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物理习题册批改到一半,穆老师手指托一下镜框,打开抽屉拿了一张A4纸出来交给温斯择,简单吩咐:“复印49份下发,你的那份做好,明天下午放学前交给我。”
桑渝搭眼看去,是一份手写练习题目,大概四五道的样子,字迹是穆老师的。
他习惯给他们出些拔高题目,却并不计算结果,上课时直接拿温斯择的试卷来讲。
与办公室相连的复印室正空着,温斯择进去。
穆老师叫了声桑渝,从办公桌文件架上拿出一个抽杆夹,抽出里面助学金和奖学金资料递过来,“都在这里。”
办公室老师仍不少,穆怀清双手搭在桌上,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是……有什么困难吗?”
他记得入学资料里,桑渝的父母工作还不错,倒是温斯择,联系人只填写了外婆。
复印室里规律的印刷出纸声响起,桑渝敛下神色,“老师,我想了解奖学金部分。”
好学生历来是学校争抢的对象,二中曾向温斯择伸出过橄榄枝,并且加重筹码,称录取通知书可以和入学奖金一起拿到。
温斯择拒绝了。
虽然没有和他聊过,桑渝从容筱隔三差五让她往温家拎水果,做个大菜一定会让她叫温斯择过来吃饭也猜到,温斯择的家庭经济情况没有以前好。
温敛阿姨去世,家庭经济支柱倒下后,外婆在街角租下门面开起制衣店贴补日常家用开销,她自己的吃穿用度在一定程度上缩减,但对温斯择还如往常一样,甚至更好。
似乎是不想自己的外孙在同龄人中有所不同而被轻慢。
穆怀清笑了一声,这次声音稍稍放大,“进取是好事,你的成绩老师看到了,进步很快。那你拿回去看一下,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附中奖学金助学金体系完善,学业专项、综合素质、竞赛类,还有社会及校友捐助类。
穆怀清给的资料十分齐全,从各类奖学金设置背景到申请条件、具体细则,讲述清晰明了。
桑渝站在办公室外走廊上,简单翻看后收起,回头去看温斯择。
他还站在复印机旁。
穆怀清不知道是在等温斯择走后再下班,还是有其他事情,他摘了眼镜,仰着头,一手撑着眼皮,一手去挤压眼药水瓶。
滴,一滴眼药水落下,穆怀清飞快地眨一下眼,片刻后,手指在眼角抹了一下,戴上眼镜。
于老师在座位上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心疼。
照顾学生自尊心,在谈到助学金这样敏感字眼时会刻意压低声音的温柔男老师,会心疼他在大好锦绣前程前受挫的女老师。
桑渝转回身,试图品辨其中滋味,可惜没有个人经验,搜肠刮肚,最后也只能寻出“美好”这个简单而又幸福的词汇。
她私心觉得,穆老师和于老师还挺配的。
温斯择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好,桑渝将奖学金资料卷成一卷握在手里,手臂搭在走廊栏杆上等他。
她记得下课时天色仍大亮,不过一会儿功夫,已经暮色四合。
远远望去,学研路上映着暖黄灯光的梧桐树依旧挺拔,如守卫一般傲立,隔绝掉校外的熙攘喧嚣,让他们在这一片净土上觅得清宁。
只有在学校里才有这样干净美好的感情吧。
风里带来微薄的秋天气息,瑟瑟清凉落在手臂上,连心情都舒然。
桑渝轻舒一口气,眯起眼,轻哼曲调,任风拂过发梢。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段,是一天中教学楼最安静的时段之一,也是最舒服的时段之一。
连校广播站的英文诗也温柔。
忽地,走廊那端传来脚步声,老顾笑着和一个中年男人相聊着走近,两人语气熟稔像是认识多年,身后几步远是垂着眉眼的纪星辰。
纪星辰上楼后一眼就看到了桑渝,女生细瘦的手臂搭在栏杆上,侧身闭着眼,她身体稍稍前倾,侧脸干净漂亮,脖颈纤白,握在手里的那卷纸轻打着节拍,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
听到这边的动静,桑渝侧过身。
纪星辰视线一偏。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温斯择站在穆老师桌前,低头说了句什么后转身,目光恰好和他相遇。
纪星辰心里轻啧了声,眉头无意识拢起。
即使是他自己主动违反校规,也是他让纪珩来学校,可叫家长终究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况且这两人肯定听到了他的电话内容。
糟糕的家庭,糟糕的成绩,糟糕的……
一次次在他面前露出自己最狼狈的模样,纪星辰烦躁地捏响骨节。
他相信桑渝是真的不记得,可不信温斯择。
他想再次移开视线时,温斯择已经像没看到他一样,将目光移向纪珩,又移向老顾。
纪星辰心中火起。
几人在办公室门前相遇,温斯择喊了声顾老师。
老顾点头,进门前又回头喊人,“温斯择,你明天记得来我办公室填表格。”
纪珩目光跟着移向刚刚擦肩而过的少年,老顾拍了下他肩膀示意进门,嘴上闲聊:“这届第一,和小辰坐一起,小辰被带得上课听讲都认真了。”
纪星辰啧一声,温斯择什么时候带他了?
