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是三个月前村长组织的,就是去海边赛跑,每一周的前三名能够拥有红丝带。然后村长会领着赢了的小孩去那个红红的建筑里面,据说里面有很多奖品。
良子听完后起身,焦虑地在屋子里踱步。她的脚瘸得很严重,右腿没有知觉。背上的伤在下雨天也痛得厉害,那场战斗差点要了她的命,脊柱都险些被鬼踩断。最后被救回来,虽然落了个残疾,但还能见到丈夫和儿子,她此生已经很知足。
隐姓埋名来到鲛渔湾五年了,原以为再也不会跟鬼有任何交集,没想到这份平静这么快就要被打破了。
良子手心冒出冷汗,拉过日向莲,一脸正色地交代着:“莲,千万别去抢那个红丝带了,不要靠近祭坛,也别靠近村长。”
三个月前突然建好的祭坛,无论是颜色和形状,都让良子生出反感。这里的人们没有信仰,煞有介事地搞出一个祭坛,说是为了祭祀海神大人赐予他们的丰收。现在看来,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谎言。
小日向牵着母亲冰冷的手,懵懂地记下了,他感觉母亲好像在害怕。
年幼的他费劲想着:母亲在害怕什么呢?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日向又想起了母亲当时那绝望的眼神,明白过来,原来那个时候母亲就发现了真相。
她在怕人鬼勾结,因为那将是欲望的深海,蚕食着无尽生命。
到最后,母亲和他都未能幸免。
第17章 胜负
自从得知鲛渔湾里有鬼之后,日向良子没有冒然声张。她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鬼杀队队员了,从鬼门关走出来后,除了还保留呼吸法,战斗能力都与普通人无异。
为了不让这场“人造”瘟疫继续横行,她秘密地向鬼杀队总部写了信。
再等三日,鬼杀队就会派人前来,这场灾祸也该画上句号了。
在此期间,日向良子偷偷在得病的小孩枕头下,放了紫藤花的香囊。虽然效果甚微,仍阻止不了他们的衰弱,但是这些年幼的孩子不用再抱着肚子打滚,痛哭到肝肠寸断。要钻烂他们心肺的怪物,安静下来。
日向良子还去祭坛旁边探查过两次,鬼息微弱,被风一吹就散了。难怪之前的她一直发现不了,轻信了接连的死亡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傍晚时分,日向良子瘸着腿回到家,今天有了不小的收获,大致能够确认鬼的位置了。准确的情报对鬼杀队至关重要,作为前任队员,她不能让那群孩子在这遇险。
良子停在家门口擦了擦鬓边的汗,轻呼一口气,换上了从容轻松的笑容。莲是个敏感聪慧的孩子,总是能够很轻易地看破旁人的情绪变化,她不想让他担心。
良子不愿意让莲接触到那黑暗的一隅,连鬼杀队的过往,都被她封存了起来,从未向莲提及过。
推门进去,日向良子眉眼如弯月,笑着向客厅里的人打招呼道:“莲,我回来啦。”
小日向听到门口的动静,小腿一蹬,飞奔过来,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样,躲到了母亲身后,把脸紧紧捂在良子的背后。
日向良子这才发现,屋里不止莲一人,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及本,作为村长的第二个养子,在村子里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他长相怪异,脸上有很多鱼鳞状的红斑,从两颊扩升到鼻梁,很像画本里抹了腮红的奸佞小人。常年像游魂一样站在他父亲的身侧,深驼着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
经常对小孩说些威胁的话语,导致村里的小孩都怕他,包括日向莲。
及本坐在桌前未起身,就这样用淬了毒的目光,盯着这对母子,慢慢说道:“良子女士,您的儿子真可爱。”
日向良子将莲护在身后,安抚着他,无视了及本隐喻下的恶意,维持着体面,礼貌问道:“及本先生,您今日拜访是有什么要事要说吗?”
