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万梅山庄绵延的花草,达斯琪点点头。
斯摩格短暂地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刚刚军曹、船医还有厨师都来找过我, 船上你能想到的所有东西,已经基本用完了,仓库里连怎么吃也吃不完的黑面包也没了,偏偏这该死的江里连一条海王类都没有,食物的话,我们最多还能撑两天, 药品今天就用完了, 止疼针剂, 你手里拿的是最后一包。”
达斯琪道:“停泊之后不是可以补给吗?”
“没有钱。”
其实有,船上至少还有六千多万贝里的现金,但是不能流通, 还有一些黄金和贵金属,但上次停泊的时候就已经变卖光了。
这可难办了。
按理说, 他们才围剿了两个海贼团的,获得了大量的物资, 但是作为海军,使用海贼的物资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非常羞耻的事情。
斯摩格也并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他们这些日子吃的用的还有药品都是海贼留下的。食物药品可以用,但是财宝,就要另当别论了。
把海贼抢来的财宝,自己再抢过去使用,这种行为跟海贼有什么区别?
斯摩格做不出这样的事,达斯琪也做不出。
“我们船上,倒是有两个很有钱的客人。”斯摩格沉吟着开口,脸上爬过一阵羞耻的红。
达斯琪脸上的红与斯摩格如出一辙,试探着道:“是谁啊?”
斯摩格没说,而是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不能去问平民要钱。”
“所以,这半个月要麻烦你联络此地的政府。”
“借一笔军费?”
“不是借,要一笔。”斯摩格道:“我们之所以到这个世界来,是因为一个海贼使用了异界果实能力,我们回去之后,这名海贼就会带上海楼石,关进海底大监狱,钱,我们没法还。”
达斯琪低下头,鞋子一下一下的蹭着地板:“我们也没法再回来了。”
斯摩格点头,朝屋里看了眼:“好好道别吧。”
他走了,没走几步,猝然转头道:“或者,你可以把辞呈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达斯琪依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头垂着,碎发挡住了脸。
她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其实这个决定原本并没有这么艰难,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回到房间里,西门吹雪已经睡着了,刚才的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又听见了多少。
达斯琪把药品放在桌子上,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她上了床,躺在西门吹雪身边。
两个人挨得很近。
她的手在被子里悄悄的握住他的手。
……
达斯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揉揉眼睛,发现西门吹雪已经走了。
不难推算出他去了哪,算时间,他也该换药了,而且听船医说,他的内脏有多处裂伤,要在留观室里观察一段时间,当然免不了要挂几天吊瓶,或许还要输血。
达斯琪按了按额头,打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献血特供餐,一般厨师长会在献血者的菜里加几块珍贵的牛肉和一个鸡蛋,还会给一杯糖水,不过这样特殊的时期,肉蛋糖应该早就用完了吧?
她洗了把脸然后到餐厅吃饭,回来的时候惊奇的发现,西门吹雪居然又回到了她床上,挂着吊瓶,病号服被解开了四个扣子还没扣上。
“是谁把你送过来的?”达斯琪有些生气:“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说的不是她自己,作为整个G5唯一的女孩子,她可是被所有人喊做“达斯琪妹妹”的。
G5海军当然不会欺负她,但不代表不会欺负别人,那些人的凶恶暴戾从不对内,只对外,看谁不顺眼,拉过来揍一顿也是家常便饭。
所以,把一个看不顺眼的伤患从留观室里撵出来,让他无处可去,只能在别人的房间里栖身,已经属于常规操作了。
“他们太过分了!”
西门吹雪显然误会了达斯琪愤怒的点,手悄悄攥住了床单:“你不愿意让我留在这里?”
“留观室里明明有你的床位,他们怎么可以把你赶出来呢?!”
攥紧的床单松开了,“是船医让我来的。”西门吹雪这么说:“他说留观室很吵,我需要静养。”
达斯琪还是不太相信:“是……是这样吗?”
“嗯。”
其实船医的原话是:
“你们这些混蛋都给我闭嘴啊!麻药用完了!再不安静都给我滚出去,吵得别的病人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了混蛋们!”
