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她进来的侍女,温柔地将她转了一个方向,使她那张稚嫩的脸可以正好被日光照亮,让外祖父看清她的面容。
那个男人果然微微皱眉,打量着她,面容非常严肃且认真,眉毛紧皱,凛五脏六腑中的担忧害怕越来越深,然而母亲并没有在她身边,她深知自己不能漏出胆怯,而给母亲丢了脸,孩童的倔强在此刻到达顶峰。
凛睁着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瞪了回去,然后她惊讶的发现这个男人长了一双和他严肃气质极度不相符的双眼,连眼白折射光照的弧度都和她一模一样,也和母亲一模一样。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凛收回目光中的不善,低下了眼睛,毕恭毕敬且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外祖父好。”
缩在袍子里的男人,爽朗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把瘦小的她拉进他温暖的衣袍间。
与瘦削脸庞不相符的力气几乎让凛窒息,她眼睛突然睁大,被粗糙的麻布外衫遮住了口鼻,只剩下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眨着。
男人粗砺的嗓音爆发出巨大沉厚的笑声,胸膛震得凛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一旁的侍女微笑着抹起了眼泪。
凛小小的心房中,放下了一个新的亲人,他将弥补母亲带来的空缺,在今后的岁月中就像涓涓细流一般永远浸润凛的心脏。
祖父亲手写下了一份书信,伏黑的名号似乎还有一席之地,家主竟然同意让凛每周可以到祖父这里住个一两天。
母亲的心思已经不在凛身上了,凛的外出她自然不会过问。
每周凛都会按时在五条家的侧门等候,祖父派来接她的侍女叫石川雅,石川小姐会递给她一包街角新买的果脯,然后轻轻把她扶上马车,亲自驾车接她回祖父家。
母亲变成一个凛理解不到的为爱疯狂的女人后,到祖父这里居住的这两天就跟放假一样,让人轻松愉悦。
祖父是的宅子比起五条家小了许多,但如那么的温暖明媚,一脚踏进前门,凛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凛那封闭胆怯的内心在这个普通的院子里被外祖父重新塑造。
凛第一次接触到咒具,就是在六岁这一年,第二次来到祖父家时。
祖父有一个琳琅满目的工作间,虽然石川小姐一再表示那些尖锐的武器极有可能伤到凛,但凛和外祖父仍然兴致盎然地朝里走去。
那份母亲没有盼来的才能,以另一种形式,在这间破旧干燥的宽敞开放的竹棚里炸开明亮的光,它将作为凛唯一的寄托守护独属于她的骄傲。
她每周满面春光地去再满面春光地回,在五条家学习礼仪和规章制度的日子因为有了祖父这个盼头也不那么难过了。
在母亲那的失宠的心被祖父满满当当的宠爱填满,甚至更甚。
“你母亲那里有一本《兵器全书》,想来你母亲也是没有心思再多看了,你去把它找出来,可以带过来我们一起读。”
祖父搂着她躺在院子里用来乘凉的竹榻上时,他在凛头顶用洪亮的声音说到。
凛嘴里吐出一块青色的葡萄皮,睁大眼睛仰头去看他,祖父伸出手揩掉她嘴角的葡萄汁,叫石川小姐端来了另一盘果盆,让她选择。
“我不知道母亲放在哪里的。”
凛就着祖父的手,吃了一颗紫色的葡萄,和葡萄如出一辙的眼珠子俏皮地转了转,含含糊糊地说到。
“那这就是凛这个周的作业了,要好好完成不能被别人发现。”
作业,是一件让凛感到兴奋的事,祖父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陪她玩,给她提供工具,让她可以制作自己想做的手工玩具,或者教她画图。
每周所谓的作业也很简单,让她给自己的小木蝴蝶上色,或者画下她的院子一角之类的。
凛非常积极且认真地完成了祖父的任务,这一次的作业,她也将以同样的态度对待。
凛回去过后,第一时间问了母亲。
“母亲,你还记得又一本《兵器全书》的书在你这里吗?”
母亲穿着花哨的红色晚服,正在给自己的指甲上色,手指上长长的尖指甲被涂成了紫红色,凛不由得想起祖父齐平整齐的短指甲,指甲缝脏兮兮的,指腹都是黑漆漆的。
凛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母亲立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矮小的孩童,低眉顺眼地站在自己面前,她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破绽,她也不认为自己的孩子具备嘲讽她的能力。
因此她尖利的目光不过一会儿又变得柔和。
“可能在一些箱子里吧,自己去找找吧。”
然后侍女端来了,厨房里做的鳗鱼和高汤,母亲赤脚踩在地上,伸手接过了托盘,往外走去。
“今天晚上不准来打扰我,有任何事都不准来找我,听见了没有!”
