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有些许惊讶,自己会对她的一生生出这样的感叹,毕竟长久以来自己也是一个麻木的人。
她如果被五条家调教成一个完美的联姻人偶,这个家于她而言有什么可以维护的吗?
甚尔用他浅薄的道德人伦判断不出她说的话的真假。
“狡猾。”
甚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凛有些畏惧他这样的神态,自知理亏。
“你受伤了……让我帮你……”
甚尔没有出言反对,他的头又习惯性地往一侧偏,目光仍然不怀好意地停在她身上。
凛薅了一把地上的药草,抓在手上揉碎了,试探性地往甚尔的胳膊上贴。
然后她发现没有绷带可以固定,她转身走进了苗圃旁边的一个小亭子里,在各种柜子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一卷绷带。
此时甚尔也跟着她走进了这个茅草和竹子混编的亭子中,他看到了工作台上的一些铁器,各种锉刀之类的工具和废弃的木料。
甚尔有一些惊讶。
“你会做咒具?”
凛动作微微一滞,然后面不改色地转过身来,把修剪好的绷带涂上草药,贴在甚尔的胳膊上。
“略微会一点。”
甚尔发现了五颜六色的漆料和色彩鲜艳的绳索和布料堆栈在柜子顶上。
还有用毛笔和墨水绘制的草图,放在地上厚厚一摞,和上次他闯进她屋子的时候差不多,除了一些花鸟鱼虫外,还有机械器具和房屋造型的各种手稿。
甚尔开始质疑“略会一点”的水分。
甚尔发现柜子顶上的那些织带的颜色和凛腰间的刀露出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这难道是她做的?
“出去吧。”
凛示意他后退,他也听话地后退了,探究的目光被凛拉上的竹门隔绝。
目光聚焦在站在竹门面前的五条凛身上。
看起来比他小了几岁,从没有经历过生死也没有走出过这个院子的稚嫩以一种气味的形式传递给甚尔。
甚尔微微虚起眼睛,眨了眨。
多半只是按照女孩的心性装饰了一下这个匕首。
五条家肯花心思让一个迟早要嫁出的魅力大小姐学习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咒术界是凭借咒力和术式说话,咒具使并不是最主流的,大家都普遍认为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咒具的。
因此咒具的制造并没有受到应得的尊重。
但甚尔不是,甚尔对咒具的痴迷近乎狂热。
以至于他现在看五条凛的目光也近乎狂热。
炙热且疯狂的目光看得凛后背又出了一层汗。
好在他没再多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放弃对地图的纠缠,一脸沉思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23章 嫂嫂的笑
甚尔有一个星期没有再出现,凛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他是怎么冲破五条家外墙的结界的。
她住的这个地方虽然不在五条家的中心,但是哥哥也是亲自来给她看过结界术师布下的防御是否可行,一旦有陌生的咒力来源,几个哥哥和守卫们的房间都会有提示。
所以最开始甚尔翻进来的时候,凛非常担心会有人来看到她行凶,她几乎是用了仅剩的全部力气,但仍然像一个即将断裂的绳索一样,心惊胆战,一崩即断。
但最后没有人过来,整个宅子除了她没人知道有外人入侵,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五条悟刚刚出生的时候,有许多诅咒师接了悬赏要来抢夺五条悟。
他们中的大部分刚刚翻进来就会被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护卫按住。
能够杀到中心的诅咒师少之又少,凛只碰巧遇到过一个。
那是一个化成人形的咒灵,那个族群会凭借它们的方式繁衍,据它所说它们和六眼世代结仇。
它隐藏咒力化作一团泥水,在一个狂风乱作的深夜,沿着草木成功到达了五条悟的院子。
悟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五条悟婴儿时期,很多时候都是凛在夜晚侍奉。
那个风刮得人倍感寒冷的夜晚,门外的守卫都因为屋内暖融融的灯光有点昏昏欲睡。
那一团咒灵才能顺利摸进屋内。
守在烛火旁看着乳母缝针线的凛,几乎第一时间意识到有人入内。
那团泥浆在暖黄的烛火下变成了一个少年的形象,凛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河神的形象。
那个咒灵的手臂屈身自如,它很快拍晕了张嘴尖叫的乳母,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甚至被外面东倒西歪的树木擦刮声淹没。
可能就是这个不合时宜,她离谱地问了一声。
这个疑似河神的咒灵竟然真的一愣,它那双浑浊的眼神开始灵动起来,声带发出的咕咚咕咚的气泡声逐渐变得清晰。
但它讲了什么故事,凛并没有关心,凛在冷汗淋漓中波动了地板下的机关,哥哥马上就会得到通知。
