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就定了款式让金玉阁打造的东西,因一纸诏书再度赶往边关,失了送出去的机会,回来多日才有时间去拿,不敢耽搁让人送往。
穿过弯绕长廊,路旁新栽不久的茉莉正悄悄绽开花苞,绿叶丛丛点缀小小百花,鼻尖都是不腻人的清香,舒心又安逸。
容清樾安排好,走到后院从围墙跃出躲开监视的眼线,上了毫不起眼的马车去城郊置办的小屋,换一身月白绣淡粉桃花的襦裙,勾了眉眼,发间配几支银钗妆点。
对镜戴耳环的间隙,梁郝进来站屏风后传达消息:“殿下,雍华楼的雅间已备好。”
她挑眼,拿起桌上的面纱遮住半张脸,挑开首饰盒翻找一番,找到最趁手的那件簪子,插进乌黑的发中:“今日只是小聚,你们两不用跟着去,太显眼,菡萏跟着我走。”
梁郝和子厦称明白,菡萏撑伞跟在她后头,夏初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晒久了还是容易变黑。
雍华楼是她掌管的产业,酒楼、戏曲皆有含括,管事的见到她袖口的纹样低头领着人往三楼雅间去。
这雅间居雍华楼中间,从上往下可俯瞰整栋楼的动向。
推开房门,淡淡的酒香裹挟着果子的香气,并不会似烈酒的味道让人皱眉。
葱白纤长的玉指手里捏着小酒杯,听到动静不曾回头,只含笑说:“来了。”
“喝了几旬了?”她左边的椅子空着,容清樾理了裙摆坐下,越过朱红围栏往下看。
“一杯。先前来没有好看的,这不就先你一会儿看着好戏,就着这出戏喝了点儿。”谢无呦靠着椅背,闭眼享受口中的味道。
楼下吵闹,三五成群少年聚在楼下,言语轻薄的调侃着戏台子上唱戏的人。都是衣着华贵头戴玉冠的贵公子,这群贵公子中坐着一人,马尾高束,并未像其他及冠的男子将头发规整束好。
此人正是一月前入都的萧烨白。
“定风,瞧上哪一个你与兄弟我说,小爷有的是钱,都给你买下来享乐。”
体型圆润但不肥胖的贵公子揽住萧烨白的肩,指着台上的艺伎,大放豪词。
萧烨白端酒杯放唇边,似笑非笑地巡视一圈,说:“可我怎么听说雍华楼的艺伎只卖艺不卖身?有规矩在,陈兄也能说服这里的掌柜?”体型圆润但不肥胖的贵公子揽住萧烨白的肩,指着台上的艺伎,大放豪词。
陈可青笑:“不过戏子而已,别人买不走是钱不够,可我是谁?虞国公独子,要个戏子,钱到位,他们还敢不看虞国公府的面子?”
“虞国公府的面子我雍华楼不敢不买。”
身着大红绣芍药轻纱的女子摇着扇从二楼台阶拾阶而下,手腕处的金链轻响,走到这些贵公子面前,淡定地朝台上唱戏曲的艺伎摇了摇手,让他们退出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的视线。
“只是我雍华楼的规矩也是规矩,艺伎卖艺不卖身,她们来此只为凭技艺赚钱养活自己,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只知玩乐的公子带回去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又或是外室之名都没有的可怜人。”
“樊娘的意思,是要扇小爷的脸,出多少钱都不让我带人走是吗?”陈可青眯眼,他才向结交的兄弟撒下豪言,就这么被迎面打脸。
樊娘不卑不亢与陈可青的眼睛对视:“陈世子明理,樊娘这里的艺伎皆无价,世子担待。”
雍华楼挑选艺伎的规矩,就是要他们从一开始就想清楚自己要什么,若只是为了成名加入世家大族,雍华楼断不收这样的人。
有吃有住但家境拮据人家的女娃最容易被送到雍华楼来,就指望有一日被望族看重,就算只是外室也足以让他们一家人活得比现在好。
因此让雍华楼很是头疼,后来招的艺伎多是没爹没娘没家,活得困苦只想为自己拼一条活路的乞儿。
他们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会因这些贵公子随意的打赏便迷了心,也只有他们的坚定才能给樊娘这样的底气。
“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豪言已经放出,陈可青岂容他人这么轻易将他的面子压在脚底下踩,顿时怒了:“我管你有价无价,今日我兄弟看上的,都要带走。来人!”