西门吹雪顺势就提出希望换个安静的地方,船医给他测了测血压和心率,抓着头发道:“要不你去跟斯摩格老大挤一挤吧。”
斯摩格虽然也是单间,但他房间里烟味特别重,非常不利于伤患修养,船医思来想去:“或者去达斯琪上校的房间。”
此话一出,留观室直接炸了。
“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去达斯琪妹妹那里?”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喂,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
最后还是斯摩格拍板同意,西门吹雪才能过来的。
这实在是个很特殊很怪异的安排,以至于像达斯琪这么天然呆的人听完都察觉出了不对。
她坐在床前,脸红得像烂番茄,但是很认真地看着西门吹雪,肯定道:“是你想过来的,对不对?”
西门吹雪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是,是我想来的。”
他道:“我这一生,很少有这样不磊落的时候。”他朝她伸出了手:“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并不是想趁机做点什么,就算想,他的身体也不允许,就算身体允许,他的心也不允许。
他只不过是想在两个人分别前能多相处一点时间,能在毒发前,多几分轻松的时刻。
这或许,就是他生命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其实那会儿他并没有睡着,斯摩格对达斯琪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他更知道,无论如何,达斯琪绝不会放弃她的海军生涯留在他的身边,就像他同样也不会放弃这里的一切随她而去。
半个月后,就是永别。
……
达斯琪住进万梅山庄的那天,正下着毛毛细雨,很清凉。
住进来之后,两个人时时刻刻待在一块,只是晚上没有再睡在一张床上了――万梅山庄缺什么也不会缺了一张客人的床。
这确实是一段难得平静的日子,谁都没有提起半个月之后的事情,除了偶尔拉拉手之外,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太亲密的举动,达斯琪带了两本刀剑的图谱,西门吹雪也给她看了自己收藏的剑谱,里面没有图画,只写着剑招。
两个人谁都都不太能看得懂对方国家的文字,所以大多数时间看书,都是互相读给对方听。
“从折光率和材料来看,都是A等,再加上火工和锻造技艺,乌鞘剑如果放在伟大航道的话,一定会成为无上大快刀之一的。”达斯琪叹了口气,摆弄着乌鞘剑碎裂的残片:“真可惜,就算重锻也恢复不了原来的坚韧程度了。”
“我会把它埋在后山,然后锻造一把新的。”西门吹雪翻着图谱,一眼就看中了一把形式古朴的长剑,比他原来那把重一些,是用生铁融化,混合其它材质,变成一种名为“钢”的合金,在坚固和韧度方面都能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
西门吹雪之所以一眼就能发现它,是因为它被红笔圈了起来,在锻造技艺的地方还做了好几处笔记。
“这是你帮我挑的?”
达斯琪道:“我想你会喜欢。”
西门吹雪道:“我确实很喜欢。”
达斯琪拿着书凑过去:“你看这段,这个步法,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离巽相激①,是什么意思?”
西门吹雪道:“这要配合易经的二十四山来说,位置是这样的。”
他站起身,忽然一个不稳,手撑住桌子,随即豆大的汗珠砸下来,手背青筋爆出,浑身剧颤!
回到万梅山庄的第三天,也是服药第八天的晚上,生死一线终于发作了。
西门吹雪是很能忍耐的人,但药力带来的痛感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种牵动着经脉的疼痛绝非人的意志力可以抗衡,也是那在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吃过生死一线的人都会在发作时选择自尽。
极度的痛苦让他眼前骤然黑暗一片,哪怕死死咬着牙,仍有压抑痛苦的嘶吼不断溢出。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一瞬,或许是几天几夜,只知道自己恢复清明的时候,被抱在温暖的怀抱中。
达斯琪拍着他的脊背,不停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泪水与汗水缠绵交汇,止疼针已在挥发效用,痛感还有,却不会疼到失态。
西门吹雪觉得好了很多,忍一忍,再过三天或者五天就算熬过去了,他有一点羞赧,在心爱之人面前,露出如此丑态。
却舍不得她放开。
她身上的甜香都萦绕在他的身上。
两个人从未这样相拥,抱得这样紧,以至于身上的伤口迸裂,血透出衣衫。
似乎觉得怀里的人慢慢镇静下来,达斯琪松了口气,还好,幸好,针剂她一直随身带着。
“好些了吗?”