在外面的人冲进屋内的同时,凛从咒灵滴着水一样的泥塑手臂中抢下了襁褓中的五条悟。
那个时候的凛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凭借这个,凛获得了出入库房的自由,那是哥哥对她的感谢。
五条家的这个外层结界是世代家主请的的天元家的后人亲自印下来的,它甚至可以估算来者的威胁有多大,并提供相应的提示。这件事发生后天元家的人又被请了过来,再加了好多层对于咒灵的防护。
甚尔第二次闯进来仍然没有任何警示,凛开始怀疑他的战斗力是不是不足为惧。
但甚尔和她简单比划两下仍然让她毫无招架之力,甚尔刚走的晚上吗,她就收好了一个星期的物品,申请去照顾五条悟的饮食起居。
那是整个宅子最安全的地方。
凛去五条悟那之前先去了哥哥院子。
她的嫂嫂,是一个不怎么露面的漂亮女人。
“嫂嫂,我来看你了。”
凛脱了鞋,踏进屋内,嫂嫂的屋子有最舒适的温度和湿度,但就是一片昏暗。
她似乎从来都不喜欢阳光,她的房间四壁的窗户里还挂了外国复古的帷幔,总是紧紧拉着,晚上才会打开透一些星光和虫鸣进来。
从一片光明中踏进黑暗,凛花费了一些时间适应这个黑暗。
没有听到嫂嫂的传唤,凛不敢贸然前进。
过了三分钟,凛听见侍女从房间内走出来的声音,她才抬脚往前走,侍女和她擦肩而过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然后屋外明亮的天光被吱呀一声的木门隔绝,凛看着墙壁上星星点点的温暖烛火,走进大厅,右转就是嫂嫂的卧室,她正斜靠在床上,
她的身姿被层层迭迭的被褥包裹,一张巨大的毛毯搭在她身上。
凛走了过去,坐在侍女准备好的床边的小凳子上。
凛伸出手帮她把柔软的毛毯拢了拢,那张花色艳丽的毯子是母亲带着她亲手做的,几年前就送给了嫂嫂,那本是母亲用来讨好新一任家主的不值一提的东西,但凛却意外地非常喜欢。
凛发现嫂嫂也非常喜欢,她几乎一年四季都盖在身上,从不让家里的下人浆洗,哥哥会连带她的其他昂贵衣服送出去让人干洗。
即便她保护的很好,几年过去这个毯子还是出现了一些陈旧之色。
母亲采购的是磅数很高的柔软棉线,是靠手一根一根编织而成的,用了非常高贵耐看的带金丝的银灰色,又在上面用勾针钩上了凛挑选的图案,彩色的花卉小鸟一类的,平铺整个毛毯,本来是为了配合嫂嫂的尊贵身份,到最后变成了孩童的风格。
母亲看着凛挑选的毛线颜色,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依然心灵手巧地勾了好多漂亮的图案,缝在毯子上。
母亲灵活的双手仍然体现在这些方面,这个毯子的制作汇集了凛对母亲温柔的幻想,所以凛每次来看望嫂嫂的时候,都想再看一眼这个毯子。
被富有童趣的毛毯拢住的嫂嫂倒呈现出巨大的苍白姿态。
她的胸口处的毛毯上是一直张着嘴的翠绿色小鸟,富有生机。
但凛的目光稍稍上移就能发现她是多么的丧失生机。
哥哥给她请来了无数个医生,她没有具体的疾病,但她非常虚弱。
终日郁郁寡欢。
凛的目光落在那双柔和温暖的眼眸上,那双漂亮的瞳孔即使在黄澄澄的烛火中也呈现非常明亮的蓝色。
凛想不出来任何词汇来形容这一双澄澈无暇的双眼,那样引人沉醉的颜色让凛觉得只能用书中说到的瓦尔登湖来形容。
就像在湖畔迎风奔跑的少年,是一抹清纯的阳光,是最艳丽的风光。
但它出现在一张瘦削苍白的脸上,那股肆意奔跑的劲儿被整张脸的脆弱和疲软拉垮。
嫂嫂毫无血色的嘴唇正冲她柔和地笑。
凛浅浅抿了抿嘴唇,从包里拿出一盒新的口脂纸,取出一张递给她,她微微撑起自己的头颅。
细细的脖子支撑这么大一个脑袋显得很费力,凛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嫂嫂就着她的手在嘴唇上染上了一些红色。
然后像个小女孩一样扬起头,似是在询问她是否好看。
“很漂亮。”凛把她的靠枕给她垫的更舒适一些,才开口说道。
嫂嫂在凛心中就像一个小女孩,她似乎是个外国人,凛有些分辨不出她的面容,感觉有时具备亚洲人的特色,有时又很像欧洲人,哥哥是突然有一天从外面把她带回来的。
她那终日不见阳光的特性曾经让凛以为,哥哥在美国地区找到了真正的吸血鬼。
所以母亲带着她第一次拜访嫂嫂的时候,她非常紧张。
但实际上嫂嫂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年轻漂亮,有力气的时候会短暂地活泼一会儿,经常都会流露出和凛私底下独处时一般的神情,那些细微的表情让凛总带着好奇去打量她。
她一头淡金色的头发非常稀奇,她曾开玩笑要给凛染成这样,她派人去寻了染发膏,凛满怀激动地想要实施这个不被乳母允许的计划的时候,哥哥打断了他们。
哥哥的突然出现,让嫂嫂收起了全部的笑容,凛亲眼看见她咧开嘴的甜笑,变得僵硬,然后消失不见,重新出现的是一副恭敬柔和的笑容,那不是凛所喜欢的。
但凛确确实实从她这里学到了最低眉顺眼的神态,甚至发扬光大了许多。
从前不茍言笑的凛竟然会出现一些虚假的微笑,发现这件事的嫂嫂显得非常震惊,她不动声色地盯了凛好长时间,最后她的眉头竟然呈现出让凛觉得奇怪的薄怒。
“你为何要这般笑?”嫂嫂说话有一些口音,家庭聚会结束后,她强硬地留下了凛,让凛坐在她床边低着头问她话。
凛显得也很惊讶,皱着眉仰头问她:“不好看吗?”
