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踩着的地板,像游鱼一样快速摆动前行。失重的感觉侵袭,日向重重摔倒在地。他摸到了满手黏腻,地板已经不再是地板,而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蠕虫。
它们略过了日向莲,略过了时透无一郎残留的那一摊血,目标明晰地朝着冰棺的方向前进。无数只水蛭爬进入了冰棺,棺盖沉闷合上,将时透无一郎彻底封死在其中。
更惊悚的事还在接连发生,更多的水蛭爬满了村长的身躯上,从他的口鼻耳朵蜂拥钻入体内。如行尸走肉的老人哑然一顿,死白的眼惊恐瞪大,嘴无力张开,再也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藤川的恐惧是如此美妙,那些寄生虫从内到外腐食五脏六腑,不会立刻将人逼入死境,而是缓慢悠长地游走。一遍遍告诉将死之人,它们刚吃掉了肺,现在来到了肝脏,马上就要吃到心脏了。
这无异于凌迟。
日向冲上去想推冰棺,他绝对不能看到霞柱大人也是同样的死法。屈辱又痛苦,不应该是这个如霞光般少年的末路。
但是人刚靠近,就被雄贵一只手粗暴拉住,从后门丢出了祭坛。
虮大人正在生气,这个不长眼的小子还要捣乱,是想连累他和及本一起死无全尸吗?雄贵满身的横肉抖擞,怒目而视。
日向莲拥有与日向良子同样的血脉,虮大人对他是又恨又惧。有几次想吃了他,但人到了眼前,断在原型体内的日轮刀就会产生强大的共鸣,死搅着向深处扎根,制止虮的动作。
那个女人连死了都还要保护她儿子,跟虮大人作对。
要不是虮大人现在还享受仇人之子亲手进献的快感,他们迟早要把这小子跟他母亲一样烧死,死人才会老实。
雄贵将日向驱逐出祭坛,关门前还恶声警告,敢出去胡说一个字就等死。
薄衫滚满了厚雪,一身的污渍。日向双手被缚,没办法使力,后背重重地磕在了巨石上。
祭坛内悄无声息,冰棺里的霞柱生死未卜。日向艰难地挣脱绳索爬起,背后一片血渍,他不要命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中途冬靴都被跑掉了,日向回头看了一眼那双很合脚温暖的鞋。蓝眸缀着泪光,亮如星辰。他孤寂阴冷的人生从遇到霞柱开始,就结束了。
只是这温暖,它转瞬即逝。
日向莲没有去捡那双鞋,雪水沉闷地飞溅起来,他继续赶路。寒冬的夜空气稀薄,冻得肺部疼痛。等到家时,日向趴在地上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脸和脖子都是缺氧的僵红,日向莲不敢耽误,爬到床板处,将其掀开。最底下藏着母亲临走前给他的书信和最后的遗物。这些年他一直很好地藏着,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书信里的内容语焉不详,日向反反复复揣摩了数年,也没有明白母亲想告诉他什么。
“高温,浓盐,方鬼灭。”
直到今晚那血腥恐怖的一幕出现,日向终于醒悟。鬼一直潜伏在鲛渔湾里,而鬼的弱点就是怕高温和浓盐。
日向紧捏着信,接着打开了装着遗物的小包裹,里面全是紫藤花干花,多足上千朵。
日向相信母亲在他枕头下留下这些东西,一定是有缘由的。是希望他有朝一日遇险,还有一线微弱的生机。
霞柱还被困在祭坛里,他不能直接去点火烧了祭坛,只能用紫藤花加盐水来试试这第二个方法。
日向找来了一个大桶,将紫藤花全部泡了进去。他日常在鲛渔湾的工作,不是捕鱼就是晒盐,最不缺的就是盐,又从屋后面拖来盐桶,一股脑地往里面倒。
白色的晶状融于水,沉睡多年的紫藤花一次性迸发所有味道,方圆数米都是这浓郁清新的花香。惶恐不安的渔民,伴随着这飘渺恬淡的清香,难得陷入了安眠。
风雪交加,日向莲身后拖着这比人还重的紫藤盐水,在雪地里艰难行进。与他母亲当年如出一辙,独一人亦往矣。
为了避免被还在祭坛内的雄贵和及本抓到,日向莲没有直接对着祭坛泼洒,而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偷偷地在附近撒了一圈。
甚至为了不让他们快速溯源,日向在来的路上,给家家户户门口都弄了点紫藤花的痕迹。
地上冰雪未化,水轻易地渗透进去。紫藤花盐水虽然在被稀释,但是范围不断扩大,很快地以祭坛为中心围了一个小圈。
那殷红的祭坛开始没有什么反应,后面肉眼可见地变了颜色,变得暗沉黝黑。像忍受不了地面灼烧,前后有了细微的摇晃。
没过多久,躲在树后面的日向,就看着一脸冷汗又满身怒气的雄贵和及本从祭坛里出来,他们的鼻子动了动,也闻到了空气中异样的味道,朝村内走去。
虮大人发了大怒,外面的紫藤花气味让他焦躁不安,它要这两个人赶快把村内的紫藤花清理掉。
确定人走远后,日向悄声地从侧门混进了祭坛。他几乎全身都是紫藤花的味道,已经被紫藤花轻微麻痹的虮,被吓得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日向推开了冰棺,带走了时透无一郎。
再回来时,日向在祭坛外点燃了一把火。他的笑容与他的母亲一样,令虮胆战心惊。
虮在心中唾弃:这对母子都是疯子。
好在后面雄贵两兄弟及时赶来,不然就要在日向良子儿子手上栽个大跟头。