凛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母亲每晚都在做什么,她早就不关心了。
她的目光投向她们院子后面的库房,那里放着母亲的全部财务和积蓄。
母亲并不是一个爱财的人,她的库房她几乎没有搭理过,把好看的衣服和首饰整理出来,放在外面,库房里多半放着的都是她不爱的东西,所以她批准凛自己去找。
母亲嗤之以鼻的陪嫁,对于凛来说和天堂无异。
第20章 十口箱子
母亲的陪嫁品,有十口大箱子那么多,凛的力气根本拉不开那些放在底下的箱子,她只搬来了板凳,踩在上面打开了最上面的五个箱子。
每个雕花落灰的厚重檀木箱盖都被她用一根又宽又粗的木条撑开,里面的物品携带的淡淡光辉浪卷潮涌般朝凛袭来。
凛的眼珠子瞬间被照亮,嘴唇更是无法控制地张大。
剔出一些花样老土被母亲抛弃的绢布,再挑出来色泽陈旧的珠宝玉石,那些毫不起眼的咒物才是熠熠生辉的主体。
凛能感受到不同物体中,节奏不同的咒力流动。
有些横冲直撞,有些蜿蜒绵长,有些如突刺一般搏动,有些如星河一般流淌。
汇聚在一起的各种咒具携带巨大的咒力,被凛第一次感受到。
那些箱盖就像封印一般,拉开了帷幕,让六岁的凛目不暇接,瞠目结舌。
她感觉自己似乎能品味出每一种咒力的味道,是苦涩的还是甜美的。
她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尘封箱底。但面临突如其来的巨大诱惑,她仍然记得自己的目标,她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似乎有攻击性的咒物和咒具,避开它们不断外溢的咒力波动,成功在这些箱子里找到了一摞书籍,这个过程花费了她三天。
她每天天刚亮就来收拾这些箱子,由于她的身高受限,她甚至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小脚手架,方便她上上下下。
在她不厌其烦的规整中,她发现了一些好玩的小咒物,虽然危险的品类都被她感知到且尽可能远离,但她还是没有控制住孩童的好奇。
她手指轻轻触碰一个粗糙的木制蝴蝶玩偶时,她感受到了吸力,和她心心相印的温暖力量从指尖汇集,传递到她血液中,她甚至感受到这些气息似乎和自己同源。
蓝色颜料在它的翅膀上显得非常陈旧,但是凛的触碰似乎让它一瞬间恢复了活力,木头做的蝶翼变得轻薄,发灰的蓝色颜料也盈盈流转,呈现出流动的美感,它围绕凛的头飞了一圈,然后偏偏倒倒地落在她的手心,很快就恢复成粗糙的样子。
这样的小玩具有许多,它们之间的咒力凛非常地熟悉,那种拉丝的暖意是从心口蔓延出来的。
她就在享受玩耍的乐趣的同时找到了祖父提到的《兵器全书》。
她筋疲力尽地盖上了盖子,巨大的满足感充盈她的全身,她迫不及待想去询问母亲这些物品的由来。
然而母亲正在主母的院子里罚跪,凛听下人说,母亲似乎对膳食动了手脚,家主年纪已经不如从前了,医生说他血气上涌堵住了心脉。
夫人平时虽然宽厚,但她和家主是年少结成的姻缘,两人携手维持诺大一个五条家,就算情爱殆尽彼此之间也诸多照拂,夫人很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凛的几个哥哥也围在一边。
大哥在人群中发现了凛,他走了过来把凛抱起来递给一边的乳母,遣散周围无关的人,冷着脸关上了夫人院子的门。
凛提心吊胆等到深夜,母亲会被如何惩罚她不知道,她不敢睡也睡不着,直到快天亮了,母亲才回来。
凛光着脚从床上跑了下来,母亲傲慢美艳的脸没有任何不同,她低下头看着跑出老远微微喘气的凛,笑了一声,抬起脚走开了。
凛心中想询问的事没有问出口,她清楚地意识到母亲带给自己的陌生感,凛不再对她多开口了。
箱子里的那些小对象,是母亲年少的时候亲手做的。
外祖父停下了正在给佩剑雕刻花纹的手,好半晌慢吞吞地说。
凛没再多问了,她的注意力被桌面上锋利的佩剑所吸引。
她心中有一种寂寞和痛苦,她无法对祖父言说。
年幼的凛猛然意识到,母亲曾经是和外祖父一样的,她那双手也会制作咒具和咒物,她也会绘画和雕刻,她也会涂色和锉磨。
是什么让她放弃了这些,锁在箱子里,终日不见阳光。
是她对父亲的爱吗?
是她总在渴求他的宠爱吗?
