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吧?”令娴受冤枉般地瞪大眼,“我还没说‘销魂蚀骨’、‘莺啼燕啭’、‘凤鸣龙吟’,也没说‘颠鸾倒凤’、‘出入平安’、‘九浅一深’——”
徐劭行终于忍无可忍地用手捂住她的嘴,“我求你别说了姑奶奶,没见这么多人在吗?”就算是青楼女子也不会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张口就来,人家怎么看他是无所谓,说他连老婆都带坏就罪过了。
令娴慌忙挣脱他,忍不住抬指尖轻触了触嘴唇,才红着脸忸怩地道:“这里很吵,没人听见啦。”人家顾着玩闹,连他们站门口这么久都没发现,哪会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
徐劭行不以为然,朝角落指了指,“一般人听不见,练家子的可难说。”
抬眼看去,那疤脸的蓝衫男子正似笑非笑注视着他俩。
令娴顿时脸更热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徐劭行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再看看友人满含兴味的目光,忍不住挡在令娴身前,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小子长得明明难看到可怕,沧桑的调调却惯会钓良善女子的心!这样想着,心里突然不高兴起来。
玉成秀再一次偷瞄时,顺着男子的注目之处看去,这才发现门口两人干站着。
“喂喂,你们傻在那里做什么?自己做东还迟到,先过来罚酒三杯!”
徐劭行隔着衣物,有些粗鲁地携住令娴手腕,在众人鼓噪中坐进空出的主位。
早有人在他们跟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令娴为难地看着丈夫。她醉了就会变得很奇怪,可不能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出丑。
徐劭行正自生着莫名的闷气,看到她难得一见的求助的神情,什么不悦都忘到天外去了。一口气喝掉自己的份,又拿起她的酒杯,慨然道:“她酒量不好,我替了。”说完一饮而尽。
这下子引来满桌的抗议。
“喂喂喂!那怎么能算?”
“人称千杯不醉的徐劭行,娶了个夫人竟然不会喝酒,简直是大笑话!若真不会,弟兄们今天就来教会嫂夫人!”
“新婚之夜都没闹洞房,今天是头一回和嫂夫人同桌共饮,怎么可以不喝酒?”
“是的是的,徐老弟你一娶亲就成了妻奴这可不行,说说看都有多久没和我们喝通宵了?弟妹御夫太严,该罚该罚!”
“要宠老婆嘛回房里宠,既然带到外头就给我上道一点!”
“劭行你倒说说看有多久没去我那里走动了?楼里三十多位姐妹念得耳朵都长了茧,你不一一敬酒致歉过去,我可不依!”
“说得是!我这边也一样,少算点,把酒盏换海碗,喝满五回就放过你!”
“看看,你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空管老婆?各喝各的,各喝各的!”
一时间讨伐之声四起,令娴看今天怕是逃不过,执起又被倒满的酒杯来,对诸人道:“诸位都是拙荆的至交好友,今天才来拜会多有失礼,令娴在这里敬大家一杯权当赔罪。”一一与他们对了眼,她学徐劭行一整杯喝了下去。
液体流过喉咙,立刻引起火烧一般疼痛——这酒好烈!
本来令娴打算故意装几声咳嗽示弱,这回也不必装了,直接咳得头昏脑涨。
徐劭行大急,又是喂她喝茶又是捶背,还不忘把在座诸人一个个怒视过去,意思是说:你们再敢逼她喝酒就走着瞧!
令娴总算缓过来,定定神,见大家都含笑看着徐劭行的殷勤模样,不禁大感羞窘。推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没事了,你顾自己就好。”
徐劭行无暇顾及她的婉转心思,一个劲地问着:“要不要道隔壁厢房休息?要不要叫碗醒酒汤?有没有想吐?头会不会痛?”
令娴酒劲上来,不受控制地大吼道:“你烦不烦啊?走开走开!我没事,去喝你的酒!”
