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就这么轻易实现了。
面对这失而复得的家人,伊织瞪大了眼,紧张到忘记呼吸。等感受到妹妹那温热小手传来的正常体温,她才一把抱紧妹妹真纪。泣不成声,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伊织父母走过来,温柔轻缓地摸着女儿们的脑袋,轻声道:“辛苦了,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虚空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进来。】
【进来。】
在家人的陪伴下,伊织内心的忧惧全部消失,她居然真的点点头,从地上爬起,脚步虚浮地向门内走去。只要踏过去,就能跟家人永远团聚了。
可就在迈过门坎的那一刻,虚象蒙尘,幻境碎了。家人化作泡沫融入黑暗,伊织无措地四处抓取,却留不住一缕碎片。
清冷疏离的声音从上头响起,带着无奈:“又不想活了?”
时透无一郎拉住了要掉下悬崖的伊织。
第22章 安慰
时透无一郎回到寺庙后,发现伊织不在这。想去偏殿找找时,伊织的鎹鸦眠眠发出焦急的呼喊,叫住了时透无一郎。
它的主人遇到危险了。
随后,鎹鸦带着时透无一郎快速穿过丛林,来到陡峭高耸的山崖边。
伊织身形孤单脆弱,独自站在悬崖边,没有任何留念地一跃而下,直直地往下坠。
时透无一郎有一瞬间失神,脚上动作却是极为迅速的。他瞬移到了崖边,单膝撑地,衣料与碎石发出细微摩擦,俯身抓住了伊织的手腕。动作飘逸流畅,一只手就把已经悬空的伊织给救下了。
看到伊织背影的那一刻,时透想起来了。他们就是见过,无头村里那个孤女就是伊织。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地追上他,说要去杀鬼为家人报仇,这短短一年就加入了鬼杀队。
只是这跳崖的操作实在是看不懂,时透无一郎将人拉上来,皱着眉还没开口,就见伊织又往那边爬去。
云雾四起,锋利的岩石高耸,崖下不见底,像一张巨口对着天空,诉说这千百年的孤寂。
伊织毫不在乎,那里像她真正的归处。
时透无一郎冷着脸将人带着远离了悬崖,丢到看不到悬崖的角落,这回人才消停下来。
被救的伊织挺尸似的躺在冰凉的土地上,手捂着脸无声痛哭,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一旦找到宣泄口,洪水泛滥似的收不住了。
她就差最后一点,就能跟家人永远在一起了,最后依旧是一场空。
时透无一郎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棘手。任谁看了,都以为伊织是他弄哭的。
时透像木头一样旁观了半天,终于想到个好办法,沉冷出声道:“你要跳就跳吧,这回我不拉你。”
没了继子,主公会责怪,但是充分尊重了当事人的意愿,想必主公也能谅解,时透无一郎解决问题的手段干净明了,绝不拖泥带水。
那边抽噎声一窒,久久没有动静,大概也没人见过安慰人的方式是劝人跳崖的。
时透无一郎看伊织冷静下来,以为是劝好了,拿出手帕搁到伊织身边,让她自行起来,走到一边探探情况去了。
时透无一郎环顾着附近的地形,这里是座被遗弃的孤山,偶有苍鹰飞过,离山中寺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断崖险峻,踢落一个石子下去,都闻不到声响。从这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那头的伊织狼狈起身,虽然精神状态有些不好,眼圈红红的,但是眼中也聚拢了高光,不再灰扑消沉的。
时透绿眸望着她,开口问道:“谁带你过来的?”他相信伊织突然就不想活了,但是能特意找到这来自我了断,此中必有蹊跷。
时透在赶往悬崖的路上,还被奇怪的阵法短暂困住过。
设阵的人很了解他,熟悉他的一切出招,完全复刻他的招式。他身形迅速,那阵移动的速度便更迅速。他尝试慢下来,整个阵法也就没了动静。最后时透还是靠纯粹的暴力,才得以破阵出来,看来有人也不想他这么快赶过来。
伊织刚从崩溃的情绪中抽身,意识到方才那都是幻境,心神大伤。她看着眼前的时透无一郎,一层薄翳反映在漆黑的瞳孔中,像是看到仇敌,满是防备。
淡蓝的刀身薄而利,水雾环绕,月光为其开锋,日轮刀挡在了时透该止步的地方。
“你是人是鬼?”伊织忽然开口质问。
时透无一郎眸光晃了晃,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但看水流般剑气划破衣袖,他的目光停在了这把水蓝的日轮刀上。
蓝色愈深,代表水之呼吸修炼得愈发强大,显然伊织还只是入门级的,与义勇的刀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不过仅一年能有这种颜色,也挺出人意外的。
初见伊织时,时透无一郎没觉得这个女孩有什么天赋,她在顺遂的日子里待了太久,没有自保能力。但幸存下来后,她还是跟大部分鬼杀队队员一样,选择了这条生死未定的前路。
明明后路平庸顺意,自有人替她挡一方风雨。一旦参与黑夜中的战斗,对于弱小的人而言,能不能活着,就不再由自己说的算,而是鬼说的算。
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人交给他。
伊织见眼前的白色人影没有反应,重复了一遍,厉声问道:“你是谁?”
