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在父亲还是炎柱的时候,有一个良子阿姨与母亲关系很好。她的羽织鲜艳绮丽,跟总是一脸笑意的温柔脾性有很大的反差,所以给年幼的杏寿郎留下了深刻印象。
银子点了点鸦头,问道:“她后面怎么了?”
“后面?”杏寿郎回忆着母亲去世,父亲消沉的那段日子,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再也没见过良子阿姨了,从只言词组中得到的消息是说:“她执行任务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提前退役了,跟着丈夫去了一个宁静的村庄生活。”
炼狱杏寿郎至今都记得良子阿姨的儿子,那是个圆润可爱的小男孩,咿呀学语地躺在摇篮里,不哭不闹地看着凑过来的大脑门。
碧蓝眼眸像澄澈平静的大海,是蔚蓝的延展,好奇地探索着这个未知的世界。
想到这,杏寿郎不由展颜笑了笑。自己现在也能跟父辈一样,守护着这些善良的人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还过得好吗。
接下来银子的话却如惊雷乍现,让一向好脾气的炼狱失去了表情管理。
“日向良子被鲛渔村的人当作怪物烧死了,丈夫失踪,她的儿子也一直遭受着虐待。”
鎹鸦囔囔控诉道,几句话就总结了日向良子的生后。
原来善良的人未得到善待,以生命为代价获得了背叛。
炼狱赤红的瞳孔紧缩,心狠狠沉了下去,神情落寞空旷,久久没有回神。他望着漫天飞雪,指着海面,良久才凝声说道:“那是无一郎吗?”
远处飘来艘小渔船,一团身影倒在其中。白茫茫的冬雪为时透做裘,白发尽染,他与混沌天地融为一色。
好在时透等来了增援。
“原来是这样。”时透听完银子的描述,垂眸淡淡说道。
是炎柱救了他。
炼狱杏寿郎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看到醒来的时透兴趣黯然地盯着窗外,脸上洋溢起爽朗笑意,双眼明亮有神道:“无一郎,船马上就要上岸了,你在这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这个人好像永远没有阴霾,不管发生什么都能消化得很好。
时透摇了摇头,拒绝了杏寿郎的好意,少年侧目,乌发如缎,遗世独立间,眼眸尽是寒星,他只道:“我跟你一起去。”
时透打算有始有终地完成这个灭鬼任务。
···
时透一行人是在黄昏时分上岸的,不想白日早早地打草惊蛇,避免鬼在渔民的掩护下逃逸。
今日终于见到了消失已久的太阳,无力洒出惨淡又聊胜于无的光照。在驱散寒冷与灰蒙的任务里,早早宣告了失败。
时透跟杏寿郎并排走着,污雪弄脏裤腿,显得愈发肮脏沉重。
看着脑袋上缠着纱布的时透,杏寿郎耐心叮嘱道:“到时候战斗的时候,不要勉强,都交给我。”无一郎确实比当年的他要厉害很多,但在炎柱眼里,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忍不住多操心了些,
时透没有漠视这份关照,应声道:“好的。”
炎柱欣慰一笑,这彻骨寒冬,都要被暖化了。
今日的渔村有些怪异,屋内没有鬼鬼祟祟窥视的目光,也没有呼吸声,人都不见了。
时透不信那个鬼会一夜之间把所有人都杀光,正是因为太弱了,所以才不得不借助人类的力量来得到供奉。微弱的鬼息也是很好的证明,瑟瑟缩缩地躲藏,生怕叫人知道了原型。
一阵劲风来过,两只兀鹫在空中盘旋,发出凄鸣。
炎柱看着那怪叫的鸟,发出疑惑:“奇怪,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种鸟?”这种食腐的鸟一般都不喜欢海。
时透也在思考,忽然远处传来惊惧的哀嚎,血的乐章奏响,从地心内部传来的腐烂味道,令人晕眩又迷醉。
来自祭坛的方向。
炎柱跟时透有了不好的预感,尽全力朝那边跑去。
还没有彻底天黑,恶鬼居然就胆大地出来作乱,看样子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等两人来到声源地,扁舟状的祭坛像一只血红的赤瞳,死锁着闯入者,宛若地狱来的鬼使。
祭坛前围满了渔民,哭泣的声音是从这里传出,他们仰头张望着什么,时透和炼狱顺着人群的目光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对着众人挂在那,他的身躯脆弱地被风带着撞击铁架。如同普通人对命运不公发出振聋发聩的诘问,可惜注定得不到任何响应。
那低垂的脑袋上,露出鲜血淋漓的半张脸,烧伤的痕迹纵横交错。
棕褐色的兀鹫鸟羽反着绿光,不再飞旋,停歇在铁架之上,撕下一片片血肉,啖骨食肉,堆栈血腥。
从第一滴血珠落地,冬日的余晖终于散尽。
兀鹫误啄断了绳索,少年的身躯快速坠落。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碎裂,发出巨大声响,人群惊呼着退后。
一时之间,时透的大脑陷入空白,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他的愕然与这声响一同震耳欲聋,巨大的坍塌从内心深处传来。
“霞柱,我不走了。”日向在海边笑着挥了挥手,绷带散落,他转身跑入了暗夜。再见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浅绿的瞳孔倒映出普通人的丑态,在场的人无一人再敢动弹。
那个去而复返的黑发少年,身上散发强大无形的气压,像给人脖子上绕了根细线。等真正收紧之时,人们的惶恐感依附到了实处,跟脚从高处踩空一样慌乱,迫切想抓住眼前之物。
紧张的吞咽声四起,凝结的空气让人不适。
炼狱杏寿郎看到这一幕,神色晦暗,他听着身旁无一郎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迟疑问道。
“这是日向吗?”