及本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不间断地发出不和谐的噪音,他推挤出一个有深意的笑容,蓦然发问:“良子女士,你知道鬼杀队吗?”
日向良子的脸色一凛,与及本沉默对视着。对方显然什么都知道了,他们在监视她的信件。
但是良子并没有慌张,她将儿子推到房间内,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嘱咐:“不要出来。”随后关紧了卧室门。
日向莲听话地躲到了被子里,紧紧捂住了耳朵。那个怪叔叔今天闯了进来,问了他一堆听不懂的问题。比如母亲是怎么瘸的,他们之前住在哪里,以及知不知道鬼什么队。毒虫般的腥臭扑鼻,让人想呕吐。
及本任由良子保护她的儿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的目标很明确。
“不知道,”良子走到桌前看着他,仿佛面前是阔别多年的老友,温和地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野猫在外头发出短促尖锐的嗷叫,划开了幽冥,气氛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
及本歪着脑袋,倾斜成诡异的姿势,干瘪的脸上表情狰狞,说道:“不知道也好,我父亲今夜想请良子女士到祭坛一聚。”他看向良子身后关上的卧室门,威胁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日向良子袖口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冷静应允道:“好。”
及本满意地笑着,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身体摇晃着站起,鬼魅说道:“你儿子长得很像你。”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他的话语未尽,留下串串狞笑。
是夜,日向良子如约来到了祭坛前。夏风炙热,朦胧的月色照不亮前路,黑暗围拢过来。灯火通明,热闹烟火的渔村,都在遥遥身后,眼前只有一盏孤灯。
跛脚的瘦弱女人立在那,压在箱底的火红羽织披在她的身上,衬得她像火神之女,威严不可冒犯。手中的日轮刀发出耀目的光芒,疯狂燃烧。
病弱的身体拖累,她只有一击的机会,炙热的心脏疯狂跳动,死生不论。
良子决定舍弃余生,换取鲛渔湾的一线生机。只希望莲长大后,能够理解她的这个决定。
祭坛里的恶鬼骚动起来,叫嚣着杀戮。近些日子进献的人类,让名为“虮”的恶鬼强大了很多,完全没有把面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放在眼里。
整个祭坛蠕动起来,组成一个庞大的海蛇躯干,六角形的黑白鳞片片分明,两侧呈淡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口吸盘。鬼的人脸狰狞恐怖,两只眼一上一下,赤黑的瞳孔外翻出来,没有任何尖牙,只有一张不断张合的唇。
天地震颤,日轮刀的火焰被吸盘带起来的飓风,吹得火势式微。
恐怖的外形让躲在远处的藤川父子脸色发青,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虮大人的原型,现在才对鬼为何物有了清醒的认知。
藤川是在一次偶然的海边散步途中,遇到了虮大人。
当时他正苦皱着眉头,为鲛渔湾的前景烦恼。渔民靠海吃饭,这片不平静的海域常出海难,这里的人们活得贫穷又艰难,怕是永远没有繁荣的那一日了。
藤川的心声貌似被听见了,有一道嘶哑的声音幽幽从海里传来:“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藤川扭头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声源。周遭海滩上空无一人,谁在说话。
“我可以让鲛渔湾繁荣,永远永远,我还可以许你长生,只要……”
海妖般的蛊惑让藤川瞪大了眼,他追问着催促道:“只要什么,只要什么?”