时透无一郎将视线从日轮刀转移到伊织脸上,心中确信,人救上来了,脑子没救上来。辛辛苦苦出去学了一年的水之呼吸,还成为自己名义上的继子,结果第一件事就是剑指他。
时透无一郎的衣袍动了动,半秒都没用到,就打掉了伊织的日轮刀,看傻子一样,冷若冰霜地说道:“是鬼。”
日轮刀嗡鸣,细微抖动。伊织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这个鬼的对手,她趁鬼不注意,捡夺起地上的日轮刀,奋力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时透无一郎沉默地跟在后头,想看看这人在跑什么。
可没跑几步,伊织就撞到了一个障碍物,发出沉闷声音。不是树干,而是个人。
男子身材线条流畅有力,肌肉结实又不过分,介于成年之间,他扶住伊织,低头看着她,俊容舒展,带着浅笑,柔声说道:你没事吧?”语气温柔到令人恍惚。
枯叶窸窣,月色朦胧,另一个穿着黑色鬼杀队队服的时透无一郎,就这样从暗处迎面走来。
诡异的氛围散开,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伊织站在黑衣时透身后,似是找到了可信赖之人,眼见着没有那么慌乱紧张了。时透冷眼看着这一幕,似有所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彰显圣洁,白纱垂落,被寒风吹起了一角,底下是无暇的面庞。时透无一郎碧绿的眼眸更加透亮,像块琥珀,折射着奇异的光泽。
他的黑发渐染上了银白,拖曳到地上,唯独尾梢点缀了一抹薄绿。明明可视可触,却散在苍穹之下,如云雾,似霞云。
这跟他刚刚追赶的白衣人一模一样。
时透无一郎迷惘地试着抬手,身体沉重不堪。仅仅抬手这个动作,就让他感到剧痛。像个发条木人一样,每个关节都锈迹斑驳。难怪伊织看到他是那样的反应。
黑衣时透不知道跟伊织说了什么,将人遣远了。只余他慢慢走到时透无一郎面前,似乎是对这张与自己一样的脸感兴趣。他的手握起时透的白发,像捧指尖流沙一样庄重,可还是挡不住它的流失。
“你认识我吗?”语气殷切,很期待得到肯定的答案。
时透无一郎忍着痛,都要无情地将这人的手打掉,冷言道:“不认识。”他的四肢正在僵硬石化,经脉在被冻结,痛感遍布全身,混乱的气息四处游走,有了失控的危险。
这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不认识,时透无一郎在睁眼说瞎话。他专注地活动着衣袖下陷入麻痹的双手,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
被打掉手的黑衣时透眼中刺痛,他面朝时透无一郎,光洁的皮肤有几秒难以维持,细碎的黑色纹路现形。在月光下像古树的藤蔓,密密麻麻。但下一秒,又一切恢复如初。
“你梦里没见过我吗?幻境里、记忆里,我全都在。”黑衣时透不死心,看着时透的脸,悲哀叹息道:“我是你啊。”
时透琥珀般的眼清澈平静,无情拆穿道:“你是我,那我是谁?”这个鬼顶着自己的脸,聒噪地说些蠢话。
这鬼专攻人心,时透心如匪石。
黑衣时透听到时透无一郎的奚落,没有发怒,反而神情黯然,继续呢喃说道:“有人为你而死,你怎么能忘记一切?”