“没有。”
“那,等下,我看看是不是可以再……”
“别放手。”
“可是……”
“别走……”他说:“留下来。”
第32章 离别
两个人就那样拥抱着, 跪坐在书房里,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拥抱了一整夜。
这是西门吹雪第一次开口, 希望他爱慕的姑娘能够留下来。
为他留下。
其实他还可以许下更多的承诺――中原武林并不太平, 似乎每年每个月每天都会出那么一两个败类;这里同样有缉凶捕盗的六扇门,也有驻扎在江河湖泊的水军,这些衙门并非不招募女人, 甚至只要足够强, 别说女人,就算不是人, 是妖是鬼是仙是怪他们都要。西门吹雪绝不会阻止达斯琪去这些地方任职,她仍可以实现她追求的价值。
只要能留下来, 他可以尊重她的意愿,终身不娶妻,不生子。
这些话他不但可以说,也完全做得到。
但是他没有说。
他在最方便,最容易开口挽留的时候,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因为他说“别走, 留下来”的时候, 达斯琪在流泪。
她紧紧咬着唇, 紧紧拥抱他,身体也因过于紧绷而颤抖。
她却没有答应他。
她因此感到痛苦。
再多说一个字,她的痛苦就会再多一分, 所以西门吹雪不再说话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将这件小插曲忘掉, 当做从来没有发生,他们还像以往那样平静地相处着。
仲夏之后, 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雨淅淅沥沥。万梅山庄的鲜花更加鲜妍明媚,这些植株并非特意栽种,而是随着一场场春风秋雨,将庄园外的花种草籽吹进来,即便主人不曾妥善打理,它们竟也能放肆生长着,连绵成一片。
雨过之后,清风携着花香吹入窗扉。
西门吹雪衣衫尽褪,露出结实苍白的臂膀,上面伤痕交错,尤其是右肩上的那条刀疤,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劈开,还有刺穿肋骨的一剑,细密的针脚将可怖的伤痕缝起来,就像将他的半身重新拼装。
伤口被线撕扯着,并没有恢复多少,达斯琪用细布沾着温水轻轻擦拭,而后用镊子夹起一块棉球,沾着药膏小心点按涂抹。
西门吹雪看着她严肃认真的表情,忍不住调侃道:“你的样子好像在给你的刀做保养。”
达斯琪怔了怔:“是吗?”她换了只小棉球,开始在伤口上擦消毒的药水,惹来一阵轻嘶,她这才笑开了:“原来你也怕疼。”
她接着道:“那种合成神经毒素应该不会发作了吧?”
西门吹雪知道她说的是生死一线,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发作,幸而止疼针剂还有富裕,只是下次发作时,未必有人为他注射。
“你要走了?”
达斯琪道:“去筹措军费,还有采购……”
她在心里一样一样的算着,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在这耽搁大半了,再加上回程,还剩了三四天的时间去办这些事。
她有点愁:“流程我已经打听清楚啦,要先去找珠宝商阎先生,请他出具一张介绍文书,然后再跟……那什么,好像是叫山西总督的官员交涉,究竟能筹措多少,就看山西富不富裕了。”
西门吹雪看着她:“你为什么不找我?”
达斯琪眼睛一亮,道:“你可以帮我写介绍信?不过等等,开具这样的文书的话,需要一年缴纳超过……超过……”
“四千五百两白银的赋税。”西门吹雪道:“这太麻烦。”
他将衣裳重新穿好,不知从哪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放在桌子上:“我可以出这笔钱。”
他不是那种会把库房钥匙随身携带的人,可见这些东西他早就在准备了。
这笔钱数额不多,却也不少,毕竟启航前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
达斯琪连连摆手:“不不不,这……这怎么行呢?我不能收你这么多钱的!”
“这不算什么。”
西门吹雪并不是商人,倒也不是不会算数,以他的身家,这些钱当然算不了什么。
他道:“就当是我买你多陪我几天。”
达斯琪愣了很久,品着这句话的意思,一张脸腾得烧起来。
她一头跑进了雨里。
不是因为生气,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其实海军中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她记得本部的一位同僚,是中将,长得非常好看,她的手下有一多半是因为恋慕她而参军,更有一个富豪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宫殿,所有的陈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前后耗费了几亿贝里,只为了请她吃一顿晚饭,顺便捐赠了十亿的军费。
达斯琪虽然漂亮,却也没漂亮到那个地步。
她却没想到,类似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在雨里跑了三个圈,然后蹲在花丛底下用电话虫跟斯摩格简单说了一下这个事。
斯摩格的回答是:“收吧。”
他也收到了一笔巨款,但不是恋慕他的姑娘送的,而是江南花家。
江南首富的财富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他们想感谢一个人的时候。
斯摩格只是想请花家写一封介绍信,第二天,几十车的财宝和物资就已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军舰停泊的码头。
不收不行,不收他们就要跳江。
斯摩格吐出一蓬白烟:“启航的时候,我还能看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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