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殷玄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住。
这一抱,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萦绕着她,让她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他抱住。
认真算起来,他前前后后已救了她好几次,不得不说,“英雄救美”这个桥段虽然老套,却实在有用。
就如此刻,她已经明显感受到胸腔里心跳加快,嗓子发干。
她这是紧张了,是面对心动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紧张,脑中锣鼓齐鸣,周身血液沸腾,如坠五里雾中……
“别怕,有我在。”
殷玄看着她,眸色渐深,低柔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让她一瞬间面红耳赤。
“对不住,对不住,小侯爷,卢小姐,小的方才擦拭书架,忘记收走这木凳。”
小吏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有些暧昧的气氛。
殷玄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低声问,“没事吧?”
他如今是这样温柔,与初见时冷峻的模样完全不同。
上了马车,殷玄忽然转身看向她。
“从方才起,你就不住偷瞄我,却是为何?在我面前,有话尽可直言。”
对方既已戳破她小动作,卢筠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做这个动作?”
说着,曲起右手三指,在胸前衣襟上虚拂了两下。
殷玄看着她,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忽然明白过来,眼底浮起笑意。
“你还挺会记仇。”
他明白了,她在模仿初见时,他救下她之后,伸手弹去胸前灰尘的动作。
不等她回应,殷玄忽然身子前倾,接着说道,“我不否认,我对不喜欢的人,比较苛刻。”
他目光灼灼,仿佛揽尽漫天繁星。
“但对心悦之人,她怎样都好。”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卢筠清半透明贝壳般耳朵上,红色一点点漫上来。
她这是被撩了?
第24章 宠爱
秋高气爽,绿叶转黄,公主府的赏菊宴开始了。
卢筠清前脚刚进公主府,崔以晴后脚也来了,她的视线快速从卢筠清面上扫过,下巴抬高,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身后的崔以霏对卢筠清点点头,露出一副十分抱歉的模样,卢筠清回以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崔以晴固执地当她是假想敌,她也不想搞好关系,能将彼此视若空气、相安无事,也是好的。
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在院中漫步赏菊时,不期然又听见崔以晴的声音。
“……看个戏也能碰上凶杀案,要我说,这卢筠清就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听我一句劝,以后少跟她来往,否则下次怎么死地都不知道!”
这里是一片豆绿色的菊花,名字极美,叫“风裳水佩”,硕大沉重的菊花颤巍巍开在枝头,层层蕊瓣随风微动,清淡菊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不得不说,崔以晴嘀嘀咕咕的声音,加上蜚短流长的谈话内容,很是煞风景。
被她拉住喋喋不休的,正是盛念纯。
“此事实在是意外,筠清也受了惊吓,烧了好几日,怎能说是她的错。”
盛念纯终究厚道,忍不住为卢筠清说话,崔以晴听罢冷笑一声。
“哼,当日为了接近小侯爷,她就能做出假装坠楼之事,谁知道这次是不是自导自演?我听说小侯爷只身闯入中尉府把她带了出来,呵,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卢筠清越听越气,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崔以晴,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可知那日被杀的六人都是奚族人?你说我演戏,可是指控我勾结异族?若当真如此,我定要请司隶校尉查个清楚明白,你崔以晴,还有整个崔府,都要给我一个交代。”
私下说人坏话被正主撞破,崔以晴本是不怕的,但卢筠清又是提到勾结异族、又是要找司隶校尉,还提到了整个崔府,崔以晴却不能不怕。
她虽骄纵跋扈,却也知道,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传出去,终究只会让父亲丢脸。
“我们不过闲聊罢了,你巴巴得过来偷听,又算得什么光明磊落……”
卢筠清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诽谤别人被发现,不仅不羞愧,反而正义凛然怒斥别人偷听。主打的就是一个PUA别人,绝不内耗自己,绝!