“是。”
荒凉遍布,斑驳破碎,还是来晚了,炎柱攥紧了自己的日轮刀。
一切都那么混乱、寂静、仓促。
第16章 观火
炼狱杏寿郎走近那处刑的铁架,渔村居民自动地向两边分散,让出一条路,他抬手驱逐了凶恶的兀鹫。
日向与他的母亲长得很像,炎柱站在那里端详了一瞬,脱下羽织,盖在了日向莲身上。
火焰纹的羽织宽大温暖,将瘦削僵硬的身躯护在其中。那幼时记忆深刻的湛蓝眼眸,没能盛下宇宙的璀璨,就这样含恨堙灭。
风声呜呜,时透站在原地未动,沉浮无依的灵魂像是找不到驳岸,茫然地看着炎柱动作。
炎柱雄浑的声音划破黑暗,高声询问着渔民们:“你们为什么要处死他?”
黄发的男人发尾带着奇异的红,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又威严,风姿飒爽,让人心生畏惧。
底下有人嗫嚅道:“他杀了村长,还想火烧了祭坛。”
时透最后一次见到藤川是在祭坛,那时人还活的好好的。说日向杀了他,怎么都很牵强。一个被欺凌的瘦弱孤儿,哪来这么大能耐,能在村长两个养子在场的情况下,把那个老人给杀了。
显然炎柱也不信,问道:“村长尸体在哪里?”不亲眼所见,这个渔村里的人所说的任何话都不值得相信。
“两位是想找我父亲的尸体?”精瘦的男人从暗处走出,阴郁晦暗,细长的眼睃睃打量着炎柱。看到时透之后,及本脸上的表情更是变得邪腻奸诈,咧着嘴说道,“不巧了,我们刚把父亲的尸体焚烧处理了。”
及本说话时,炎柱终于理解,方才在船上时透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鲛渔湾的人不正常。
不知道是与鬼共存的时间太久了,还是瘟疫恶鬼将他们的心折磨得扭曲,鲛渔湾的人身上透着一股森然鬼气,让人很不舒服。
时透冷眸直视着及本,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拆穿道:“既然不是鬼,也不是瘟疫,为什么还要焚烧尸体?”
及本勾唇,眼睛还意有所指地看向时透被咬的伤口,只道:“这是尊重我父亲生前的意愿。”
如果说藤川死前是自愿接受火葬的,那现在就死无对证了。
日向竭尽全力地活着,却这样潦草死去。跟万千愚民一众,成为这世间微不足道的祭品。
这不公平。
似乎是为了进一步激怒时透无一郎,及本还补充道:“犯人已经以死谢罪,还望大人理解我们村的习俗。”语气神态都很平淡,完全不像一个刚丧父的人,冷血又绝情。
时透盯着及本,阴寒气息始终萦绕不去,清冷漠然的脸在月光银辉下,像夜色里藏匿的精灵,他觉得讽刺地问道:“谢什么罪?”