陈可青身边的护卫得令,刀刃都已出鞘。
菡萏上前一步,担忧:“殿下……”
容清樾手指晃了晃,让她安心。
“陈兄,陈兄消消气!”坐台下看半天戏的萧烨白见周围剑拔弩张,摇着折扇起身劝架,“今日这些艺伎都长得一般,兄弟还看不上。陈兄的好意心领了,让这些兄弟收了刀,别把掌柜的吓着。”
瞧瞧,多贴心。
樊娘多不由看了这个人两眼,她在云都还没见过这位公子,听他们的谈话,是玄关侯的世子。
玄关侯……
樊娘抬头往上看,三楼雅间的贵人不曾露出头来,许是听着就知下面发生什么事。
有萧烨白在一旁劝着,樊娘作为赔罪拿了两瓶楼里最富盛名的酒——玉露清霜给陈可青。
就如雍华楼的艺伎一样,玉露清霜不可多得,每年只供百余瓶,不需金银,樊娘会给投眼缘的人。
陈可青等人是雍华楼的常客,却一次都没有喝到世称喝了欲—仙欲—死的玉露清霜。
樊娘以玉露清霜作为赔罪,陈可青很快没有再追究,拎着酒绳坐下与狐朋狗友再度谈笑,仿佛没有发生刚刚剑拔弩张的事。
周围人见没有热闹看,轰然散去,吃自己的酒说自己的笑。
似是不经意,萧烨白手臂后搭靠着,脑袋后仰,与倚在栏杆上的女子对视。
“你这师弟啊,才来云都,就把纨绔坐了个实打实。”
第21章 贰壹
玄关侯世子受丞相宋致所托入云都为城军教习,任云都城军督军统帅。
名号听着好听,实际上是个空职。
前朝初期云都城军直属皇帝,有护卫皇城安全的职责,前朝末年因先帝受不住宋致的压迫,将城军的操纵权交给宋致。经过宋致这十多年的放养,云都城军只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容身地,没有什么用处。
云都城军作为都城布防,除非调任,终其一生不得离开云都方圆十里。
萧烨白进都城的第一天,就被拘在都城。
外人看来,萧烨白对宋致这样暗里的软禁很适应,五月初入都面圣,接过督军一职,就开始他的逍遥生活。今日邀上几许狐朋狗友去城郊天百湖钓鱼,明日在销金窟醉卧美人怀,后日醉倒酒楼无人管。
一系列操作,让多少倾慕他容颜的世家贵女都止了心思。
“他想造就一个浪荡无害、毫无志趣的模样给宋致看。”容清樾收回与萧烨白碰撞的目光,转身背靠栏杆,环臂举着梅花状酒杯放在嘴边,却并不品尝,“宋致那么聪明的一个老狐狸,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被他蒙骗,他怎么做这两朝权臣?”
“宋致在看一场萧烨白自导自演的戏,还看得津津有味。”谢无呦总结道,“萧世子还是年轻,在玄关被保护得太好了,有些……幼稚。”
容清樾睨她一眼,调侃道:“说得老气横秋的,你不也才二十二,比他大一岁。”
“嗨呀,我都在官场沉浮六年了,哪是他能比的。”谢无呦不服她的比较,拿自己的资历来说话。
容清樾哼笑一声,不与她争辩。
谢无呦入朝为官六年,早已不是躺在街边奄奄一息等死的小女孩了,她已能独当一面。
“不是在信中已经说明白了,还叫我出来,又查到了什么?”
