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蔡昊,十年前宁王到青州平乱,他随军而来,与申将军、向将军和严长史产生了些交情,我本以为这点交情会随着蔡昊久住京城而淡到他们彼此记不起来,没想到青山寺重逢之后,他们四人居然没少聚在一起喝酒……”
钟雁归提到了很多人,唯独略过她自己和她丈夫徐致远,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她说了,李星鹭还未必能相信。
从这番叙述中,明显能听出申宇强和将军向超、长史严卓霖有矛盾冲突,这两人的嫌疑也就最突出,只是该如何找到他们与命案有关的证据,她还是没有方向。
就在李星鹭思考着下一个要提出的问题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脸色煞白的女童走进来,她身后跟着同样神色惊惶的徐致远。
“瑶儿,你不是跟你父亲出去玩雪了吗?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钟雁归一边把女儿钟瑶揽进怀中安慰,一边眼神凌厉地望向徐致远,似是在质问于他。
徐致远也很是着急,他连忙解释道:“我带着瑶儿出门,半道上遇见了姨妹和外甥琮明,姨妹身体不适要回房休息,她再三拜托我带着琮明一起去玩雪,我只得答应,之后琮明拉着瑶儿一起打雪仗,两人又跑又躲,不知何时就绕到院中那颗大树后面,却意外撞见了严长史……严长史的尸体!”
此言一出,房中众人顿时一惊——青州长史严卓霖也遇害了?
李星鹭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往徐致远所说那棵大树的位置奔去,其余几人也纷纷跟上。
*
严卓霖头戴乌纱帽、身着绿色官袍,与昨夜在申宇强房间时的打扮一致,而他的面色已然变得灰白,绕在他尸体周围的纯白霜雪却并未被大幅染成鲜红色——盖因他心口处插着的剑起到了减缓血液外流的作用。
这具尸体虽然不够诡异,但看上去还是有些可怖的,李星鹭完全能理解徐致远和钟瑶父女俩被吓到的反应。
她一边想着,一边却从怀中取出手套戴上,然后直接蹲在严卓霖的尸体旁边开始验尸。
“严长史全身上下只有一道伤口,就是他胸前那道被剑锋贯穿的致命伤,剑柄朝后,没有反复戳刺的痕迹——凶手应当是个用剑的高手,才能从严长史背后一击即中。”
对严卓霖的死因下结论之后,李星鹭犯了难——低温环境会影响死亡时间的判断,譬如尸体的尸温很低,像是属于一个死亡时间超过一天的人,但从尸僵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当距今不远。
所以她无法通过尸体的特征来准确判断严卓霖的死亡时间,只知道在昨夜众人从申宇强房间离开之前,他还是活着的。
这时,蔡昊等人也听闻消息赶到,瞧见他们走近时在雪地上留下的一个个脚步,李星鹭突然灵光一闪:“严长史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离开申将军房间到今天日出之前。”
话音刚落,齐世安带来的那个被他称作‘老张’的仵作凑到尸体旁边,也开始重复着验尸的动作,他得出的结果大多印证了李星鹭的说法,除却——
“这么大冷天的,尸温、尸僵都成了不确定因素,怎么可能判断出死亡时间,万一死者不久之前才身亡呢?小姑娘不要为了显摆就随口给出一个答案,要知道这里还是有懂行的人在……”
老张那种说教、隐含着不屑的口吻引来沈舟云目光阴冷的注视,他不由身体一抖,但或许仗着有齐世安撑腰,他并没有打算住嘴或收回这番说辞。
李星鹭倒没有因他的反驳而感觉慌乱或羞恼,她胸有成竹地打断了老张还未展开的长篇大论:“我对死亡时间的推断与尸体本身无关——诸位且低头一看,这雪地上是否满是脚印?”
“昨夜下了大雪,人在雪地上踩出脚印,很快就会被源源不断的霜雪覆盖,一眨眼又是崭新无痕,而黎明之际雪就已经停了,如果凶手在这之后杀人逃离,祂一定会留下足迹——但我是第一个抵达案发现场的人,当时除却几道明显属于小孩子的脚印之外,并无其余足迹。”
李星鹭不仅有条不紊地道明自己判断的依据,还请了一位证人来佐证她的言论:“钟小姐,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当时雪地上除了你和蔡小公子的脚印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足迹?”