面对着炼狱杏寿郎和时透无一郎,虮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不过它也不需要赢,只要还活着就可以了。
这里渔民的恐惧都很苍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远不如孩童的多元丰富。最近印象最深的居然是藤川,看来也是时候换个地方继续生活了。
【炎之呼吸壹之型 不知火】
天幕般的火焰降临,撕裂黑夜,炼狱杏寿郎一跃而起,挥动了日轮刀。虮笨拙的身躯根本躲不开,杵在原地受下这一刀。熟悉的痛感,熟悉的热度,完全一回生二回熟。
但是为什么觉得怪怪的,这一刀的威力比想象中要重太多。虮低头看着分裂成了无数瓣的身躯,后知后觉感受到雾中多了一道刀光。润泽无声,却刀刀致命。
有人在耳边低语,虮费力想去听清。
浅绿的发梢飞舞,神情冷漠的少年已经立于身后。他的双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声音如竹间清风,沁人心脾。
字字入耳,虮恍然大悟,原来他在说:【霞之呼吸贰之型 八重霞】。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残酷又沉沦的噩梦结束了。
第19章 继子
疾风扑面,地面湿漉漉的。
恶鬼虮似乎感知不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地残骸上。黑色块状散落一地,蠢动地向暗处爬去。
时透无一郎察觉到了异样,这个鬼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愿,也不急着自愈,它想借这分身逃匿。
地面像糊了一层流动的黑泥,让人迈不开脚。细看会发现这根本不是泥,而是扁平的环节软件,在朝不同方向游动。
时透无一郎轻轻扫了一眼,看着那跑远的无数水蛭。长睫下微漾着肃杀凋零的暗影,列松如翠【1】。他压低了身体的重心,从地面的桎梏抽身,冬日呼吸的白雾吐出,薄雾动荡不定,霞光由无至有。
无数飞沫自漩涡里飞涌,剑光如水墨丹青,浮云冷绝,精准地钉在了每一处虫身,十米内的一切污浊被涤除。
这甚至都不是时透无一郎的全部实力,虮就已经痛不欲生,它见到了真正的天敌。
虮顾不上分身的大量伤亡,不死心地继续往海边窜逃,只要跑掉了一只,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它就不信引起会这么差。身后又是阵阵寒光,虮实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时透无一郎人如修罗,手握着日轮刀又一次纵斩。这一次时透挥刀的每一帧动作都在虮眼前变得清晰缓慢,快的极致就是慢,鬼身上的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全身却僵硬到做不出任何反应,它根本不与时透无一郎处在同一个频率。
命数缠尽,冬季永生。
虮知道自己完蛋了。
濒死前的一声暴吼“救我”,终于唤醒了眼前及本的反应,干瘦的男人三两步地急冲过来,跪倒在地,抱住了时透无一郎的小腿,不让他继续动作。
虮大人不能死,及本跟父亲藤川不一样,他的忠心不来自畏惧,而是恩情。
因为脸上的红斑,从小到大,他受尽了鲛渔湾渔民们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在知道父亲供奉恶鬼之后,及本还歹毒想着这是件天大的喜事。一看到他就啼哭不止的小孩,通通被吃尽了才好。
而不久之后,及本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斑消失了,是虮大人听到了他的愿望,就这么轻易消除了折磨了他整整三十年的心结。
虮对及本而言,根本不是恶鬼,而是上天的恩赐。
时透无一郎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腿部挂件,又想起了那场卑劣的暗算,日向莲的死也定跟他脱不了干系,绿眸微晃,淡淡开口:“滚开。”
及本仍在笃定时透无一郎不敢拿他怎么样,死死箍着时透,没有任何松动,大有一副时透要想杀鬼,就得从他的尸体跨过去的架势。
却不想一个清脆的耳光重重甩来,猝不及防。
恶人不能杀,不代表不能揍。打一耳光后,眼神都变得清澈些了。
时透像对待垃圾一样,将人一脚踹飞了很远。及本摔到了大树下,枯死树桠上的雪扑扑落下,将整个人盖住。世界清净,恶臭的气息远离。
炎柱在另一侧灭鬼,看到这一幕也啧啧称奇。这老天赏巴掌吃,无一郎做得很好。
虮看着这索命的罗剎摆脱了控制,形如白昼的霞光洒下,它第一次品尝到自己的恐惧。
冰冷空气挟着湿木燃烧的轻烟,烧焦腐臭盘旋,火光摇晃,充盈着脑海神识。
原来恐惧的味道是这般美妙。
···
一个月后。
时透无一郎和炼狱杏寿郎一起候在门口,等待向主公述职。
自从上次任务过后,炎柱对无一郎是越看越满意。看小孩等候的时候,情绪不高,主动跟时透分享起鲛渔湾的后事。
藤川的两个儿子被判了死刑,已经上了绞刑架。鲛渔湾的村民为日向母子建了雕像,将永远记得这段苦难的过往。
“还有,”炎柱看向远方,欣慰笑道,“主公在墓地给良子和她的儿子选了墓地,莲葬在了他母亲的衣冠冢附近。”
