞台剧,重在展现当下少年的爱国情怀和担当精神,摩拳擦掌为校争光,为自己赢得荣誉,没想到败在了“参赛名额”上。
南礼城市中等规模,学校众多,为公平公正,每所学校限一个参赛名额。
灵溪中学想要为校摘得荣誉的班级不止一个,不知学校出于何种考量,老王班级在学校内评中拿到的分数最高,最终却没有获得参赛名额。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正是满腔青春热血、打抱不平,甚至可能有过拯救世界的中二念头,贺一晨和程子浩一群人碰到一起,暑假开始时制定出一个“老班帮扶计划”,不管怎样,誓要在毕业前的这一年,给老王挣出点荣誉。
明天是第一次会议。
闹铃响起,桑渝十分守则地放下漫画书,翻开数学,还没看几页,被容筱一个电话叫走。
她将两本书放回书架,瞄一眼温斯择的竞赛题页码,拿上手机出门。
时间还早,室外一片阳光正好,热浪徐徐,手臂上的毛孔再次被唤醒。
蝉鸣声传入室内时只剩被压缩过的尖啸尾音,像是闷在密封罐中的蛐蛐鸣音,不再那样扰人。
几条观赏小鱼自在地游来游去,不时浮上水面吐个欢乐泡泡,继续沉于水中嬉戏。
写完五页题,温斯择将笔搁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蜷了蜷。
没有午休的那点倦意迟迟袭来。
距离晚饭还早,温斯择起身,将座椅推好,桌面整理干净,迈步到床边。
手已经摸到柔软的被面,视线扫下来时,手指却是一顿。
浅蓝色床单上,靠近床沿的部分,有明显坐过的痕迹。
那痕迹上,有一点殷红。
温斯择皱眉,修长的手指挪过去,想要去一探究竟时,倏地僵住。
他全身僵硬地直起身,大脑似被重重撞了一下完全清醒过来。
她今天没有吃冰。
罕见地穿了黑色裙子。
少年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轻轻蜷了蜷。
第17章 长夏
桑渝气呼呼走在前面。
南礼附中没有专门的办公楼, 高一年级教师办公室就在同栋教学楼三层一侧。
一班在二楼,旁边就是楼梯,桑渝心里憋着股气, 出门后抬步而上。
正是放学时分, 楼上班级学生说笑中夹杂着吵闹沿梯而下,有几个跑得快的几乎是飞着下来, 一个男生转过转角时“诶”了一声,身体歪着朝她撞来。
桑渝微顿, 身体紧紧贴向楼梯, 暗自祈祷下来的这位同学能及时刹住车。
却在这时,手臂被人向后一扯,桑渝连退两步, 后背撞进一片干净清爽的木质香, 沁人心脾,像跌进了绿意盈盈的夏天。
是温斯择身上的味道。
一只有力的手臂环过来,揽着她的肩臂,紧紧护在她身前。
下楼的同学没来得及刹车, 冲跑几步后双臂撑在她原本站立位置的栏杆处勉强停下,男生呼呼喘着气,呆呆地望了她一眼,被同伴夹着笑的一拱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
桑渝惊魂未定,心脏怦怦乱跳。
幸好温斯择拉开她, 不然还不被人撞成桑饼饼了?
她微皱眉, 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拍一下温斯择, 温斯择松开手臂,掀起眼皮瞥向男生, 带着她退到一旁。
男生呆呆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冷着脸的温斯择,和同伴转个弯,下楼去了。
桑渝和温斯择站在拐角处,桑渝又想起中午那事,转头瞪着温斯择。
她身高矮,仰头看着他,即使眼睛瞪得圆圆的满眼指责,仍旧一点气势也没有,但她敢肯定,温斯择看懂了。
原本垂眸看着她的男生勾了下唇角,目光偏向一侧,留给她一个好看的侧脸。
好看有什么用?!
好看就能删其他帅哥照片吗?
桑渝憋不住话了,直接开口就问:“温斯择,我拍的照片你为什么要删掉?”
温斯择唇角又勾了下,目光转回来,明明语气很正经,却又跟逗人似的回了中午那句,“没内存了。”
桑渝一愣,对啊,温斯择中午就说过,但是……
好像哪里又不对。
她以前忘带手机时也拿他手机拍过照片,树上的鸟窝,路边的蚂蚁洞,天上的一朵云,也没见他删啊。
她还想再问,温斯择忽地示意她上楼,“走了。”
下楼的同学只剩三三两两,两人并排向上。
夕阳斜下,树影悠长,温斯择走在向阳的那一侧,影子完全盖住她。
他侧额,问话状似闲聊:“还要再去拍那几个人的照片吗?”
他不问直接删时她生气,这一问,桑渝那点气就奇妙地散了。
她摇头,“薇薇中午没空去看,原本是帮她拍的,现在她应该自己去看了吧。”
桑渝说完率先一步迈上三楼,没注意身后男生勾起来的唇角。
刚下课不久,教师办公室正热闹。
语文于老师站在穆老师桌前,浅笑依依地聊着天,见两个学生进门,她踱步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后不紧不慢收拾东西,又翻开作业来批改,看起来是想等穆老师一起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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