徐劭行停止拍背动作,摸摸鼻子“哦”了声,转身执起酒杯,开朗地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人没有响应他的号召,却猛然间爆出一阵笑声。
“我说得没错,是妻奴吧是妻奴吧!”
“想不到他也有这么一天,真是看得太过瘾了哇!”
“嫂夫人你务必好好调教,千万别把他放出来为祸世人了!”
“他以前说什么来的?‘娶妻算什么?本大爷就算十房八房搁家里,照样每天出来喝花酒’!”
第七章 暖暖的感觉
徐劭行无奈地撇撇嘴,“哪里有这么夸张?你们别挤兑我了。”换作旁的女子,他也一样照顾,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想把耿煌与玉成秀那两个闷葫芦送作堆,也不必这么排挤他这碍事人吧,还嫌他背的黑锅不够多吗?
“她很有趣。”蓝衫男子——耿煌端着酒杯来到他面前,指着不知为何在叠水果玩的令娴,又说:“成亲时没去,敬你。”
徐劭行与他碰了碰杯喝掉酒,笑着刚要说话,一记刚猛的拳头疾如闪电袭向他腹部,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众人一阵惊呼。
“你答应好好照顾她的。”耿煌脸色语调依然平淡,手上却毫不留情,抓住躺在地上徐劭行的领口,又要再补一记。
“你够了没!”
玉成秀一声怒斥,奔到前头抓住他的手,耿煌是身怀深厚武功之人,被她一捉却似毫无办法。
“你还要护他!”耿煌的语气中终于有了怒意。
“我护他关你什么事!他对我好我护他有错吗?”
“他负你!”
“你可真有脸说。”玉成秀咬牙切齿,“负我的大混账到底是谁,全天下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说完一跺脚,跑了出去。
“耿兄,”徐劭行捂着肚子哭丧着脸,气喘吁吁地道,“这个时候你就该追出去知道吗?你们俩也行行好,别再牵扯我这个无辜的文弱书生了。”
耿煌呆呆看着他。
“什么意思?”
终于旁边友人也看不下去了,狠狠地踢了一脚他的屁股,道破天机:“成秀她一直喜欢你没变过,劭行只是搅混水的啦!”
话音未落,蓝色身影消失在门边。
“劭行你没事吧?”
“没事?你自己来试试看就知道有没有事了!快点扶我起来!”徐劭行赖在地上哼哼。
友人们懒懒地走回去继续喝酒,“听你中气这么足就知道没大碍,坏人姻缘的报应啊!”
“我坏谁姻缘了?倒霉的事每次都轮到我——”
“相公你看!”完全没有注意之前的争端,令娴开心地指着自己桌前用各式水果堆叠起来的小宝塔,向徐劭行献宝,“……咦?你躺在地上干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这里凉快。”他抱着肚子铁青着脸从地上爬起,万幸那小子还有一点理智,没用内力,否则明天就是他的头七了。他忍着痛,艰难地走回到令娴身边,勉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宝塔不错。”
令娴得意地笑,他也望着她笑,周遭众人纷纷对好友投以惊讶目光。
他们自然知道劭行成亲之后关在家中不太出门,一直以为是徐员外或者吴家的压力使然,刚刚所谓妻奴的调侃,也只是玩笑而已,可现在亲眼看这对夫妻的相处,根本就是郎情妾意嘛。不说之前那满城沸沸扬扬的传言,吴家小姐貌不惊人,举止也怪里怪气,是哪里吸引了这个过尽千帆的浪子?
一伙人心中这样想,口里却说:“劭行,你是坦腹东床还是雀屏中选,才攀上了嫂夫人家这样一门好亲事?”
徐劭行趁着妻子有些不清醒的时候,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髻,厚着脸皮道:“我徐某是何等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岳家不‘敬重看待’也难啊。”
“‘看则看那钓鳌八韵赋,待则待那折桂五言诗,敬则敬那十年辛苦志,重则重那一举状元时。’”一人哼完《谢天香》中的这段曲儿,不禁大笑,“好一个敬重看待!试问这其中说的,哪一样徐兄沾得上边?”