鲛渔湾那块恶土不值得这两个清风般的灵魂,主公将他们带回来了。哪怕莲还不是鬼杀队的正式队员,也为这个善良正直的孩子寻了个好归宿。
时透沉默地点了点头,眼中看不出情绪,这些事银子都跟他说过。
及本被处死前,已经疯了,他不愿意接受敬仰的大人,其实只是个懦弱无能的鬼。一遍遍在监狱里重复着,他当时是如何勒死日向莲,引来兀鹫将人分食的。好像这样,他就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胜者。
根本没有人在乎。
高贵的灵魂不会因为死去,就变成尘泥。低贱的身躯也不会因为活着,就能逃脱地狱的业火。
那边炼狱杏寿郎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他这个月执行的任务,最近都超级顺利。他话头一转,笑容欢快明朗地说道:“无一郎,我觉得你今天会发生很好的事。”
暖黄“猫头鹰”用敏锐的直觉给时透算了一卦。
时透无一郎看到主公院子的门打开了,准备迈步,没怎么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轻声回应道:“哦。”
然后,时透无一郎就遇到了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主公要他收一个继子。
炼狱杏寿郎在一旁高兴接话道:“无一郎真的很优秀,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还收不了。”他像一个超级自豪的长辈,美美夸赞着这个性子安静的孩子。
时透无一郎端坐在位置上,无奈地拒绝道:“主公,我不收继子。炎柱要,给他就好。”
炼狱杏寿郎一听乐了,连忙摆手笑道:“不跟你抢,不跟你抢。”除了蜜璃外,杏寿郎近些年都没看到好苗子,膝下确实还没有继子。主公会分给无一郎的,一定不一般,他肯定不掺和。
时透无一郎真心希望此时炎柱不准谦让,应该又争又抢。
因为他完全没有收继子的想法。
但主公心意已决,无一郎什么都好,天分、心性与努力都是最高水平的一档,注定会成为鬼杀队最耀目的星辰,但他的命数很糟糕。
生于日月共存之时,又转瞬即逝。既是白日最后的希望,又是夜幕降临的预兆。是希望也是不详。
产屋敷不想无一郎踏入预言的河流,亟需制造命运新的变数。哪怕微弱,也可能改变结局。
在与妻子天音商量后,产屋敷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继子人选。若是这人能通过最终试炼,时透无一郎以后就要负责教导。若是不能,待有了新的人选,再议此事。
虽然知道主公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但是时透无一郎还是不赞成这个决定,他不觉得自己能教授什么。继子的存在,对他而言是负担。
好在事情还未完全定论,活下来才能过来,活不下来那也是命里的定数。时透无一郎便也不再多说,再拒绝下去,主公又该为他忧心。
时透收敛神思,垂下眼羽,稳声道:“好。”
但后面听说这个未来继子正在学习水之呼吸,时透平静的心境还是多了一丝裂痕。
这个继子是非收不可吗?
第20章 谎言
时透无一郎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晚秋的银杏树,金黄郁郁。细碎的树影投在铺满沙砾碎石的地面,日光从中缱绻倾泻。
时透无一郎的长发短了许多,堪堪及肩,之前被他剪坏了的头发在半年多的修养下,终于恢复正常。淡绿的发梢盈满肩头,黑发如墨。
个子也在长高,去年还显宽大的衣袍,今年已经十分贴身,衣物都需要重新定做。
夏去秋来,日子一切照旧,没有什么变化,杀鬼训练的两点一线,除了院子角落里多出来的这个人。
前阵子,主公给时透无一郎找的继子,顺利通过了藤袭山上的最终试炼,从今往后将正式跟着他训练和执行任务。
这个时候再想拒绝就为时已晚,人已经过来了。
不知道主公是不是跟继子说了什么,不管时透如何漠视和冷语相向,这人始终保持沉默。黑色鬼杀队队服沉闷,乌黑的双眸温柔灵动,完全不在乎时透无一郎的态度。
两人呆站到太阳余晖消失,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时透无一郎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冒然有人闯入,不免心生不悦。他想将人驱逐出去,确实每次对方都会识趣离开,但是第二天又会准时站在门前等候。
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院子里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廊下,没有打扰发呆的时透。今日估计又与寻常一样,霞柱一句话也不会跟她说。
见天色渐晚,院内的人准备离去,今天轮到她当值夜间巡逻了。
脚还没有踏过门坎,清澈冷冽的声音第一次叫住了她:“伊织,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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