如果说往日时透无一郎绿眸中盛的是空茫,现在纳入的则是孤寂,他突然停下了手中动作。
时透想起正式成为柱的那天,他在庭院内看着主公的背影,脱口道:“主公,有人为我而死。”
不是询问,是陈述。
那时的他,是鬼杀队最瞩目的天才,现在也是。灭鬼以来,手中没有任何败绩。短短数月就斩杀成千恶鬼,没有一个人在任务中丧生。
时透说完后,自己都为这话感到震惊,瞳孔微晃。他不知道为他而死的人,指的究竟是谁,只要一多想,就头疼欲裂。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还有很重要的人。
心中的荒芜被时间冲刷地破败不堪。拼凑重组,也始终复原不了最初的模样。
那时,产屋敷耀哉受诅咒的脸在阳光下暴露,青紫疤痕遍布额头,却丝毫不影响他如兰的温和气质。
主公回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无一郎,你必须学会放过自己。”
时透无一郎一直不明白何为放过,直到今天这个鬼又重新说起这句话,他又想起来这段对话。
究竟何人为他而死。
狂风四作,带起落叶。时透无一郎看着地面,折扇形的叶子四分五裂,勉强还能看清原来的轮廓。
这满山都是银杏。
时透无一郎了解过银杏叶的含义:一柄二叶意义着阴阳、生死、春秋或对错。
它是一体二面。也是一魂双子。
时透无一郎眼中突然闪过金黄,叶影婆娑,一个穿着黑色兽皮的少年在树下,眉眼亲切熟悉,带着凌厉桀骜。
少年见了时透,抬眼说道:“还不过来帮我干活。”
时透无一郎一僵,从那幻觉中抽身,身边浮现薄雾,身体仿佛在被拉扯。
时透眼中承载太多,疯狂与克制角逐,炙热与寒冰交织,脸上结出一层冰霜,尾音的颤抖掩饰不了他的痛楚,他几乎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哥哥。”
第23章 报复
一声“哥哥”如四月珠泪盈眶,甘霖降落,沾湿了在场人的衣襟。
黑衣时透听到这句呢喃,绿瞳中带着慈悲,让人不禁联想到寺庙中的古佛。他微微颔首,带着浅浅笑意,点了点头。
“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人想伸手摸时透无一郎的脑袋,又怕再惹人不悦,改为拍了拍时透的肩膀,动作笨拙生涩。他白皙修长的手上有很多细碎的伤痕,温柔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
时透无一郎瞳孔处滴落鲜血,渗透在眼白处,溢出眼角,像在流泪。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他用指腹拭去颊上的血珠,人摇摇欲坠。
时透发现他好像看不见了,眼前只有模糊的虚影不断闪回,一面面尸体堆砌的高墙拔地而起,游蛇一样到处乱窜,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这可不是他梦里的场景,他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无一郎,你是无一郎,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
黑衣时透还在说些奇怪的话,语调轻微上扬,透露着悦色,为这黑夜中都带来了几分明朗。
时透无一郎表示他没有兴趣,下意识对记忆里那个男孩喊了声哥哥后,这个鬼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手舞足蹈的。但奈何他现在动弹不得,被迫接受这份精神折磨。
伊织站在远处看着两个长得一样的霞柱在说些什么。刚刚时透无一郎跟她说,他会解决一切的,让她躲远些就行了。
事先有人跟伊织说过时透无一郎的战斗偏好,他习惯单打独斗。见状伊织就听话地走到数米之外,不给霞柱带来麻烦。
那边的白衣鬼占据了下风,无法动弹地定在那。身弱如扶柳,不断有血珠从颔下滚落,一副马上就要殒命的脆弱模样。
白衣鬼当面承认了鬼的身份,加之这白发白衣的样子也很难是正常人类。按理说没有异常的,可伊织看着他时,仍旧感到困惑,为什么鬼要救她。
倾身过来的白衣单薄,从崖边探出。那只手温凉有力,绿瞳比最珍贵的绿宝石还要纯洁透亮,眼中飘过生动的悟然。
——抓住了。
里面传递的信息简单,但却震得人心一颤。
伊织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手放在了日轮刀上,重新看向月光下的两人。
白衣鬼衣襟血迹点点,上下唇张合说了句什么。黑衣时透突然笑了笑,雁过无痕,惊起一夜春色,仿佛伊织看到的只是幻觉。
时透无一郎是不会笑的,孰真孰假,已经一目了然。
黑衣时透终于说够了,他抓住了时透无一郎的手腕。用力之大,勒得皮肤发红,生怕人跑了,说出了他的意图:“无一郎,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他的某些用语和动作习惯,都让时透感觉这个鬼的心智不成熟,很天真懵懂。
说完,就带着时透无一郎往悬崖方向走。
时透无一郎哑然,他不住那。
这个鬼站在他面前时,时透迟迟无法挣脱呼吸的桎梏。就像被关进了水笼,呼吸法使用不出来,日轮刀也掉在脚边。
时透无一郎被拖着走了两步,他已在酝酿着用肺部残余的全部空气,再试一次调动呼吸。
还没等他出手,水汽喷薄,凉意袭人。
水车形的刀气包围着时透无一郎,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水蓝的日轮刀擦着时透脸侧斩下,他躲都没躲一下,淡定站着。
面前的黑衣时透被伊织劈中之后,散作成了轻烟,原地消失了,看来这不是鬼的实体。
伊织见一击成功,跑过来关切问道:“霞柱,你还好吗?”
时透无一郎的瞳孔整个呈现一种浅绿,平淡说道:“嗯。”简单一语,算是他的回答。这个继子能发现异样,没砍他,证明还有救。
伊织松了口气,替时透无一郎捡起了地上的日轮刀,交给了他。要抓紧离开这,鬼不会善罢罢休的。
果然人还未动,林间生起了瘴气。视线严重受阻,伊织分辨不出鬼和时透无一郎的位置了。
伊织手持日轮刀,摆好战斗的架势,努力辨别鬼息。突然握着日轮刀的手一颤,她的肩上多了双冰凉的手。
清悦的声音在耳侧萦绕着:“西南方,鬼来了。”
虽然时透无一郎还不能视物,但这不妨碍他仍然能洞察出鬼的一切动向。
再次出现的鬼,不再顶着时透无一郎的脸。这一次面目狰狞,纹路愈盛,在脸上疯狂爬动,失控地露出了部分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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