不过,崔以晴匆匆离去的背景,到底还是透出几分慌张。
盛念纯拉起她的手,
“筠清,你别往心里去,她自小骄纵惯了,口无遮拦,与她置气,不值当的。”
卢筠清回握住她的手。
“念纯说的是,我不与她置气,走吧,咱们回去,算着时间,阿云也该来了。”
今日是十五,裴云舒一大早陪皇后去瑶光寺上香,之后才能来赴宴。
虽说不置气,生平第一次被骂作“扫把星”,到底心中不快,回到宴席上,便闷头多吃了几杯酒。
面前碟子中的蟹黄,已堆成小山尖,平日爱吃蟹的人,愣是没了食欲。
身旁桃叶还在用工具剥蟹肉,闪着银光的工具往一截蟹腿中一怼,一截完整雪白的腿肉就颤巍巍落在盘中,桃叶一一码好,已摆了足有六对。
“别剥了,我不想吃了。”
卢筠清本想让桃叶把这些蟹肉吃完,又想起这里的规矩,主子聚会的场合,下人是不能动筷的,便临时改了口。
规矩,规矩,时时处处都要讲规矩。
想到这里,心里更觉几分压抑。
北宁公主坐在上首,看出她心中不痛快,正想觑着机会与她说说体己话,忽听下人通报,说是瑞王带了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来赴宴。
北宁公主秀眉微蹙,今日宴席明明只请了各府闺秀,可如今瑞王不请自来,又带来重礼,于情于理,都不好拒之门外。
北宁公主调整好仪容,亲自去府门迎接亲叔。
瑞王摇着一把洒金纸扇进来,枫叶红长衫外罩一层轻薄纱衣,正是时下京中年轻公子流行的打扮。
乍一看,确实担得起“风流倜傥”四字。
卢筠清却只觉晦气。
自从来了京城,每次遇见瑞王,都没什么好事。
“本王亦是爱花之人,尤爱菊花品性高洁,不流于俗,公主府中的菊花在京中乃是一绝,本王实在不舍得错过此盛景,今日便不请自来,为赔罪,先送上这株东海的红珊瑚。”
北宁公主微微颔首,笑道“叔父说得那里话,叔父是长辈,来侄女府上,侄女高兴还来不及,若论起赔罪二字,侄女委实当不起。”
“听闻’千年珊瑚万年红’,这珊瑚红得这般浓郁,想来定是世所罕见的宝贝,侄女在此先行谢过。”
北宁公主说着,屈膝行礼,被瑞王伸手扶住。
瑞王坐在公主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斜对着坐在右边的卢筠清,自从坐下,他的视线就时不时掠过卢筠清的脸。
卢筠清只当没看见,低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小姐,这酒虽甜,当心后劲大,可不要贪杯。”
桃叶低声提醒,卢筠清轻轻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赏花最好的形式自然是在户外,置身花丛中,边饮酒边赏花,可惜秋日风凉,不宜露天宴饮,所幸公主的会客厅极为宽敞,仆从便将盆栽的菊花搬进来,一一摆在宴席中间。
卢筠清从前只见过□□和绿菊,今日才知,菊花还有粉色、红色、墨色和复色,想来古代的花匠也是极为厉害的。
她盯着一朵硕大的金红色菊花细看,花瓣呈球形,靠近花蕊的是金黄色,最外层的则是红色,细看之下,中间似乎还有几层半金半红的渐变,富贵雍容竟丝毫不逊牡丹。
卢筠清看得入迷,不知为何,那花蕊中间竟闪现出一张清俊面孔,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一双清冷的眸子转向她时,竟漾开一丝笑意。
卢筠清疑心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哪还有人脸,不过是金色的花蕊藏在重迭花瓣间。
她兴许是真吃醉了。
瑞王见她看花看得入迷,摇一摇手中纸扇,轻咳一声,
“严太守年少有为,政绩卓著,又擅诗文,一首青箱诗名动天下。卢小姐自小养在严府,耳濡目染,定然于诗文颇有造诣,只是不知,关于菊的诗文,卢小姐最爱哪一首?”
来了,他果然又要作妖了,卢筠清借着以手抚额翻了个白眼。
“让瑞王失望了,臣女愚钝,不擅诗文,不懂得写菊的诗有哪些。”
席间传来吃吃笑声,卢筠清眼角余光撇见,是崔以晴正在掩嘴偷笑。
笑吧,笑吧,她才不在意崔以晴的嘲笑,不过是不想与瑞王周旋。
京中贵族,向来喜好附庸风雅,这般理直气壮说自己不懂诗文的,恐怕还是头一遭。
瑞王自诩饱读诗书,原想着无论她说什么诗,自己都能对答入流,畅谈一番,谁知对方完全不接话,只得呵呵一笑道,“无妨,无妨,有范名士指点,来日必能有所进益。”
卢筠清没搭话,崔以晴却忍不住了,主动插话。
“启禀王爷,王爷有所不知,筠清呢,小时候跟着婢女在乡下住了好些年,想来那般贫寒之地,是无暇顾及诗文修养的,筠清也真是可怜呢。”
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没错,我幼年是住在乡下的,没学过诗文,却学过打架。若是受了欺负,理论不过,直接动手便是。”
说完这话,席间忽然静了下来,连桃叶都惊得睁大眼,看着自家小姐。
卢筠清也意识到了周围的怪异,心头却觉得无比畅快,该说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壮怂人胆呢?总之今日怼了瑞王,再怼崔以晴,顾不得其他,只觉心中痛快。
“粗鄙……”
崔以晴还想数落她,被北宁公主出声制止。
“好了,好好地吃完东西,大家一同去园中赏花,秋风中才可见菊花真色。”
在园中赏菊时,卢筠清觉出脚下虚浮,便叫桃叶扶她到一处亭子里休息,谁知刚坐下,瑞王就跟过来。
此时再想起身离开,已是来不及了。
“卢小姐可是在躲本王?”