他听课认真和温斯择有一毛钱的关系?
然而纪珩并没有想听他想法的意思,和老顾聊着进了办公室。
桑渝和温斯择并肩准备离开时,办公室内老顾正给人做介绍:“这是纪星辰的家长,纪珩,这是一班班主任穆老师。”
纪珩?
桑渝想了想,展开手里的资料。
果然啊,怪不得这个名字耳熟,这不是某项助学金的捐助者吗?
她悄悄回头,纪珩也正偏头,目光落在纪星辰身上,大概也分了一点余光,从她和温斯择的脸上滑过。
纪珩眉眼狭长长相端正,和气的笑容缓下一身定制西服衬衣和周身气度带来的压迫感,可仍旧给她一种商人的重利感。
眉眼间和纪星辰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纪星辰的长相大概随妈妈吧,桑渝想。
“这是什么?”温斯择问。
桑渝回过头,笑着晃 晃手里的资料,“赚钱的东西呐,”她展开给他看,“我帮你参谋了一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三项奖学金,只要你想,你都可以拿到!”
温斯择微一挑眉,没问她研究这些做什么,只接过资料一扫,指着前两项说道:“学业专项和综合素质这两项,不会给同一个人。”
桑渝心疼的“啊”一声,好像到手的小钱钱飞走了似的,温斯择看她的模样就想笑。
他将资料再度卷起,像她一样握在手心,扬起后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每天晚上少看五分钟漫画,你就能拿一项回来。”
学业警钟敲在头顶,乌溜溜的眼眸抬起,桑渝瞥他一眼,二话不说,丢下他跑了。
-
纪星辰拿到手机是第二天晚自修结束,他没管消息框里成排的红色未读,先登录微博。
酒而酒之在昨天中午更新了一条,首评早已被别人抢去,还被回复了。
画中兔兔手中的胡萝卜幻化成一把40米大刀,刀尖锋利尖锐,直指前面奔跑着的猫。
空气中似乎有寒光闪过,猫尾上的两根毛被削断,利落地断为两截。
今天的猫猫极为讲究地穿着一套运动服,款式宽松,适合奔跑,看样式酷似附中校服。
温斯择和吴优还没回宿舍,陈远摁着手机站在一旁,侧眼见纪星辰端着手机一副认真思索模样,叹了口气,“这么难回复?”
陈远和纪星辰认识几年,自认对这个人知根知底,可对他的某些行为仍旧不理解。
比如,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爱看儿童简笔画,每次还要绞尽脑汁认真回复。
他邻居家追星的小女孩都没有纪星辰这么慎重。
这种线条简单的应该叫儿童简笔画吧?
虽然画得惟妙惟肖,但有什么可看的?
不就一只兔子和猫成天打闹吗?
和猫和老鼠那动画片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纪星辰轻啧一声,他后背靠向椅背,双腿自然舒展着前伸,手上摁着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不是谁的评论都回复,想让她——”
很轻的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温斯择和吴优讨论着题目进门。
纪星辰撩起眼皮看过去,咽下后半句。
陈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想让她回复,必须与众不同。
陈远顿时好奇起来纪星辰评论了什么,等他发完评论起身准备去洗漱时,他问:“是哪个号?我去关注一下。”
纪星辰乐得给自己关注的小博主拉点粉丝,懒懒地看他一眼,“你搜酒而酒之,良辰美景的酒。”
陈远懵了一瞬,良辰美景,的酒?