“献祭心怀恐惧之人。”蠢蠢欲动的鬼怪,开出了他优渥的条件。
藤川愣在原地,感觉脚上一凉,海里爬出无数只水蛭,密密麻麻地覆盖沙面。它们从他的小腿攀延而上,钻进了裤腿衣袖,甚至头发和耳朵中。滑腻的银丝将整个人包裹起来,只留下用来呼吸的鼻孔和口腔。
“我答应!”藤川怒吼,求生的渴望让他顾不上其他。
濒死的感觉退散,人鬼的契约正式缔结。
可当此刻藤川真正看到这可怖的鬼怪时,还是吓到腿软,地上一大滩湿渍,他才知道自己为鲛渔湾招惹了“死神”。
藤川两个儿子还算冷静,强撑着搀扶起藤川,定定地死锁着日向良子的背影。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那个女人很快就会死去,这个秘密会烂在他们心里。
恶鬼的出现,让整个鲛渔湾都地动海摇,渔民们以为地震海啸了,纷纷出门避难。
有眼尖的人看到祭坛那边传来火光,呼叫道:“是不是祭坛那边出事,走,过去看看。”
日向良子面对着虮,眼中毫无惧色,稳若山岩。夜风卷起她束起的长发,她的呼吸喷薄而出,全集中的力量汇集在刀尖,那种快忘记的热量烘得人心跳加速。每一寸血肉都在诉说着疼痛,强行冲突阻碍屏障,让她的眼睛发红充血。
虮烦躁地甩着尾部咆叫,迎面冲过来。由无数细小水蛭组成的巨口张开,要将人拆骨入腹。但却在日向良子面前生生止住,笨重的躯干被粗砾沙石磨烂,鬼血腥臭地汩汩流出。
虮发出惊天的哀嚎,它碰不到日向良子,这个纤细如鹤的女子身上没有任何恐惧。它最大的弱点就是吃不到内心没有恐惧的人,所以才需要从孩童和胆小之人下手。
胜负已分。
这短短的停顿,让那把日轮刀发出漩涡般的火炎,良子的刀刃直接刺入了虮的下眼睛。烧焦的气味刺鼻,火势还在不断扩大,几近要将一切都焚烧。
日向良子不顾摇摇欲坠的身躯,咬牙让业火扩散到鬼的颈部。鬼血将手臂腐蚀,现了白骨,她不敢松手,没有第二次反击的机会,必须在此刻将恶鬼斩杀。
日轮刀与它的主人一样,尘封太久,韧极易断,已经有了拇指宽的缺口。
盛大的火焰染红了这片大地,光焰不比天光黯淡。远处的村民看到这惊异的天光,不敢再靠近,远远地在坡下看着。
忽然,一道响亮的大叫在身后的草丛传来:“快看啊,巫女在使用巫术!”
日向良子的手一抖,不解这话是何意,她无心回头,还差最后一点,这个鬼的头颅就要被彻底斩断。但就跟有预兆一样,日轮刀在此刻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崩断成了两截。火光如细沙流失,留不住任何痕迹。
虮趁机挣脱,甩着焦化的巨尾逃窜,再次用无数分体化作了那祭坛。如果天色还亮,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血红祭坛的变化,黑灼妖冶,不似寻常。
但是这是夜晚,聚集而来的村民看着手臂腐烂,双手持刀的日向良子,均是双目惊恐。那最后黑暗中的火光,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这个外来的女人在使用巫术,是她诅咒了鲛渔湾。
不安的氛围已经滋生,放任的恐惧吞噬人心。
她输了。
在鬼杀队到来的前一天,日向良子在火刑架上俯瞰着她前日拼死保护的人们,碎发狼藉,她释然地笑着。
村长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与鬼作战已经使她油尽灯枯,她活不了多久了。
恶鬼就在身后,但是无人相信。一日的休整,已经足够虮鬼粉饰太平,烧焦腐烂的祭坛,又变成了褐红。外面一层是它新招来的水蛭,化形之后隔绝了一切阳光和气味,它躲在里边阴毒地窥视着仇人之死。
良子知道自己会有个悲惨的结局,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火燎燎绽开,生死的彼岸花在铁架上热烈开放。良子不可抑地想起了莲,煤油烧在那幼小的孩子脸上,应该也如现在这般疼痛难耐。她只奢望鲛渔湾的人,不要因为莲那张肖像自己的脸而受到迁怒。
