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筠清不忍得别开眼,随后拉了拉殷玄袖口,轻轻摇头。
此人是决计不能做朋友了,可她也不愿恃强凌弱,让盛念纯被当众打耳光。
“小侯爷,你睁开眼看看吧,只有我才是堪与你相配之人。若是你喜欢她这副模样,纳为妾室便罢了。这样的心智手段,如何当得起侯府主母?”
卢筠清从未见过如此分裂之人,今日的盛念纯,完全不是她过去认识的模样,她没想到盛念纯心里竟是这样看自己的,更无法理解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本侯的女人,只有一个标准,那便是本侯喜欢。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殷玄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冷,他根本不看盛念纯,仿佛那是一团肮脏的东西。
殷玄的话,让盛念纯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就这般厌恶我?”
泫然欲泣的表情,仿佛妻子在质问负心的丈夫。
卢筠清觉得一切诡异又难受。
她起身走到盛念纯面前。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既把一切都讲清楚了,从今以后,你我便不再是朋友。”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她曾让她感受到久违的姐妹淘的快乐,也曾安抚她受伤的情绪。
如今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揭开,露出狰狞真相,她纵然难过,也要选择勇敢接受。
谁知盛念纯忽然动了动嘴,冲她啐了一口。
还好,殷玄的动作更快,他将手中茶盏掷过去,恰好挡在两人中间。
茶盏落地,摔得粉碎,一如这段虚假的友情。
殷玄一把拉过卢筠清,揽入怀中,再看向盛念纯时,眼中已泛起腾腾杀意。
卢筠清抱住他劲瘦腰身,“从风,别。”
殷玄低头,看向她祈求的眼神,轻叹一声。
“落月,她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应该受到惩罚。”
“让她走吧,我只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落月,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他认真看着她。
卢筠清深吸一口气。
“她虽多次设计害我,到底也没造成实质性伤害,算了吧。以后我再不把她当朋友就是。”
“好,就依落月的,今日便叫人送她回曾州,今后再不许踏足京城。”
盛念纯没再说话,一双怨毒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卢筠清。
对殷玄的喜欢得不到响应,反而来怨恨她,多么变态的心理。
盛念纯被送走后,卢筠清在亭子里发了好一会呆。
殷玄拉过她一只手,放在掌心,柔声问,“落月,可是怪我今日做的这一切?”
她摇摇头。
“你扯下盛念纯的假面,叫我看清人心,原是为了保护我,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这真相,叫人有些难以接受。”
殷玄眼底泛起笑意,低低道一声,“嗯”。
“盛念纯说我蠢笨,或许并没说错,我从前也听过口蜜腹剑、面善心恶之类的词,却从未联想到自己身上。”
“可见姑母将你保护得极好,待人真诚和善,便想着别人也都是这般。”
“以后,便由我来保护落月。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分毫。”
第38章 惊变
殷玄离开京城前夕,曾州前线忽然来了一封战报,说是截获敌国军情密报,奚族和迟国正在谋划合力进攻羽朝。
信中说,双方已经集结三十万大军,就在赤水对岸,虎视眈眈。只待战船到位,就要发起攻击。
和密报一起送来的,还有曾州刺史盛珍奇的上书,请求陛下派殷玄赴前线支持。
毕竟谁都知道,奚族人最怕的就是殷玄和他麾下的西洲兵。
经过一番商议,陛下下诏,命殷玄率领五万西洲兵火速赶往曾州支援。
情势瞬息万变,卢筠清一颗心悬起来。
“要开战了,是不是?”
见她面色紧张,殷玄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
“落月别怕,有我在,他们攻不进来。落月只要在京城,安心等我凯旋归来。”
“可是,我怕你在战场受伤。”
殷玄唇角微勾,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落月放心,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回来。我不会叫你嫁给一个残废。”
“奚族和迟国反目已近二十年,他们选在这个时候发难,就是认定先帝新丧、幼帝登基,朝野浮动。若我是他们,也会选在此时动手。”
“只是……”
殷玄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落月可知,兵不厌诈,两国边境常有诈降,截获的军情密报也时有伪造。听闻那迟国国君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这么重要的军情,偏就正巧被我军截获。”
“你的意思是,这军情是假的?”
