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尔咬牙,想嘲讽她,却被抢白。
“你这么废,我却没有抛弃你,刚刚他宣布那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去抱住他的腿,祈求他改变主意。”
“其实我是有选择的,但我还是偏向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达里尔摇头。
“在医院的那次谈话,你的表情让我觉得只要你想,就能做到一切。”
“再加上以前的那点情分,我迟疑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把话题重新转向伊莱斯,轻柔的语气中带着沉重的恨意:“他要是突然死掉就好了。”
“他死了,一切就迎刃而解。”
这话似乎给达里尔提了个醒,像闪电一样划进他脑子里。
他缓缓低头,凝视着搭在双膝上的手,沉默不语。
没有再给二人说话的时间,佣人敲门,通知他们俩下去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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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斯坐在餐桌旁,手上的贯穿伤已经处理过,屏退周围的佣人,他看着两人落座。
中午吃的是牛排,银质餐具摆在桌上闪闪发亮。
三个人都没胃口,谁都没动,伊莱斯直入主题:“我要更改父亲遗嘱的附加条例,继母既然已经找到爱情,不该再继续在这座宅邸里蹉跎下去。”
“按照附加条例,她的感情生活决定了她能否继承遗产,作为监督人和扶养者,我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资格拿父亲的钱。”
他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看向达里尔:“吃完饭,会有人过来办变更手续。”
达里尔:“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前几天还水火不容,你觉得我会受你摆布?”
“条例改变了又怎么样,你还是没有将她踢出去。”
伊莱斯:“一辈子从我这按月领取五位数的生活费,她愿意领,我也不拦着。”
嘲讽和羞辱的意味十足。
达里尔脸色阴沉:“我不同意。”
伊莱斯放下酒杯,轻声说:“这恐怕由不得你,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派人在你的房间仔细搜查了一遍。”
“发现了一支没使用的肾上腺素。”他顿了一下:“父亲的死因你很清楚,对吧?”
达里尔表情慌了一下。
他接着说:“其实这代表不了什么,但佣人翻修花圃的时候在土里找到了废弃的注射针头。”
“因为是第一次杀人,所以手忙脚乱了吗,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乱扔。”伊莱斯扫了乌涅塔一眼,借着说:“你猜上面会不会有你遗留下来的指纹。”
“没有也没关系,做过的事总会留痕,我把整个庄园都翻一遍就是了。”
他咄咄逼人,在重重的压力下,达里尔的脊背弯了下来,沉默地盯着眼前亮闪闪的餐具。
这期间没人辩解也没有反驳,父亲死亡的真相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被揭露。
伊莱斯的目光依次从两人脸上扫过,餐桌上除了达里尔沉重的呼吸声,只剩乌涅塔切肉的声音。
她泰然自若地回视他,往嘴里塞了口肉,细细地咀嚼然后吞咽:“看我干嘛,我饿了。”
伊莱斯觉得嗓子发紧,猛地灌了一口酒,酒精放大他本来还算平静的情绪。
他不满足于只得到她一个无关紧要的眼神,起身抓住她的手臂,问道:“一句你饿了就匆匆带过了吗。”
情不自禁地,他抬高声音:“你既然觉得我是罪无可赦的杀人犯,那他呢,达里尔可是切切实实地杀掉了你爱着的丈夫。”
“他应该罪该万死吧,为什么反而你却不说话了。”
乌涅塔没说话,达里尔反而抬头,露出气到发红的眼。
伊莱斯像是催促一般加重力道。
“为什么为什么,当然是我不想啊,我偏爱他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爱是会流动的,就算我再爱你父亲,人死爱消的道理你不明白吗。”她说:“他年纪本来就比我大,注定了会死在我前头,不能陪我一辈子。”
“我把目光放在孩子身上,把爱转移到孩子身上不行吗。”
她看了眼达里尔,说:“他是废物了点,但是我对他的感情还没消失,我就是偏爱他偏心他,不想指责他,行吗?”
伊莱斯瞳孔骤缩,缩成一个小点。
他短促地抽气,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凭什么这样。”
她偏心得这样理直气壮,坐在旁边的他就像个笑话。
他以为父亲之死揭露出来会掀起巨大的波澜,结果等着看他们丑态的自己,才是最大的小丑。
挣不开他的手,索性不挣了,反正也不妨碍她切肉。
餐刀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咯拉声,乌涅塔看着呆愣愣的达里尔,说道:“吃啊,搞不好这是我们母子聚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达里尔胸口升起从未有过的奇异快感。
有什么东西正鼓动着,即将破土而出,迫切地想为她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他手脚发僵,感觉自己像是被茧裹住了,想要挣脱。
因为负重的缘故,她切肉的声音迟钝又粘滞,像蝴蝶破茧而出前血液流动到翅膀的声音。
达里尔的目光从她的手,飘到她握着的餐刀上,再到带着汁水充盈却被切碎的肉。
乌涅塔喟叹:“真好吃啊,可惜是以后吃不到了。”
她看向达里尔,轻声说道:“要是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存在就好了,是不是?”