谢无呦养的狸奴昨夜跃到公主府,叼了一块木制的鱼,是她与谢无呦之间的暗号,有急事相商才会派上用场。
谢无呦将找到的卷宗放在小几上,她走过去打开来看。
“当年问罪孔家时,孔家族人都没了,只剩几个亲信旧部,当时的查问官员兵部侍郎乔闽中记载是孔家旧部亲口承认,是孔将军孔怀甄不满朝廷克扣他青营骑兵的军饷,才故意打了败仗,让西佑军队攻入平西城十里,让平西城惨遭屠城血流成河——”
这些事容清樾在阿兄出事后就掌握清楚,这么多年下来已是倒背如流。
孔怀甄乃当朝大将,忠心耿耿,西佑侵·犯北晋多年,一直守卫边境不曾擅离。孔家宗族旁支都居于平西城,没兵时就由宗族中的人顶上,死了一拨又一拨,直到昌宁七年,孔家已不剩几人。
但仅因瓷俑之战孔怀甄一朝退缩,用孔家近百口人命换来的忠名,荡然无存。
孔怀甄忠,她信。但孔怀甄临阵退缩,她也信,不过存疑。
户部贪墨严重从前朝就存在,昌宁帝登基时国库早已空虚,加之前朝末年天灾众多,粮食收成少,对边疆的军饷、军粮都是克扣,只是哪边克扣多哪边克扣少罢。孔家平民出生,靠着参军功绩一路升上去,又举家迁居平西城,朝中关系为人维系,户部逮着劲克扣青营骑兵的军饷和军粮。
她记得记载中有几年已经传出青营骑兵的将士没有军粮可吃,饿得啃食草皮、树皮。
这样极端的条件下,孔怀甄很有可能失望并退缩,期望西佑能灭了这个不公的国。
“我给你找来这份的卷宗,也记载的当年事。”谢无呦起身走到她身边,指了指上面某一处,“同样都是乔闽中写的,但与给乔家叛罪的那一份全无相同。里面记载,孔氏旧部言最后一批运送至平西城的军粮是霉粮,整个平西城的将士食用后均出现腹泻呕吐,严重中不治而死。西佑大军抵达时,平西城只剩将士六千不到,他们拖着虚弱不堪身子御敌不力,才致使平西城惨遭屠城。”
容清樾盯着白纸黑字看了两遍,不遗漏一字。
乔闽中昌宁十五年心疾复发暴毙家中,她没有机会当面质问卷宗是否为他亲手所写,现下只能暂时相信是乔闽中所写。
“你说,会不会还是宋致……”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卷宗?”
两人同时开口,容清樾皱了皱眉,谢无呦先回答她的问题:“大理寺,那夜邓子良和我一起看了孔家的卷宗找不到别的有用的东西,他就走了,我又找了找,在一堆堆积成山的书卷里面扒出来的。大理寺的人是真不爱打扫,弄了我一身灰,还起疹子了!”
装在大理寺的东西,秦照曳那严谨的性子,不可能没看过。他若是看过,早已呈禀陛下,不会任由这东西放在存旧楼积灰。
谢无呦得到的太容易,就像是有人知晓她的行踪,她去大理寺时故意放在存旧楼让她找到,并带给她。
会是谁?
宋致,还是与他敌对的人?
“有可能是宋致指使户部的人放粮时动了手脚。”将飘出的思绪拽回来,容清樾合上卷宗对谢无呦说,“但军粮下发,途经人手众多,很难查证是从源头上就出了问题还是中间有人动了歪心思。”
谢无呦明白她的意思,可能是宋致做的,也可能是别人做的,没有证据无法明确。
***
雍华楼的小食出了名的精致好吃,菡萏竖着耳朵边吃边听,吃撑了也没听懂两个人讲些什么,等两人说了些平常事,菡萏那个小迷糊喝果酒喝了半醉,容清樾走到她面前叫她,双颊微红的盯着殿下笑:“殿下……嗝,要回去了吗?”