“没有——当时我和姨母家的琮明表兄打雪仗,绕到这棵树后面时,除了严长史的尸体和血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痕迹。”
钟瑶原本被父亲徐致远护在身后,但听到李星鹭的询问,她也没有畏缩,直接站出来口齿清晰地回答了问题。
这下李星鹭的判断彻底被众人认同,她只觉得理所当然,也没有打算借此奚落刚才对她大肆嘲讽的老张,但架不住老张自己因丢脸而愤怒得口不择言——
“你这小姑娘做事忒草率,对着一个黄口小儿问正经事,她都未必记事,还能给你提供证词?我看你是太急功近利……”
这回无需李星鹭,板着一张小脸的钟瑶主动开口,语气冷硬地朝着老张呵斥道:“轮不到你这种技不如人就恼羞成怒的人来质疑我,你有评判别人的时间,不如先拿去把你只能在嘴上吹嘘的本事练实在点吧。”
钟瑶人虽年幼,声音也掩不住稚嫩,但气势却很足,说出口的话语更是直戳老张的痛点。
然而老张虽然被骂得涨红了脸,但却不敢再回嘴了,因为他已经从齐世安铁青的脸色中看出自己冒犯了得罪不起的人。
“某些人真别把年纪大和经验足混淆了,一口一个‘小姑娘’阴阳怪气的,除了告诉旁人你是个没礼貌的老男人之外,不会显出你有英明睿智这种跟你不挂钩的优点。”
在老张出言为自己找补之前,钟雁归抢先开口讽刺了他一通,或许还夹杂着对蔡昊的指桑骂槐,无论如何,作为青州的实际统治者,她的话语分量极重,意味着老张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好过。
但真正让老张心如死灰的是齐世安的态度,齐世安不仅没有为他求情,还跟着贬斥了他一番:“这个老张既没有李姑娘的高超技艺,还心胸狭窄、出言不逊,实在是不配再从事仵作这个行当,我立时便将他赶出去,莫碍了诸位的眼。”
齐世安处理了嘲讽她的人、还变相夸赞了她一番,但李星鹭却对他的恶感却没有丝毫改变——所谓狗仗人势,如果没有主人纵容,恶犬怎会养成刁蛮脾性呢?齐世安任由手下无礼,出了事就撇清关系,他自己能是什么好东西?
第67章 跟踪
“诸位, 在昨夜离开申将军房间到黎明之际,你们各自都在哪里、做什么,可否如实相告?”
对于李星鹭的问题, 在场众人的回答重合度极高, 大多是‘在房中安寝’, 唯一的例外就是蔡昊和齐世安,在夜半三更之时, 两人竟然还在齐世安的房间议事, 蔡昊也似乎全然没想过要回房安慰目睹命案的妻儿。
凶手选的作案时间很巧妙, 午夜时分其余人就算没有安寝,多半也不会出门在庭院里晃悠,这样一来,凶手既能防止作案过程被人目击, 又能混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申将军的命案才发生不久,谁能料到凶手这么快就再次动手……”
蔡昊突然的感慨遭到了钟雁归的冷笑嘲讽:“这还用预料吗?我们居住的宅院里有一个动机未明的杀人凶手, 怎么想都要防备祂再下毒手,可惜有你蔡大人阻拦,守卫进不来宅院——要我说,严长史黄泉路上最应该惦记的不是凶手,而是蔡大人。”
“你……姨姐你最好还是积点口德!”?闻听这样晦气的指责,蔡昊颇有些气急败坏ⓌⓁ,但因为钟雁归的身份,他又无法对其无礼咒骂, 便只能回以一句轻飘飘的告诫, 反倒显得无力。
钟雁归不以为然, 却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反驳道:“我又没做亏心事,何必积德寻求庇佑。”
两人的争执听在李星鹭耳边, 她反而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连环杀人案通常具备三个基本要素,一是犯罪行为的连续性,二是受害者的特定性,三是犯罪手法的相似性。
申宇强死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死因是在服用过迷药后被匕首贯穿头颅,严卓霖死在庭院的大树后,死因是被人从身后一剑穿胸。
两起案件的犯罪手法不具有相似性,可是蔡昊却一开口就把凶手定义为同一人——难道在他眼中,申宇强和严卓霖这两个受害者有什么共通的特定性,以至于构成凶手的杀人动机?