席间一名绿衫女子笑道:“我瞧,不如说‘看则看那一表潘安貌,待则待那千杯酒量豪,敬则敬那万贯家财少,重则重那满楼红袖招。’”
她此言一出,众人鼓掌叫好。
徐劭行还笑呵呵地特意跑过去,敬了她一杯,“知我者,姿兰姐也!”
“只可惜相知却不相亲!”叫做姿兰的女子朝他抛个媚眼,又挑衅地往令娴方向瞥去,徐劭行恍若不觉,仍然是一派爽朗笑意。
“并非如此。”令娴的目光忽然从小宝塔中转移,认真地抬头对姿兰道,“我父母对于相公,当是‘敬则敬他情志诗书寄,重则重他佯狂人品逸,看则看他妙笔生花戏,待则待他回顾阑珊地’才对。”
她说完打个呵欠,“砰”一声,把头磕在桌上,双目紧闭,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众人呆呆地凝视她只简单插了支碧玉簪的黑色头颅,许久才有人问徐劭行:“这几句你教的?”
“她不需要我教。”徐劭行隔着几个人远远看她,目光柔得渗出水来。
“那就是周居幽教的。”另一人开玩笑地道,随即被旁边的友人喝止。
徐劭行将这话听入耳中,英挺的浓眉紧紧蹙起。
是啊,“回顾阑珊地”——这种话,又怎么会是对自己说的呢。大约是她与周居幽相处之时,恰巧也谈起同一出戏,有了“敬重看待”四字的新解,今日又听到,便自然而然想起来罢了。
可是、可是这“佯狂”与写戏,与周居幽似乎无涉?
去去,就算与他无涉,难道就一定是指你了?再说了,你又不像她一般清楚周居幽为人与喜好,怎么知道这几句话就与他不合?徐劭行啊徐劭行,总归是你自作多情,非要把这形容往自己身上套罢了!明知这夫妻关系只是一时权宜,可别放了太多心思在上面才好。
他摇摇头甩去这些烦人心绪,又和朋友干了几杯,与店东交代记账,便要扶着酒品奇特的妻子回家。众人挽留,要他命下人送去即可,他还是放不下心,又被笑了一顿。临别时有几个交好的朋友过来说,这吴家小姐似乎与传闻不同,兴许值得善待,徐劭行也只有玩笑着糊弄过去。
两乘软轿停在轿厅,徐劭行掀帘出去扶妻子回房。看四六虽极力忍耐却仍打起呵欠,他便吩咐小姑娘先去睡下,自己搀着令娴进了二人卧室。说是二人卧室,他却几乎不在这里歇息,就算大嫂或者母亲来访,说话到很晚,只要她们前脚离开,他便也走人。书房的卧榻才是他的宿处,想拿什么书睡前看,都十分方便——这不过是自我安慰吧?徐劭行苦笑着想,以后若周居幽衣锦还乡,成就与令娴的百年之好,是不是该建一座“坐怀不乱”的牌坊给他?
想到这里却不觉得好笑,反而有一种难言的苦涩自心头弥漫到嘴边。
害他乱了方寸的元凶依然睡得香甜,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倒在了床上。
白皙的肌肤如玉石般透明,被酒意染红的双颊像是有彩霞流动,俏鼻上的几粒雀斑惹人怜爱,微微噘起的双唇则孩子气得紧——之前只觉得她容貌平常,现在看来,意外地每一处都十分顺眼。
他正入神地盯着,突然间佳人眉峰微蹙,用手去扯自己的头发,睡梦中一脸不耐。
徐劭行略一迟疑,便伸出手小心拆下她的簪子,一头长发似乌绸般披散在枕边。
“嗯,衣服也要脱。”令娴因为头上紧绷感的消除而露出满意微笑,双手乖乖放到身侧,高耸的胸部随着平稳呼吸上下起伏。
明知她只是在吩咐四六行事,徐劭行却不由得胸中鼓噪。双手像着了魔似的伸到她的领口,解开第一颗扣子,过程中他不断颤抖着手,像个初识情欲的青涩少年,等到盘扣完全解开时,已经是浑身大汗。勉强将她的衣裳与罗裙退下,徐劭行脑袋涨涨的,不断想着她平常比较可能是穿中衣入睡,还是只着一件肚兜?