殷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就怕半真半假,真假参半。”
据曾州的探子来报,赤水对岸确实集结起数万雄兵,战船千艘。
殷玄忽然起身,“无论如何,我会在城中留下五百精兵,守护落月,纵有不测,也可保落月无虞。”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地方兵力无诏不得入京。”
殷玄爽朗一笑,“无妨,我已叫他们扮作百姓,混入民间,无事则隐,有难则出。”
“还有一件事,可能要落月替我去做。当然,我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殷玄的语气愈发沉重,从腰间取出一个贴身锦囊,送到卢筠清手里,然后俯身贴在她耳边低语。
“这是先帝留下的一封信,若……交到太后手里。”
卢筠清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郑重点了点头。
第二日,殷玄就离开了京城,与此同时,五万西洲兵从纪州动身,赶往曾州与殷玄汇合。
卢筠清心中愈发不安,接连两日都梦见战场上硝烟弥漫,殷玄负伤,醒来一身冷汗。
可看看周围,一切照旧。
软红阁里照旧歌舞升平,静嘉堂内依旧岁月静好。
对了,唯独不见了盛念纯。
据殷玄说,他已派人将盛念纯送回其父盛刺史那里,并将她所做的事告知盛刺史,请他严加管教。
盛刺史受了殷玄一番数落,还要回信感谢他保存家族颜面,未将此事声张。
静嘉堂里的女学生,只知道盛念纯是生病回了曾州。
裴云舒得知真相后,静默良久。
“没想到她是这样阴险的人,竟瞒得这样好。从前我总以为崔以晴心思浅薄,如今看来,自己也不过如此,竟没能看清她真面目。”
“阿云何必妄自菲薄,有心算计无心,防不胜防,并不是我们的错。”
“说的对,便只当咱们过去瞎了眼。虽说她不会再来京中,但你我也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与人交往需多加留心。”
殷玄离开的第三天,一个佝偻的乞丐叩响了卢筠清家的门。
来开门的书剑本想撵他走,待看清那一头乱发下的脏污面容,书剑愣住,喃喃道,“二公子,你怎么……”
说着,才想起要行礼,严弘之一把抓住他手臂,朝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别叫我二公子,快进去,进去再说。”
关上门,落了锁,严弘之才放心的直起腰来,径直向正厅走去。
卢筠清和姑母卢知意正在屋内喝茶聊天,见忽有一个乞丐大剌剌走进来,皆是一惊。
卢知意正要斥责书剑,怎么放了乞丐进来,既不通报也不请示,那乞丐已走到近前。
到底是做母亲的,纵然破衣烂衫,披头散发,满面脏污,卢知意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当下便扑过去,摸着儿子的脸,颤声道,“我的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莫不是开战了?你跑了回来?”
卢筠清也吓了一跳,这还是那个衣服要熏香、凡事最讲究的次兄吗?
结结巴巴喊一声,“次兄……”
严弘之直接坐下,也不计较面前是谁的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连喝三盏茶,才长舒一口气,缓缓开口。
“书剑,你出去,关好门,谁也不许进来。”
“是,二公子。”
门从外面关上,阳光被挡在外面,屋内忽然暗了下来。
“母亲,落月,此事极为机密,是关于本次开战的,切不可对外泄露。”
卢筠清凝神屏息,听他讲下去。
“曾州刺史盛珍奇,勾结迟国和奚族,假称敌军来攻。”
卢筠清失声道,“盛珍奇投敌叛国?”
严弘之摇摇头,“并非如此,盛珍奇是瑞王的人,瑞王看新帝年幼,想要造反,取而代之。”
“这与奚、迟两国又有什么关系?”
“盛珍奇搜刮曾州钱财,送给奚、迟两国,请他们配合自己演一场戏而已。”
“此事当真?兄长如何得知?”