茧房碎裂,达里尔心中的那只蝴蝶振翅飞了出来,晃晃悠悠地落在他手边的餐刀上。
他实在是很笨,既无法在商业上有所建树,也无法铸就家族的辉煌,更想不出对付伊莱斯的具体方法。
但是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和多敏捷的才智。
只要够快,够出其不意。
他拿起餐刀走向伊莱斯,像切牛排一样斜切向下用力,把餐刀送进他的腹部。
一下又一下。
伊莱斯被迫松开她的手,反身架住他屈膝撞在他腹部,狠狠反击。
达里尔能伤到他,是占了抢先动手的先机,等乌涅塔吃饱的时候,达里尔已经被打到昏死过去。
伊莱斯也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躺在地上。
远处的佣人们反应过来,乱成一团。
“真可惜。”乌涅塔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脸,说:“怎么没把你捅死呢,命真硬啊,不愧是克母的丧门星。”
她在旁边蹲下,下巴抵在手臂上,说:“还打算他把你捅死之后给他出具谅解书,然后开开心心拿遗产呢。”
“结果也是废物一个。”
伊莱斯抓住她的裤腿,想开口。
“打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乌涅塔从他的口型推断出他的问题,无非是些为什么之类的屁话。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偏心的理由。”她说:“至于和这种人待在一起会不会害怕,还好吧,至少现阶段他可是指哪打哪啊。”
这出闹剧给伊莱斯带来的震动深到在他心里敲出一条见不到底的裂缝。
“你之前……”
他思考良久,还是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你之前说的,要对我说的好话是什么。”
乌涅塔眉眼染上笑意,说:“那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才能听的,你,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第37章
这个问题的答案伊莱斯思考了很久, 陷入昏迷后也一直在想。
意识恢复后,他首先闻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然后是各种仪器的嘀嘀声。
抬头发现乌涅塔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 看着他。
而他手中正捏着她一截手腕。
“醒了啊,比我想象的早一些。”她仍穿着那身沾了血的衣服, 披了件鹅黄色薄衫,头发拢在一侧肩膀上,看起来温柔居家。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环顾周围,发现这是家里的医疗室。
“你应该去守着达里尔。”他抬眼看她, 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紧张。
伊莱斯下了死手, 达里尔伤得不比他轻。
“现阶段来看护你能获得的收益最大。”她漫不经心地说:“毕竟他才刚为我做了一件大事。”
“而且我也想听听你能为我做什么。”乌涅塔轻笑:“你在睡梦中一直抓着我的手, 怎么也不肯放开。”
“仅此而已吗?”他的眼睛带着几分倔强,有点湿润, 好像在期待什么。
“虽然是不讨喜又陌生的长子, 且数次威胁我,把我的脸面踩在地上……”在他隐含期盼的目光中, 乌涅塔垂眸看着手腕上的指痕,说:“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并且非常迫切的样子。“
“你刚才看上去快死了。”她随口说道:“我怕错过你最后的遗言,就一直在这等着。”
他想听到的回答不是这样充满算计且冷静的, 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带着对利益的衡量。
苍白的面颊染上薄红,伊莱斯起伏不定的胸膛昭示他的愤怒。
“抓得那么紧,还以为你之前讨厌我的样子都是装的呢。”她笑盈盈的:“万一你弥留之际看见我一直守在这, 一感动就松口了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伊莱斯上下牙磨着口腔里的软肉,再一次意识到继母的恶劣, 出言讥讽:“真是遗憾,没让你如愿。”
“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和治疗手段, 我躺几天治疗舱就能痊愈,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伊莱斯盯着她,表情阴郁。
