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密淡淡一笑,他是陆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早就练成一副无论何时都能处变不惊的无悲无喜模样。
“小姐确定要现在杀人灭口吗?”
人死了,还怎么揪出幕后主使?
明锦一懵,恍然回过了神,她在做什么啊?犯人还没审讯,她若真一时冲动把人弄死了,还怎么把陆修这畜生绳之以法?
果然情令智昏,关心则乱啊。
王密拍了拍她紧攥着内监衣领的手,“小姐,现在可以把人交给我了吧?”
明锦立刻松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陆聿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小女郎十根纤白的手指上,沾了一层亮闪闪的油腻痕迹。
明锦有些难堪,想要抽回手。
陆聿却不容她抗拒,取出帕子,默默帮她擦着手指上的饭菜污渍。
他专心致志的为她擦着手,她却不敢看他,怕一对视,她的心,就再也无所遁形。
就在二人静默无言之时,元晔匆匆返回了太和殿。
“宣明。”
陆聿手上一顿,元晔看着殿中情景,三人同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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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投毒害兄
半个时辰前。
元晔召陆聿来太和殿,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言。
自从上次陆聿遇刺受伤,明锦入宫后,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说话了。
这段时日以来,不是他疏远了他,而是陆聿在回避他。
他希望他们之间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像他曾经承诺的那般君臣携手,永不相负,留下一段君臣佳话。
美好的人事物,他会喜欢,别人也会喜欢,他虽是天子,却也不能阻止其他人喜欢明锦。
他喜欢明锦是正常的情绪,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在明锦明确表示二人只能做兄妹,绝无可能在一起后,依旧执迷不悟,那便不是正常的情绪。
执着是苦,他希望他能悟。
就在二人谈话之时,光华殿突然来人说陆贵人请皇帝过去。
元晔看着低落不语的陆聿,知他心中也有万般痛苦纠结,不想逼他太狠。便留陆聿单独留在此,让他好好想想如何回答他之后,就起驾去了光华殿。
陆丽华服下了三公主给的药,元晔一来,就对他百般献媚,迫不及待的要成好事。
就在元晔脱身不得之际,蒋白匆匆来到光华殿,打断了陆丽华对他的纠缠,说陆聿出事了。
他立刻推开陆丽华,再度返回了太和殿。
此刻,元晔看着完好无损的陆聿时,鼻间突然涌起了一股酸涩之意。
看到他还安然无恙,他还安然无恙的站在他的面前那一刻,好似前世的过错,得到了弥补。
元晔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扶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后,声音都在颤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明锦看着元晔那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心中却只是冷笑。
难道不是他故意离开,给内监制造给陆聿投毒的机会吗?现在又假惺惺做出这副关心他的模样,是又想装给谁看?
陆聿心中莫名五味杂陈,此刻,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元晔。
“陛下……”
元晔却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都别说了,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以后,我们还是最好的兄弟。”
陆聿竟一时无言了。
与此同时,陆丽华也紧跟着来了太和殿,元晔抛下她走后,她气的直跺脚,后脚就跟着来了太和殿。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被制服的内监,也意识到情况可能有些严重,惶恐不安的关心了一句,“大哥没事吧?”
众人没有理会她,元晔沉声询问王密,“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密将那内监拖上前,“回陛下,是此人借在御前服侍的便利在陆侍中酒中投毒。”
元晔看他有些面生,不是常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人,怎会进了内殿?
“何人指使?为何投毒?”
那内监闭口不言,始终沉默。
明锦指证道:“奴婢见过这个人,他曾在太和殿外与陆修私会。”
陆聿闻声,捏紧了她的手,不是说了让她不要参与吗?她此刻开口指证,就摘不清了。
明锦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继续道:“内监与朝臣不得私下结交,陛下应该立刻抓陆修入宫彻查。”
陆丽华心头一凛,难道陆修那蠢货瞒着自己动手了?勃然变色道:“贱婢,不要血口喷人,我看你是对陆氏心怀怨恨,存心报复陆氏,出言污蔑破坏大哥和弟弟的感情,陆氏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想不到你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心机毒妇。”
明锦正欲反驳之际,一道清亮慵懒的声音就先她一步怼了回去。
“这么急着反驳,难道是你做贼心虚不成?”
随即,元季遥踏入殿中,元谕、元谧、元询兄弟也紧跟而来。
陆丽华一懵,三公主怎么突然对她如此大的敌意?她们不已经是战友了吗?