令娴梦中不知见到了什么,突然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含苞睡莲在夜间绽放,蓦然间散发出醉人清芬,令观者心神俱醉。徐劭行急促喘息着,俯下身去亲吻她优美的颈项,女儿家特有的体香缠绕在鼻尖,令娴一记无意识的呻吟,引得他无法自已,急切地去解她的中衣,最上头两颗扣子被打开,嫩黄色肚兜的系带跃入眼帘。徐劭行感觉浑身的血液急速奔流,素来控制得当的情欲汹涌地想要寻找出口。
“嗯……”一声低吟拉回徐劭行神志,也似一盆冰水将他满腔的激情浇熄。眼见令娴梦中蹙眉尚未醒来,他几乎是用逃的出了房门,俯身靠在走廊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让身体骚动在晚风吹拂下逐渐平复。
周居幽啊周居幽,你再不回转,我怕是要监守自盗了。
第二日令娴醒来,徐劭行又拐弯抹角拿“敬重看待”几个字问她,令娴全然不记得前晚之事,却不住疑惑自己颈间的“奇怪痕迹”从何而来,让徐劭行心虚不已。
徐劭行要把新写的戏文拿给石义明商量,令娴一时好奇,便跟到了顺盛班所在的勾栏。开戏才不久,场中坐满了看客,鼓点一声响似一声,看门口旗帜,今日上演的是《将相和》。
玉成秀今日没有角色,令娴在外场瞧了一会儿热闹,就到后台看她给十来岁的小姑娘教导身段。
小姑娘颇有灵气,没多久就学得有板有眼,玉成秀命她自去练习,含笑坐到了令娴身边。
“那日让你见笑了。”
她的笑容带着点羞涩,令娴看得呆了,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没的事。你们怎么样了?”她已经从徐劭行口中知道,那位耿煌,就是他常提到的海上朋友,一年难得回几趟青州,顺盛班上京的时间一拖再拖,其中就有玉成秀想多见他几面的原因在。二人其实相互有意,一个不想耽误对方大好年华总是逃避,另一个表明心迹碰壁后就再也不敢去争取,可怜的徐二少变成了双方的挡箭牌,夹在两个好友间好不冤枉——通常一个人自己说的话总是有夸饰成分,所以令娴猜想煽风点火的事,自家夫婿一定干了不少。那天把事情说开,两人的关系应该有进展吧。
“他又出海了。”玉成秀说得轻描淡写,令娴观察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隐藏的遗憾悲伤。
“你放他走?”
“他在海上惯了,到了平地反而感觉摇晃,待不住的。”玉成秀微微一笑。
“没想过跟他走吗?”
玉成秀望着远方天际如海浪般的浮云,道:“他有他的路,我也有我的,就是因为不愿意迁就,才一直耗着。”
两个人一样骄傲,不愿意为了情爱放弃自己自豪的事业,这样的聚少离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宠溺包容对方的一种办法吧。
“那也不错,有哪天谁累了,就在一起。”
玉成秀惊讶地看她,“戏班的师哥师姐们总说我这样不成,我没想到反而是你能懂得。”
“我爱看闲书。”令娴冲她吐吐舌头。
玉成秀态度陡然亲切起来,搬着小板凳由对面挪到她身边,低声道:“你和周居幽,不是那么回事吧?”
令娴挑眉,“你说哪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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