“杀人罪。”及本坦言,眼中露出兴奋的精光。
“哦,”时透拔出日轮刀,淡淡开口,眸如死寂的灰烬,看不出任何喜怒。口中呼出白雾,浅绿的雾气从指缝中泄露,霞光照亮了整片区域。他的出刀动作比以往都要凌冽迅速,“那该死的就另有其人。”
时透无一郎不接受这种无意义的死亡,血债必须偿还。
及本不是瞎子,他看得到这个黑衣少年身上的愤怒,很飘渺却很浓郁。看来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在压抑内心。
刀光剑影闪过,及本眼睛都未眨一下,丝毫不犯怵。他早就听虮大人说过,鬼杀队这群人不会对弱小的人类下手。要下手早下了,也轮不到他们昨日偷袭时透得手。
本来打算昨晚杀了时透的,结果日向莲那废柴偷偷把人放跑了,还好今日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有弱点的灭鬼者,就不要再想着能活着离开鲛渔湾。
也就只有父亲这个老糊涂,才会想对虮大人反水,瞒着他们给鬼杀队写了封求援信,等人到了才告知他和雄贵。等看到来的是个年幼的少年,他都忍不住发出嘲弄的奚笑。
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设局让大家知道,恶鬼其实都是死去巫女的诅咒,让渔村的人永生永世活在恐惧之中。
现在还一举两得,不仅父亲死了,虮大人厌恶的日向血脉也彻底断绝,没有任何后患了。
想到这,及本丑陋猥琐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虮大人许诺给他的永生,已经不遥远了。
直到听着身后的爆破声,那邪魅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僵死在半空中。
——霞之呼吸陆之型 月之霞消
时透落地,霞光万道。庞大诡异的祭坛建筑,在顷刻间倒塌。砖瓦砸落,土崩瓦解,众人尖叫着逃散。空中飘浮的碎片划伤了时透的脸颊,留下了道道血痕,他无所感地冷眼旁观。
炎柱站到时透身边,肃然地盯着这片废墟。他的日轮刀纠缠火焰,如太阳照拂了整片雪地,所有邪恶无处遁形。
“怪物,他们也是怪物……”身后出现一片吸气声,如浪潮般掀起。
日向良子十年前在海边缠绕火光的刀刃,十年后复现,灼伤了在场的所有人。
鲛渔湾的渔民们以为他们现在很少会想起良子的死亡了,但事实上他们时常想起。每次看到火光和太阳,都会让他们记起那个午后,那个温柔坦然的笑容。
人群在惊惧下,陷入了更大的悲哀之中。痛哭哀嚎起来,人间宛如成了炼狱。
但这根本还不算开始。
随着建筑的全部倒塌,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地壳中破出无数碎石尘土,哀嚎声划破天际。尖锐的耳鸣压迫从耳朵一路向上钉入,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时透无一郎和炎柱看着滚滚翻涌的黑雾,一个古怪的影子逐渐现形,凄厉又断断续续地嘶吼。
人头海蛇身的鬼咆哮着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身长硕大,张开的血口像没了蛇信的蟒,深不见底。脸部中间只有一只血红的赤瞳,独眼地睥睨众人。腹部里传来哗啦水声。半身立起,比炎柱还高数尺。
海水淅淅沥沥地打下来,浇湿了时透和炎柱的发,荒凉的浓雾升起屏障,将众人包裹,所有的亮光收敛。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
十年前。
小日向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母亲的臂弯。
金黄的霞光缱绻洒在空中,触碰着这对母子的轮廓。良子微微垂首,放下了手中的草药,浅蓝的双眸里满是慈爱,她小声问着:“莲,是困了吗?”
小日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咯咯笑道:“不困!”他在认真学习母亲配药,淡淡的草药香比鱼虾的味道好闻很多。
小日向分着晒干的牡荆,仰着头问道:“母亲,小智什么能好起来啊?”小智是日向的玩伴,自从上个月生病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听到儿子的询问,良子愁容初现,她摸了摸莲的脑袋,低落说道:“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鲛渔湾的瘟疫来得诡异,中招的都是孩童。先是连日的高烧加胡话,再就吐出沾有腥潮的和血膻味的黑水,疯狂打着滚说肚子痛,舌苔发黑,瞳孔涣散。
良子改了几次药方,也跟鬼杀队联系了,询问队里精通药理的柱,有没有见过这种病。但是在收集瘟疫信息的时候,德高望重的村长难免敲打了她两句。
鲛渔湾虽然接纳了日向良子一家,但毕竟还是外人,村长不希望瘟疫的信息泄露,影响了渔村的繁荣。只要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死几个小孩,是正常的夭折现象。
逝者生前使用过的物品,不准日向良子拿走调查,正在发病的人也不能带出鲛渔湾,所以柱那边一时之间也拿不准主意。
算上小智,小日向这已经失去五个玩伴了,脑袋耸拉下来,如同弱小洁白的羔羊,带着些哭腔说道:“为什么都抛下我走掉,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良子连忙搂住莲,温声哄道:“怎么会,莲是最好的小孩,永远是我的骄傲。”
听到这句夸奖的话,小孩的难过就地解散。小日向像只乖巧小狗扑进良子怀里,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袖,生怕松开,稚声稚气说道:“母亲和父亲永远不要离开我。”
良子顺着日向的背,轻柔拍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浅笑,承诺道:“当然。”
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一家分离。
“上个月小智还跟我说要帮我抢红丝带的。结果他自己抢到了,就这么走掉了。”日向闷声说道,小脸红润,又变得气鼓鼓的了。
日向良子不知道什么红丝带,以为是小孩过家家的东西,捏了捏日向的脸,宠溺笑道:“比赛这么激烈呀,都被谁抢走了,导致我家莲没抢到?”
一说到这个,小日向就来了劲,掰着手指开始数每周抢红丝带的赢家。从第一场到这周的,一场不落,他记得清清楚楚。
日向没有注意到母亲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表情越来越凝重,乌云笼罩。
等日向莲报完了最后一个名字,良子握着他的肩膀,力度有些失控,声线都在颤抖,紧张问道:“这个活动是谁组织的?赢了之后还会做什么?”
刚刚日向所说的那一串名字,与其说是红丝带赢家名单,不如说是瘟疫至今的遇难名单,包括这一周新出现的三名感染者。
无一遗漏,也就是说这场瘟疫是人为的。
看母亲这么严肃,日向不敢呼痛,赶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完全忘记了村长不让他们告诉家长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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