“不好看,你平时对我不是这样笑的。”
“嫂嫂这样笑得,我笑不得?”凛也压着心底的不爽强硬地回答她。
嫂嫂难得的哑口无言,她判定凛这一句话属于顶撞,她第一次罚了凛。
嫂嫂脾气是非常好的,下人做了错事她都不会处罚,莫名其妙罚凛抄写让哥哥感到惊奇,他下意识以为凛做了什么事让自己的妻子不高兴了,竟然为了讨好妻子加重了凛的抄写,那一个月凛都在屋子里抄写祖训。
后来嫂嫂自己在一个落日黄昏,去了凛的院子。
她漂亮华贵的和服上镶的金线,在落日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整个人都逆着阳光发光。
她金色的头发被挽成高耸的发髻,上面叮当响的珠翠正在昭示主人的着急。
“你竟然生了这样大的气?一个月都没来看我?”她推开门微微喘着气问她。
凛一直难以估算嫂嫂的年龄,有时候她觉得嫂嫂以成熟的成年人自居,有时候她觉得嫂嫂也就比自己大几岁,和孩童无异。
凛愣神看着这个犹如仙女下凡但蒙了一层薄汗的女子,半晌没有开口。
“你怎么抄写了这么多遍?”
她漂亮的蓝色眼睛写满了惊讶,地上零散的全是凛书写工整的祖训,那被外祖父训练的一手漂亮的字不规则地散落在地上。
拿着笔的女孩更是一头凌乱的头发,鼻尖和下巴都是墨汁,毛笔都被写得分了叉。
“噗嗤,呵呵哈哈哈哈哈。”
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凛喜欢的那种笑容,开怀的,发自内心的,毫无伪装的笑容。
凛突然意识到嫂嫂在为什么生她的气了。
凛自己也是一样的。
凛不喜欢嫂嫂讨好那些不明白她,不理解她,以她不想要的方式来宠爱她的男人。
凛看着她的笑容,嘴角微微抿出一个笑来。
嫂嫂见状情不自禁地蹲了下来,用她光滑的脸颊,甚至在阳光照耀下显出一层浅浅绒毛的脸颊,贴了一下凛的脸。
嘴唇在她耳边发出轻轻的嘬的一声。
粉嫩的嘴唇从凛的面前滑过,另一边耳朵也听到了同样的嘬的一声。
在嫂嫂笑弯了的眼眸中,凛觉得自己红了脸。
第24章 陷落
凛和这位年轻漂亮、不明来路的嫂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两个女孩都对对方产生了无法言说的心疼。凛对她的心疼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缓慢形成的,而她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貌美的小女孩将会在家族中接受什么样的命运安排。
嫂嫂才来的时候,凛被母亲牵着跟着涌动的人群远远地瞥了一眼,大家似乎都很惊讶她的金色的长发,人群中有人在说她是混血,不能成为哥哥的妻子。
族里的长老确实开了三天三夜的会来表达自己的反对,凛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如何安然无恙地留了下来。
哥哥给她置办了最豪华舒适的宅子让她居住,凛不明白,她的家人远在国外,她在五条家这个诺大的家族里举目无亲,她是如何对付那一排又一排吹胡子瞪眼睛,戴高帽的长老的。
凛觉得如果有一天她需要被那些长老审判,她就算不死也会掉一层皮。
就凭借这个,凛对她产生了一些敬畏,她那张精致无暇的美丽脸蛋下不知道藏着什么雷霆手段。
所以在母亲打算制作一份贴心的礼物的时候,凛挑选了许多童真的花色和图案,企图狡黠地挑衅她那份严肃尊贵。
但凛见到她本人后,凛确信她那小小的身躯里根本做不出来盛气凌人的姿态。
她虚弱苍白地躺在床上,金色的长卷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发出好闻的铃兰香味。
她起初兴致缺缺,脸上的表情也是没有生气的病恹恹的状态,直到她看到了母亲呈上来的贺礼,她竟然伸出手去触摸那些钩花,鲜艳的颜色在她淡粉色的指尖跳跃,凛感觉她那双深邃悠远的浅蓝色眼眸都带上了一些色泽。
她的目光变得灵动跳跃起来,凛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她的喜好,凛看见她的眼眸准确无误地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凛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探究,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的探究眼神充其量也就是好奇的意味,这份故作深沉让她的嫂嫂感到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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