“王爷说哪里的话,只是臣女愚钝,言行粗鄙,恐污了王爷尊耳。”
虽然有些头晕,还是要打起精神应对。规则只有一条,越是讨厌的人,越要说话捧着他。
主打一个没有感情,全是客套。
瑞王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风流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
“孤知你冰雪聪明,只要努力肯学,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这是孤的墨宝,今日送予你,若有心,可随时来找孤,共论诗文。”
说到最后,语气已低得近似耳语,十足暧昧。
那锦帕摊在石桌上,散发出浓郁的香艳气味,卢筠清皱眉起身,根本不愿看那锦帕上写了什么。
“多谢王爷谬赞,只是这般贵重私物,臣女不敢收。风凉了,臣女先回去了。”
说罢就要转身,谁料瑞王忽然伸手抓住她袖子。
他原本想抓的是手,可惜失了准头,只抓住一角袖口,颇为懊恼。
卢筠清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攥得很紧,根本动弹不得。
这下,她是真得有些慌了。
“王爷,请自重!”
“本王看中的东西,必须要得到。”瑞王语气中透出久居上位者的傲慢。
卢筠清急了,“我是人!”
“人也一样……”
“她不一样。”
一道清冷有力的声音响起,殷玄从亭外走来,他身边的阿莫一对二,制住了瑞王的两名侍从。
殷玄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亭子,一把握住瑞王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捏紧。
瑞王的脸瞬间疼成了猪肝色,被迫张开手指,放开了卢筠清的衣袖。
“小姐,你没事吧?”
方才被瑞王侍从拦住的桃叶扑上来,为卢筠清整理衣袖,又撸起袖口检查她手腕有没有受伤。
卢筠清虚弱一笑,“我没事”。
说着没事,额上已渗出薄汗,她实在不该贪杯,此刻整个人已有点恍惚,便扶着桃叶的手坐下。
殷玄还紧紧捏着瑞王的手腕。
“从风,快放手,你这是要谋杀亲舅啊!”
瑞王疼得面容扭曲,方才风流之状已荡然无存。
殷玄手上力道没有一丝放松,眼神中淬出冰冷杀意。
“今日索性把话说明白些,卢筠清是我看中的人,王爷以后切不可再骚扰。日后,若再敢出现在她身边,休怪我不顾舅甥之谊。”
说完这话,狠狠甩手,瑞王被他一推,身形晃动,差点摔在地上。
两个侍卫想要上前,无奈敌不过阿莫身手,爱莫能助。
瑞王哼了一声,灰头土脸地离开亭子。
“筠清,觉得怎么样?可是醉了?”
殷玄转身去看卢筠清,见她两颊升起玫瑰色红晕,眼神中透出三分恍惚,显然是有了醉意。
“我没事,桃叶扶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方才强打起精神应对瑞王,不觉如何,此刻见殷玄过来,忽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反而更迷糊了。
好想扑到床上,美美睡一觉。
卢筠清强撑着站起来,扶着桃叶的手向亭下走,却觉一脚深一脚浅,仿佛踩在棉花上。
“这样不行,来,我背你回去。”
说着,殷玄在她身前蹲下,露出一整个挺阔背部。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你家小姐上来。”
桃叶一哆嗦,立刻把卢筠清扶到他背上。
脑中意识渐渐涣散,卢筠清顺从地趴到他背上,只觉得平坦舒适。
见此情形,一直躲在暗处的崔以晴终于忍不住了,从花丛后闪身出来,正色道,“小侯爷,不是我多话,你方才也看见了,卢筠清和瑞王不清不楚,根本不值得你这般对她。有些事,可能你还不清楚,这可不是两人第一次私相授受,上次在春日宴……”
“住口”,殷玄打断她,语气冷得可怕,“她的事,我比你更清楚,何须你妄言。”
被倾慕之人当面呵斥,崔以晴气得胸口鼓起,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可是,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殷玄微躬身子,两手拖住卢筠清的腿,调整到让她舒服又不会滑下来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向崔以晴,他的目光锐利如箭,刺得崔以晴忍不住一抖。
“府上的云雀都哑了,还没有教会你闭嘴?”
崔以晴的嘴唇颤抖起来,他,他怎么会知道云雀的事?
难道,云雀的事,与他有关?
殷玄背着卢筠清,径直走下亭子,走过亭前石子小路,看都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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