李星鹭直觉这会是案件的突破点,只可惜她并没有办法从蔡昊口中得到答案。
“这把剑,剑身锋利,长足一尺,重逾两斤,似乎可达军用的标准……”
这时,孟素商凑到尸体近旁,她不懂验尸察伤,她看的是凶器——孟素商常年在军中受训,后又兼任参军一职,对各种兵器的估量,她可以说是行家中的行家。
因此,钟雁归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仔细打量过凶器之后,忽然惊声道:“这是青州军将士佩剑的款式,城中大小铁匠铺严令私下锻造,只能提供于军中。”
不同于插在申宇强头颅上普通做工的、街上随处可买的匕首,用来杀死严卓霖的凶器却很不同寻常。
在钟雁归说出那番话之后,众人将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向将军向超身上,怀疑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是青州都尉,在军中任职十多年,最容易拿到军用兵器,何况他人高马大的,一看就力气超群,完全能够杀死申宇强和严卓霖。
“你们都看我作甚?”
向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他怒吼着辩解道:“同僚数年,我怎会对申兄和严长史痛下杀手!”
不过这番辩解说或不说都没有区别,因为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无法减弱半分众人对他的怀疑。
但因为没有切实证据能佐证向超杀人,所以她们也不能立刻拘捕他,这意味着危险还没有解除,下一桩命案随时可能发生——
“我再问一遍,诸位还是不同意我调兵进宅院内充作护卫吗?”
钟雁归重复了先前的提议,然而这次的反对者仍有蔡昊,他坚决不同意、不接受这个提议,甚至口不择言道:“姨姐你的嫌疑也不能被排除,调遣你的亲兵来守在每个人房门口,万一你‘监守自盗’,我们岂不是无路可逃?”
“不可理喻。”
钟雁归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仿佛蔡昊是一个刻意在她面前出洋相的跳梁小丑一般,她都不愿意与他争吵,免得拉低自己的气势。
见到两人再次僵持不下,齐世安只得站出来调和:“国公大人,派兵进宅院里虽能起到护卫作用,但也会导致院中的人员构成更加复杂,如若还是出了命案,嫌疑人范围就难以圈定……”
“希望你们的确是出于这种考虑,而不是因为准备私下商量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生怕被人听了去。”
钟雁归没有再坚持,她留下一句对蔡昊和齐世安的嘲讽之后就带着女儿和丈夫离开了,在她走后,众人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案发现场,于是纷纷散开,各自打道回房。
出乎意料的是,蔡昊竟然没有和齐世安走同一个方向,眼看着孟素商因为房间位置靠近而跟上齐世安,李星鹭和沈舟云对视了一眼,彼此达成默契——跟踪蔡昊。
跟踪最重要的是隐蔽,但李星鹭不会武功,无法收敛脚步声和气息,因此只能接受沈舟云的提议,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借助这种方式避免暴露的风险。
以沈舟云的武力,就算背着李星鹭仍能像寻常一般步履飞快,但他刻意走得缓慢,恰好目睹了向超和蔡昊一前一后地走出宅院门口,往某条偏僻的小道行去。
两人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最终瞧见向超、蔡昊走进一个偏僻寂静的小佛堂。
“向将军,谈话之前,蔡某可要先告诉你一句,世子殿下知道你我会面,如若蔡某出了什么‘意外’,你逃不了!”
幸亏蔡昊武功一般,而向超也只是虚有一副壮硕身躯,所以当沈舟云带着李星鹭跃上屋顶时,他们没有丝毫察觉,继续着剑拔弩张的对话。
“蔡大人,你少给我倒打一耙!”
向超直接从腰间拔出利剑,毫不客气地指向蔡昊:“申兄遇害的那天晚上,你指责那个李姑娘贼喊捉贼,但谁才是真正的贼,你我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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