“公主,你……”
元季遥微一福身,回禀元晔道:“臣妹听闻此间变故,才突然想起数日前曾于宫外见陆修为陆贵人寻药。今日事发前,陆贵人又突然派人请走陛下,给内监制造投毒的机会,难保不是他们姐弟里应外合,买通内监投毒,望陛下明察。”
陆丽华睁大了眼,先前在宫外,明明是三公主主动勾引的陆修,陆修这蠢货为了博三公主欢心,才起了毒杀陆聿,取而代之的心思,不想公主竟是把他给卖了。
她就算再蠢,此刻也回过几分味了,这是他们兄妹联手坑他们姐弟呢。
陆丽华狗急跳墙地反驳着,“你胡说,不是我,我从来没想害大哥,陆修想毒害大哥,还是我制止的他,我怎么可能买通内监毒害大哥!”
话音落,众人皆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明锦扬颌,“你承认是陆修了。”
陆丽华如坠冰窟。
元晔沉声道:“即刻带陆修进宫。”
内侍立刻快马出宫抓人。
陆丽华扑通跪到元晔跟前,还欲再解释之时,腹中突然剧痛难忍,她捂着肚子瘫在地上,猝不及防地呕出了一口血。
明锦吓了一跳,“难道她是服了毒,想要畏罪自尽不成?”
陆丽华恶狠狠剜了她一眼,只要能活一口气,她就绝不会自尽,又向元晔求救痛哭道:“陛下,丽华好疼啊,陛下救我,救我。”
元谕和元季遥相视一笑,知道是给她的药起效了。
元晔蹙眉看着她,今夜之事还未审讯出结果,不能让她死在这里,便让宫人扶她起来,让徐迁来给她看看。
徐迁很快给出了诊断结果,陆丽华是服用了寒性的猛药,致使胞宫受损,伤了根本,从此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陆丽华如遭五雷轰顶。
元谕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血债当然要血还的,他孩儿的命,不会如此轻贱。
元晔蹙眉,“宫中怎会有如此虎狼之药?”
徐迁道:“此非宫中之药,太医监不会给任何嫔妃避孕之药,想来贵人是通过外人,从宫外得的偏方吧?”
陆丽华疼的面色惨白,她看了看元谕,又看了看三公主,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是你,是你们合伙害我。”
元季遥笑了起来,恶狠狠的目光毫不掩饰憎恶,“没错,就是我,我就是故意害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陆丽华眼神怨毒。
“可惜了,本来想着毒死陆聿,绝了你们陆氏的后,再让你和陆修顶罪给他陪葬,没想到陆聿命大没死,不过此番坑死了你和陆修,我也不算白忙活。”
元季遥居高临下,眼神比她更恨更怨毒,语调凄怆哀怨又绝望。
“有了一个陆太后,你们竟还想再来一个陆太后,自己怕死不敢生,就抢别人的儿子坐享其成,什么便宜都让你们陆氏占尽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我就是要害你,你既然怕死不敢生,那我就让你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这是你们陆氏的福报啊,哈哈哈……”
陆丽华又怒又恨,大叫着从榻上翻滚下来扑向三公主就要跟她撕打,却被元谧和元询挡下制止。
场面一片混乱之际,惊闻太和殿变故的陆太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陆顺华随陆太后一道而来,顾不得伤痕累累的陆丽华,只上前拉住陆聿的胳膊,上下检查了一遍,紧张关心道:“大哥,没事吧?”
陆聿摇了摇头。
陆丽华见太后来了,又立刻痛哭流涕地爬到她跟前,声泪俱下道:“太后,你要给丽华做主,三公主害我,丽华再不能生育了。”
陆顺华闻言骇然,手指不自觉攥紧了陆聿的衣袖,陆丽华不能生了?
陆太后惊闻此话,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全白费了,全白费了。
她让两个陆氏女入宫,本就是指望她们其中一个能生下太子被赐死后,由另一个抚养对方的儿子做皇后,如今陆丽华不能生育了,不就是个废人了吗?
她留个废人在宫里有什么用?
陆太后的算盘落了空,一时难掩心中的愤怒,掌心佛珠狠狠掷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陆丽华吓得哭声一顿,殿中一时静寂,只闻佛珠滚落之声。
陆太后的目光在殿中众人身上扫了一遍,众人都低下了头,回避陆太后的目光。
此刻,陆太后心里也清楚陆丽华是被人暗算了,当扫到明锦、三公主时,已是难以掩饰的怨毒。
“好,好得很。”
当初,她就不该让陆丽华这蠢货入宫,这才多久,就被人联手算计,坑死了自己,拖累了陆氏。
一个不能生育的嫔妃,留在宫里有什么用?嫔妃年纪大失去生育能力后,都不再侍寝,她一个不能生育的废物凭什么留在宫里专宠?