幽蓝的双眸含泪,皮肤寸寸溃烂。莲捂着脸,看着良子,没有责怪,没有愤怒,而是一句句祈求。
——母亲,不要走。
良子推开了莲的手,没有回头地走了。这是场蓄意的阴谋,已经走入死局。
鬼杀队的队员在来的路上收到了任务取消的书信,全员折返。丈夫昨日已经被宣布遭遇海难失踪,畏惧生恨的眼光隔着重重烈火而来,暗处的献祭永无宁日地继续进行。
而她的孩子将在这漫长的黑暗中,来煎人寿【1】,万劫不复。
良子闭上眼睛,圣女垂目,血泪蜿蜒。
第18章 圈养
如果说十年间虮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变得更加谨慎,更加强大。
面前的两个人显然不是十年前的日向良子,他们身上的气场散发,让虮有一股强烈的逃跑欲望。
黄发男人手中的红色日轮刀,让虮回想起眼睛被刺瞎的那个夏夜。身为鬼,虽然能够自愈,但那只下眼处传来的锥心之痛,成了它挥之不去的梦魇,好像那烈焰还在源源不绝地燃烧。一日冲破不了恐惧的业障,那日轮刀就将继续死仇地嵌在体内。
黑发少年则更令虮生厌,他的身上有着比日向良子更无解的平和,没有任何恐惧的阴影。少年的心在同时历经暑热和寒冬,所有的情绪隐秘,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无尽的空茫中飘荡着欲灭未灭的长明蓝焰。
虮动不了时透无一郎,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了。
所以那日虮才会让自己圈养的人类傀儡,解决掉时透无一郎这个大麻烦。
藤川真的老了,老到胡涂了不少,他的两个儿子比他更利用价值了。
看到倒地不起的时透无一郎,被床单裹成木乃伊的藤川,在地上蹬脚滚动,撞到了冰棺之上。额头流出少量鲜血,声嘶力竭地喊着:“不献祭了,滚,你给我滚出鲛渔湾。”像一只垂死的老鸦,落魄狼狈。
及本和雄贵闻言,皱着眉看向藤川,不知道父亲突然在发什么疯,怎么能这样对虮大人不敬。
藤川失心似地嚎哭起来,脑袋不断撞着时透无一郎还晕在里边的冰棺,痛苦地吼叫道:“你害了我们,害了我们。”鲛渔湾根本没有繁荣,自己也得不到长生。藤川终是压抑不住平生的所有情绪,哀号流淌。
鲛渔湾成了虮的餐盘,而他还要作为帮凶去让“食物”日夜活在恐惧之中,这跟圈养一群待宰的牛羊有什么分别,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十年,整整十年,日向良子夜夜站在他的床侧,身着染血的羽织,血泪婆娑,质问着他同一件事——您后悔吗?
后悔为贪生献祭鲛渔湾,后悔在决战之际帮助鬼逃跑,亦是后悔烧死良子。桩桩件件,悲哀扯断无声。死去的女人再无生机,却如真正的恶鬼缠着他。
不是良子诅咒了鲛渔湾,是他藤川诅咒了所有人。
想救时透无一郎出去,却找不到任何机会的日向莲,紧张地看着这突发的一幕。他的双手已经被绳索绑了起来,刚刚雄贵说等明天烧死时透无一郎后,再放了他。
村长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雄贵的脸色非常难看。
还是及本一脸谄笑站了出来,对着空处不断鞠躬,向隐在暗处的虮大人道着歉:“家父刚刚受到惊吓,不是有意冒犯您。”他阴毒的余光瞥向冰棺,看来还是小看时透无一郎了,这么轻易地打碎了父亲那摇摇欲坠的求生欲。
日向不知道及本在跟谁说话,烛火将整个祭坛照得敞亮,没有第六个人。氛围阴森凝重,让人脊背发凉。
藤川继续用力撞着冰棺,自虐一般,血从冰棺渗透到地上。地板间的缝隙咔咔扭动起来,幻视成了无数扭曲的线条。祭坛墙面浮出红色的燎泡,膨胀臃肿,活物般收缩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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