两人都没注意。
一旁正收拾书本的温斯择手指一顿,掀起眼皮朝这边看过来。
第18章 引
温斯择对学习人体生殖系统的那节生物课记忆犹新。
他们班级的生物老师是一位刚毕业不久的女老师, 戴一副细框眼镜,性格温吞安静,第一次上课时紧张到脸红, 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这一节上课前, 班级里一群男生痞痞地坐在教室后排,毫不避讳地大声商量着上课时要吹流.氓哨还是怎样调侃才能把老师臊得面红耳赤, 如果是讲不了课夺门而出,那就更好了。
似乎成功了, 就是干了一件多么有面子的事。
女生们听着男生们的调侃, 各个鹌鹑一样坐在座位上,还没上课已经红透了脸颊。
那时候温斯择坐在教室另一列的最后一排,桑渝坐在他前面, 因为没有午睡, 正塞着耳机趴在课桌上补觉。
上课铃响起时,桑渝同桌把她叫醒,她朦胧着眼,摘下耳机翻开课本。
那一群男生跃跃欲试, 就等着老师进门给她一个“惊喜”。
当时谁都没想到,事情走向会截然相反。
生物老师一改往日的温吞羞涩,多媒体打开后便投屏出一张男性生殖系统结构示意图。
全班哑然。
女生们早已羞臊得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那几个课前嚷嚷得厉害的男生梗着脖子抬着头,仿佛低下去就是一种认输。然而,到老师讲到男性生殖器官及功能时, 也各个面红耳赤, 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 早就没了课前的威风。
温斯择偶尔抬起头, 便能看到桑渝通红的后颈。
她本就白净,那红色尤为明显。
像是能烫人。
就像他手里搓着的床单。
温斯择不知道自己停下来几次, 中途去阳台透过几次风,回来后换过几次水,冲掉几次泡沫。
等他拎着半湿的床单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
外婆开门出来打开客厅的灯,温斯择不自觉眯起眼站在那,手里的床单像烫手山芋,水就那么滴落到地板上,嘀嗒作响。
外婆哎呦一声,赶紧接过他的床单拎回去拧水,嘴上问道:“怎么自己手洗?洗衣机坏了?”
温斯择愣愣的,听着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不知道怎么答,只诌出一句文不对题的“随便洗洗”。
好在外婆也没多问,将水拧干后再度拎出来,提醒他擦干净汗再打开空调。
温斯择这才发现,阳台的窗户还开着。
也幸好还开着,这才能解释他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又为什么出了这么多汗。
他还是把那烫手的床单接了过去,展开抻平,搭上晾衣架。
阵阵夏风从窗户撞入,掀起窗口那件浅蓝色的床单,嬉闹一般飘飘荡荡个不停,像压不下的少年心跳。
-
7月初南礼出梅,天气闷热难耐。
贺一晨说的老地方,是一个半旧的篮球场。
这里只有一个斑驳生锈的篮球架子,球网早已不见,只剩孤零零的篮筐,场地内的划线分区被风霜雨水侵蚀得模糊不清。
看台上原本的塑料座椅老旧塑化,像是一扳就断,曾经鲜亮的颜色随着岁月流转只剩淡白。
随着他们长大,灵溪镇上这样半旧的场所建筑越来越多。
下午两点,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间段,连蚊子都躲在草丛中不出现。
桑渝坐在沉闷的石阶上困得直打哈欠。
她和温斯择离这里近,最先到达,等了约莫五分钟,贺一晨程子浩那群人姗姗来迟。
程子浩拎着一袋子冰棍儿零食跑在前面,抹了把脑门上的汗道歉说去买会议用品耽搁了时间,着袋子过来先让桑渝挑。
跳过冰棍儿,桑渝拿了一包妙脆角出来,撕开袋口,慢吞吞地嚼。
袋子拎到温斯择面前,他乜了一眼什么也没拿。
贺一晨拎着一袋子水从后面过来,扔给温斯择一瓶矿泉水,放了一瓶美汁源葡萄到桑渝脚边,走到一旁坐下。
他要往体育生方向发展,近几年越来越结实,黝黑的手臂能顶桑渝的腿粗,昨天打篮球时和几个职高生起了冲突,小臂上被划出一道口子,从手腕到手肘缠紧厚厚一层白色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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