全天下都会议论陆氏又想杀母夺子,坐享其成,人心一旦动荡,陆氏一旦失去朝臣信任,引发的政治危机,后果不可估量。
与此同时,陆鉴也亲自绑了陆修入宫。
起先,陆鉴还疑惑宫里怎会深夜传召陆修,可陆修一听皇帝召见,便知是阴谋暴露,吓得腿都软了,扑通跪在陆鉴面前,把自己干的事儿全交代了,求父亲保命。
陆鉴气的差点背过气,一个下贱庶子,竟敢谋害嫡亲的兄长,简直不忠不孝,畜生不如。
一巴掌打的陆修差点昏死过去后,又亲自把人绑去了宫里,听凭皇帝发落。
“陛下,家门不幸,老臣亲自将这畜生绑来,听凭陛下发落。”
陆聿看着跪倒在地的父亲,面色冷漠。
陆顺华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陆修,恨的咬牙切齿。
这个畜生,幸好是陆聿没事,若真让他得手,陆氏后继无人,恐怕所有人都得咽下这闷亏,捏着鼻子保他了。
元晔看了看跪倒的陆鉴,给陆顺华递眼神。
陆顺华会意,上前搀扶陆鉴,“阿耶,先起来吧。”
陆鉴依旧匍匐不起身,“子不教,父之过,老臣来跟陛下请罪。”
元晔只得亲自上前搀扶陆鉴,“太师不必愧罪,子过不及父,陆修能做出投毒害兄之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已是无药可救。”
他正要示意内侍把陆修拖下去行刑时,陆太后心中却是另有打算,打断了皇帝。
“慢着,还未审出前因后果,就处以极刑,太过草率。”
元晔蹙眉。
陆鉴不动声色给陆太后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保陆修了。
陆聿是在宫里出的事,又是在皇帝寝殿,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陆聿与皇帝关系亲近,二人自幼同食同眠,在宫中给陆聿投毒,跟毒杀皇帝有什么区别?
陆氏怎么可能担得起弑君之名?
陆太后有给皇帝投毒的前科,若此刻不放低姿态请罪,难免皇帝不会猜忌是陆氏又要毒害他。
放弃陆修,保全陆氏,他知道怎么取舍。
陆太后自然也清楚个中利害,可陆修是她养大的,舐犊之情,心有不忍。
她冷冷看了一眼疼的趴在地上的陆丽华,一个无用的女儿,与一个尚有作用的儿子,她也知道怎么取舍。
元晔恭敬道:“母后欲如何处置?”
陆太后看了一眼投毒的内监,示意王密道:“王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细细讲来。”
王密颔首,会意了陆太后的打算,便将所有的事情串联了一遍,以另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阐述了出来。
“三公主说曾见过陆修为陆贵人求药,后来三公主便给了陆贵人药,崔才人说曾见过这个内监与陆修交谈,事发之时,陆修不在宫中,陆贵人又派人引开了陛下,内监才有了投毒之机。”
明锦脸色一变,这样陆修岂不是有了事发时的不在场证明?
陆太后又问明锦,“明锦,你有亲眼看到陆修给那内监毒药吗?”
明锦语滞,摇了摇头。
陆太后点点头,“那也许他们只是闲聊几句,怎么就笃定是唆使投毒呢?”
众人沉默不言。
王密附和道:“陆贵人在宫中,有更多与内监接触的机会,何况,今夜她还故意支走陛下,实在可疑。”
陆丽华恨声道:“你诬陷我。”
王密垂眸,他只需尽忠太后,何况这内监是太后安插在太和殿监视皇帝的人,若不尽快推人顶罪结案,再深究下去,把太后咬出来就不好了。
陆太后继续阐述着她的“真相”,道:“陆丽华与陆聿不和,陆丽华得宠后恃宠而骄,想让陆修取陆聿而代之,故而跟三公主寻来毒药,再支开陛下,唆使内监给陆聿投毒。”
众人面面相觑,事已至此,肯定是要有人担责,陆太后明显是要推陆丽华顶罪,保全陆修了。
陆丽华睁大了眼,语带惊恐,“不,不是我,我没有。”
陆太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陆丽华了,冷声道:“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
陆丽华吓得面色惨白,语无伦次,“我没有,我只是跟三公主求避孕之药,根本不是毒药,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没有指使他。”
别的错认了,她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可给陆聿投毒之事一认,她就必死无疑!
今夜是皇帝与陆聿在太和殿共饮,在此给陆聿投毒跟弑君有什么区别?她怎么担得起这样的罪名?
太后颠倒黑白,是要推她出去给陆修顶罪,这是要她的命啊!
陆丽华立刻爬到元晔脚下,攥着他的下摆,求救道:“陛下,陛下你信我,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的未来都要仰仗大哥,我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元晔闭了闭眼,政治的残酷,不在于你有没有罪,而在于你需不需要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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