容清樾头疼的看她:“早知道叫子厦来照顾你了。”
菡萏眉心扭了起来,嘟着嘴道:“才不要他,直愣愣的都不会说句好话给我听。”
“他就那性子,你与他置什么气呢?”给她戴上帷冒,再给自己戴上面纱,与已经易好容的谢无呦颔首,前后走了出去。
容清樾着一身劲装翻身下马,梁郝从门内出来站在她身侧,看着她的身后提醒:“殿下,有人尾随您回来了。”
她轻轻侧身,漫不经心地往后看,那浑身不着调的男子倚着墙站着,感受到她的视线还不羁笑着挥了挥手。
容清樾道:“那是萧世子,你去请人进来。”
“是。”
萧世子与殿下师出同门,都曾在镇南王手下学过武,算得上师姐弟。
“师姐,这么多年,别来无恙啊!”
容清樾跨入前堂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身后爽朗一声,随着拳头破空而来的声音,微微侧过身,不多不少刚好躲过萧烨白挥来的拳头,抬手钳制住他的手腕,发力将人跃空拽到身前。
萧烨白这些年也不曾闲着,眼看就要摔在地面,腰部发力旋转,脱离了她的控制,恢复自由的一瞬抬手就向容清樾拍去。
师姐师弟两个出招极快,晃眼间不知道推打了几个来回。
茗生坐在轮椅上陪李绪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激烈的情景。
他喃喃:“都是高手。”
李绪朝他的方向偏头:“什么?”
“我说,公主殿下和这个闯进来的人都是武学高手。”茗生也会武功,可以一抵十,他是高大人从几百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中挑出来陪伴、保护主子的近卫,在南启他足够优秀。
但现在他看不透他们的底在何处,他们浮于表面的这些招数他都很难招架。
很明显,如果他与院中的这两人对上手,不出十招必败。
“另一人是谁?”李绪看不见,他听得出打斗的声音。
茗生看容颜也不认识是谁,但他知晓的东西多,答道:“他方才称公主殿下是师姐,应该是北晋玄关侯的嫡子,萧烨白。”
李绪没有印象。
茗生看看容清樾,再看看自家主子,半调侃半感叹道:“公主殿下身边蓝颜挺多。”
李绪摸着可能在容清樾眼里不会感到惊喜的物件,默了默说:“走吧,殿下在忙,也没时间听你我道谢。”
另一边容清樾和萧烨白结束了比试,以萧烨白被钳制得死死的为结局。
容清樾松开手,接过梁郝递来的帕子擦拭手心的潮湿。
萧烨白朝廊下望过去:“那就是你新收的面首?”
“放尊重点,他怎么说都是南启皇子。”容清樾皱眉,“面首只是暂时给他保命的一个身份。”
“好吧好吧。”萧烨白耸耸肩,很是自在的朝厅堂走进去,一屁股坐下,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过实话说,南启皇子长得确实俊俏,难怪你会大发慈悲。”
以他自小与师姐相处下来,师姐的为人他很清楚,不会那么轻易就对一个陌生的人大发善心,非要保他的命。她不心狠手辣要人命就不错了。
质子啊,师姐是想到太子了吧?
容清樾卸了护腕,和萧烨白一样懒散的坐下:“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我可不信你跟了我一路,就为了来和我比划比划。”
萧烨白顿时明白,从雍华楼出去,她就已经知道他跟着他们了,要不是知道是他,或许早就被解决了。
出了雍华楼,他一路跟随,见着蒙面化了易容妆的师姐带着小侍女去了城郊的小屋,换一身干练的衣服,就像刚从练兵场出来的模样。
每一个人在皇城中都是看似自由,实则都被他人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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