撕开伪装,她在他面前总是恶意满满,毫不掩饰。
想起吃饭时的画面,那时候气氛就很好,她偏向达里尔的那副做派,倒是很符合他对母亲的想象。
明明是继子和继母互相嘲讽,针锋相对的情境,他却不受控地想着之前种种。
酸涩与恨意在心中发酵,对视中伊莱斯率先移开目光,生硬地说:“门在那边,你待在这里不利于我的恢复。”
乌涅塔凝视着他,两手一摊:“那行呗,看你一脸寂寞脆弱的样子,本来还打算稍微安慰一下的。”
“别这么形容我,恶心。”
他双睫微颤,忍不住看她。
“本来打算和你说说你出生之前的故事呢。”
伊莱斯陷在枕头里,下意识皱眉:“你又想胡编乱造什么。”
他盯着面前眉眼舒展的继母。
乌涅塔年轻貌美,年龄甚至比他还小。
“你又不是她。”
乌涅塔淡淡一笑,不理会他的挣扎和抗拒,低声说道:“继母也是母亲,虽然未曾真正地生下你,可我们身份一致。”
她偷换概念:“她生下你为了钱,我亲近你也为了钱。”
“我们有同样的身份和目的。”她伸手搭在伊莱斯手背上,轻轻拍动:“虽然处在不同的时空和位置,但我敢说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伊莱斯握拳,明知她满口谬论,仍忍不住动摇。
帮他把垂到面颊上的头发别到耳后,乌涅塔柔声说道:“在刚怀上你,到你还未降生,她的梦想没有破灭的时候,那段时间她应该是爱你的。”
“因为生下你就是生下崭新的未来。”
“哈。”伊莱斯冷笑:“未来?拿我还钱的美好未来吗。”
她再一次摸上伊莱斯的黑发,发缝里藏了没清理干净的血痂,她手指从中强行穿过时,扯得他头皮发痛。
乌涅塔无视他的敌意,不甚在意地说:“你的发色和脸部轮廓都不像你父亲。”
“那一定是来源于她。”
“凤眼、薄唇。”她顿了一下,说:“可以猜到她应该是很古典的长相,漂亮、讨喜,不然也不会被选进庄园里工作。”
“怀孕期间她应该也曾轻柔地抚摸隆起的肚子,想象过你会长得像谁。”
“最好是像你父亲,有耀眼的发色,让他在见到你的瞬间就想到自己小时候,勾起他的怜爱。”
“这样,你会更值钱。”
伊莱斯吸了口气,没有反驳。
乌涅塔的指腹落在他眉心,蜻蜓点水般触了触。
“生下你时她肯定也曾欣喜地吻过你的额头,就像这样。”
“她把你洗得干干净净,满是虔诚地养育你。”
她声音轻柔,语气和缓。
伊莱斯听得入了神。
虽然没有出生时的记忆,但他永远记得记事以来穷困潦倒的生活、母亲永无休止的责骂,怎么也讨不了她欢心喜爱的绝望,和贫民窟里漫天的垃圾。
他出生后父亲并未停止对母亲的追捕。
那些人并不在乎他的死活。
但他母亲坚信,是那些人隐瞒了他的存在,父亲不知道才会这样的。
每次逃脱后他都会迎来一顿毒打,但是她又会好好喂他吃饭。
这些带着臭味和血气的回忆,是伊莱斯对她仅剩的印象,他不敢想象她曾经那么温柔又满含爱意地抚摸过自己,甚至亲吻自己。
他躺在床上发呆,一时间千头万绪。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呢。”
“你傻吗?”乌涅塔说:“都说了,你是能变现的宝贝疙瘩,是恶龙历经千辛万苦得到的宝石。”
她:“我要是龙,我就天天醒着亲,抱着睡。”
“至于那些细节,把你和珠宝替换一下就好了。”
伊莱斯忽的一愣:“那你怎么知道,孩子降生后,母亲会做那些呢。”
“大部分人都是从人造子宫里出来的,比如达里尔,他回家的时候已经能走路了。”
乌涅塔瞟他一眼,托腮:“当然是从我妈妈那听来的呀。”
“虽然我是她捡来的,但是从小到大,她无数次在我耳边告诉我,如果能亲自生下我就好了。”
“她一定会亲手剪下我的脐带,等医生把我洗干净后,小心翼翼地吻在我的脑袋上。”
“我是她最心爱的宝物。”
乌涅塔忽的笑了,轻快地说道:“这种事还有一箩筐,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伊莱斯望着她,忽然明白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正常的爱,只是她获得的太多了,这种东西从她母亲和家人那里就能轻而易举得到。
甚至可以从她说起家人的神情中推断出,她是个内心富足的人。
这种人往往心肠柔软,行事温柔,但她不是。
她是一个以操弄他人情绪,踩着别人的痛苦当垫脚石往前走顺便获得一切的怪物。
他陷入沉默,不再质疑她所谓的跟他亲生母亲心灵相通的的话。
她们俩确实很像。
伊莱斯无可救药的沉溺于她讲述的过去,和她展露出的这一丝温情。
“你是不是好几天没买新衣服了,买点吧。这季度的股金分红也快发放了,我会让助理转到你的户头上,至于珠宝、钻石还是别的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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