凛不知道,凛也不想知道。
之后,凛的心境变得简单了许多。
既然外祖父倾尽所有教会了母亲,那他也同样可以教会她。
凛拿着那本母亲一眼都不愿意再看的书,开始漫长的学习和揣摩。
祖父非常欣赏凛的的决心,对咒具制作一窍不通的舅舅起初一直是祖父的心疾,再加上女儿荒废才干,祖父脸上的愁容可谓是乌云密布。因此凛展现的兴趣让祖父看到了下一代的希望。
伏黑家在咒具这个领域一直非常有名气,但家族最忌讳人丁稀少,这个姓氏到祖父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苦苦经营祖上留下的家业,他的后人只有舅舅和母亲两个,舅舅整日游手好闲,沉迷于医馆,对祖父的事业毫不关心,母亲年轻的时候倒是听话地学了一学,但仍然没有达到祖父期待的水平。
外孙女的出现几乎带给这个老人最大的希翼和春风,让他在斜风细雨一般的晚年仍然紧紧抓牢自己的寄托,不厌其烦且鞠躬尽瘁地向她输出他的全部积累。
祖孙二人利用每周仅有的一两天,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研习他们的大天地。
而在五条家的日子里,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凛自己。
家里给凛请了教习礼仪的老师,也请了学习普通课程的老师,凛七八岁后的时间已经不能完全分配给咒具的制作凛,但好歹周末的时候老师会给她放假,她仍然有机会去祖父那里实践。
但是十岁生日一过,凛的课业任务重了许多,她虽然以学习文学知识为主,但是物理和数学仍然是家主钦点的重中之重。
基本上从没去过其他地方的凛,在十五岁生日过后,她的美貌被五条家的人注意到,她开始作为五条家展示给其他家族的精致洋娃娃参加各种社交。祖父的身体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衰老的,不久后祖父就离开了人世,凛那两点一线的生活就此离她去,她充实美满的童年也就在此刻与她告别,她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
祖父的巨大财富被托付给了母亲,但随着母亲的离世,由于舅舅的“不务正业”,凛成为了伏黑家唯一的继承人,这笔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财富,给凛带来了一些麻烦。
并且即将成年的凛,开始面对家族层面上的婚配要求,这是一个更大的麻烦。每一位来画像的画师,都让她如坐针毡,所有出席的宴会就像展示一件艺术品一样,让她在各个夫人面前讨巧卖乖。这样的麻烦事基本上三五个月发生一次,但随着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发生得越来越频繁。
母亲和祖父的相继离开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能展现在亲人面前的开朗一面,如今彻底没有人能够看见了,她在五条家的沉默发生了变化,从前的沉默带着温和恬静的感觉,只是像无风之树一样。而现在她的沉默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倔强。
贴身服侍她的下人或许有直观的感受,她的心情不佳让她寡言少语,彻底成为了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瓷娃娃,只有美丽的脸让人觉得还有可用之处。
五条凛的学艺之路,在她自己看来是辛苦的,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不为人知的,凛也曾对自己得心应手的技艺感到骄傲,但手艺人在这个家不被任何人尊重。
但她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虽然不被五条家的人认可,但是似乎会让祖父高兴不少,那就是她的快乐源泉。
她就凭借这点信念,从字都认不全到逐步精通,在不尽人意的环境中凭借一点兴趣缓慢地摸索,凛不敢说自己和外祖父的水平不相上下,但祖父离世前所传授的全部技艺,凛自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
母亲能学会的东西,她也能学会,即便已经离世的母亲在她心中仍然是带头鄙视祖父能力的敌人,凛暗暗发誓,她永远不可能因为爱情而舍弃自己的才能。
她遇到第二次翻墙进来的甚尔的时候也是如此叮嘱自己的。
她这么多年维持的心如止水,终于因为和这个男人的不期而遇而全盘打碎,她收获了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炽热和澎湃。
第21章 试一下
凛承诺给甚尔的五条家布防图当然没有到位,甚尔过了一段时间再来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张纯真漂亮且翻脸不认人的嘴脸。
甚尔翻进来的时候,凛正在除苗圃里的杂草。
早上侍女给她套上的和服,被她脱掉了外衫,宽大的袖子用绳子缠了起来,露出一截几乎能在日光下闪光的柔白色手臂。
本来走路无声的甚尔,轻松跳进了她的院子,看到她这副专心的模样,起了吓她的心思。
他猛地往前一跳,咚地落地,吓得蹲在地上的少女发出了一声尖锐短促的惊呼。
她手中的小锄头立刻朝他砸来。
因为她的表情而捧腹大笑的甚尔,还么来得及笑出第一声,小腿就被锄头击中。
力道不大,但仍然让他嘶了一声。
他故作凶狠地低头,被额发遮挡的阴翳眼睛瞪了凛一眼。
凛连连后退,在他有下一步动作以前已经站直且站稳了。
她竟然从高高卷起的衣袖里掏出一把短而精悍的精美匕首。
虽然套着金黄色的刀鞘,甚尔仍然感受到了温厚的咒力在她的持握下展现出来。
这种非凡品的咒具让甚尔产生了一股嫉妒之情。
给不愧是五条家,不受宠的庶女竟然能拥有这种级别的咒具来防身。
他潜意识以为这是五条家配给五条凛的。
毕竟他在禅院家想找一把凑合的武器,都只能从哥哥们不要的咒具里挑,或者小偷小摸一些库房中不起眼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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