严弘之眼中浮现沉痛之色,“我也不愿相信。我在盛珍奇府中做长史,无意中听见了他与瑞王心腹的密谋,起初我还不敢相信,后来又找到了盛珍奇和瑞王私下的通信,还有和迟国国君的往来信件,一切已是证据确凿。”
“可是,他们让殷玄支持前线。”
严弘之神色沉下来,“他们计划造反的第一步,便是拥兵自重,盛珍奇打算于酒席中毒杀殷侯爷,同时接管五万西洲兵。”
卢筠清迅速在心头盘算着,羽朝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万,就算加上临时征发来的,也不过二十五万。
曾州本有四万驻兵,若再加上五万西洲兵,足以与天子手中的兵力抗衡。
届时,瑞王便有了与皇帝较量的资本。
“还有一件陈年旧事,落月未必知道,但母亲应该知道。”
卢知意见儿子面色凝重,心头忽然一紧。
“阿多快说。”
“前曾州刺史郭雍谋逆,实则是盛珍奇联合迟国人诬陷的,儿子已经找到了证据,这些勾当,在信中说说的明明白白。当日,是盛珍奇里通外贼,放迟国人进瓠城劫掠,事后却称是郭雍父子所为,并将伪造的证据送呈天子,以蔽视听,造成此逆天冤案。”
卢知意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捂住嘴唇,眼角流下泪来。
“爰之一家竟是枉死的,可怜郭家一门三十一人,已全部问斩。”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爰之,正是前曾州刺史郭雍之妻,也是卢知意的闺中好友。
严弘之悠悠叹一口气,“郭刺史死后,瑞王立即上疏,请封盛珍奇为新任刺史。如今看来,这桩冤案背后,未必没有瑞王的运作。”
卢筠清的心思,却始终系在殷玄身上。
“不行,我要去追上殷玄,把盛珍奇的阴谋告诉他。”
说着就要起身去卧房收拾行李。
“落月,站住。”
“不可。”
姑母和次兄同时出声制止。
“落月,你可知为兄为何扮作这幅模样?只因我一逃出瓠城,盛珍奇便已察觉,派出刺客来杀我,我只能混入乞丐群中,才勉强躲过。”
寥寥数语,背后却是惊险万分。
姑母抬起袖子拭泪。
“你次兄说的对,落月,沿途凶险,你一个弱女子不仅帮不上忙,还会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听话,咱们可以写信给殷玄,叫人快马加鞭送去。”
是了,是她关心则乱,急中出错,她的脚程哪里赶得上快马。
还有阿莫,殷玄走之前把阿莫留下保护她……
当下便唤来阿莫,告知此事,叫他赶去追上殷玄。
“可是,主公命小人留京守护小姐。”
“我在这里安全得很,你家侯爷危在旦夕,你快去护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还不知盛珍奇的真面目!”
“可是……”阿莫还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我命令你去,你若不去,我便在此自戕。别忘了,殷玄还留了五百人在城中,有他们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是,小姐,属下这就出发。”
看着阿莫腾空而起,身影迅速消失在枝叶间,卢筠清的心头仍紧紧揪起。
一只温软的手搭在她肩上。
“落月,放宽心,殷玄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对危险很敏锐,一定能化险为夷。”
对上姑母温柔的面孔,卢筠清点点头。
“你兄长去洗漱了,待会要进宫面圣,将此事告知陛下和太后。”
卢筠清擦掉眼角的泪滴。
“我陪次兄一起去,我先去找阿云,太后是她的亲姑母,阿云的话太后一定会听。”
姑母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落月考虑得极是。”
夜半子时,殿外伸手不见五指,太极殿内却被烛光照得如同白昼。皇帝虽年幼,却强撑着困意听完了严弘之的报告,就着烛光一封封细读他带来的密信。
太后满脸写着心疼,不停叫御厨送来一道又一道菜品,劝皇帝吃下。
卢筠清三人也跟着吃了好些。
最后,年幼的皇帝走下御座,走到严弘之面前,严弘之立刻屈膝跪下,皇帝掂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头。
“严爱卿忠勇有加,朕封你做右将军,日后便在宫中随侍左右。”
严弘之立刻垂首,恭敬道,“是。”
“三位爱卿且先退下,明日早朝,朕将下诏,革去盛珍奇刺史职位,槛送京师。另除去瑞王宗籍,仅保留俸禄,禁锢府内,不得外出。”
十一岁的皇帝,个头还没长齐,却已有王气内隐之威。
出了皇宫,三人各自回府。
为了躲避盛珍奇的人,从瓠城到京城五天的路程,严弘之足足走了十余日,其间风餐露宿、惊惧交加,不一而足。今夜总算可以安睡。
卢筠清看他瘦得厉害,双颊明显凹陷,眼底两片深深的青色,头一次对这位次兄生出了感佩。
亲手沏了一盏热茶,送到他房中,严弘之打趣,“落月从前只给长兄斟茶,如今我也有份了。”
卢筠清也不含糊,“因为次兄变了,没那么讨厌了。”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前半夜,卢筠清睡得很沉,听见嘈杂脚步声和桃叶着急唤她,也只当是梦。
直到姑母一把将她从床上拽起,厉声道,“落月,快起来,迟国人杀来了。”
第39章 京城陷落(上)
迟国人!迟国人?
迟国人不是集结在赤水北岸,要对曾州开战吗?怎么会攻到纪州来?
眼前的情势容不得细问,姑母已穿戴整齐,安排下人收拾细软,桃叶手脚麻利给她穿上外衣,系好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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