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她赔得起。
桑南溪忽然想起走廊外的那幅画,虽然不是真品,但也还原了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程度。
大片的粉色玫瑰从天而降,明明奢靡到了极点,却让人看不到一点生机。
而墙上,那是一种暗沉得近乎偏紫的颜色,此刻却像是最鲜活的玫瑰在盛放。
桑南溪忍不住想,搞艺术,她是真的有点天赋的,否则怎么能随手一砸,都那么有艺术价值。
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被再次打开的时候,桑南溪正眼神轻蔑地看着那群人,骂得不算文雅:“想跟我玩儿潜规则那套,给你脸了是吧!我去你大爷的!”
周围的人也不知是因为吃惊还是惊吓,总之一时没回过神来。
周聿白站在门口,隔着那张圆桌远远地望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扎着丸子头说要给他正牌男友名分的姑娘。
潇洒自如。
分手前的那段日子,桑南溪其实很粘他,温婉可人到了极致。
带她出去吃饭,她的言行也越发得体,挽着他的胳膊,连笑容的弧度都是固定的。
这几次,他见她的时候总觉得她不开心,笑起来的时候眼里都好像总含着泪。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锋芒毕露的样子了。
唯一觉得心气不顺的,大概就是桑南溪身边又多了个男人。
黄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怎么也没料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桑南溪会把局面弄到现在这一步。
他气得手抖,冷着脸刚想要上前斥骂,耳边却传来一阵轻笑。
周聿白说:“骂得挺好听的。”
“您说是吧,黄……世伯?”
轻飘飘的语气,黄朔的心房却忍不住颤了颤。
那句还没说出口的骂句被慌忙咽下,他悄然打量着周聿白的脸色。
猜不透。
周聿白虽说是得称他一句世伯,但到如今,他这位世伯,听说他到的消息,不也得亲自出门去迎。
他只得应道:“对,骂得对。”
周聿白的嗓音萦绕在耳畔,桑南溪其实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醉意上头,连她自己也说不准,心房的颤抖到底是因为酒精,愤怒,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红酒四溅,离得近的或多或少身上总是沾染了些酒渍,只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哪里还有兴师问罪的资格。
要么察言观色,要么保持沉默。
有人匆匆去唤服务员来打扫,又有人迎上去奉承:“周先生,让您见笑了,要不咱们换个包厢聊?我再安排些人手。”
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桑南溪的声音其实微乎其微。
“李沐。”桑南溪扶着他的手臂有些晕,“咱们走。”
不过那时,周聿白已经绕过人群走到桑南溪的身边。
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入座,心中不由为能与他攀谈几句而感到惊喜。
他的声线听不出喜怒,语气却熟稔,微微低着头问她:“不再坐坐?”
第36章 撞在了周聿白的枪口上
桑南溪垂眸对上他的眼眸,记忆还停留在他们上一次不欢而散的时候。
他们遇见后,总是闹得不太好看。
她本以为,历经上一遭,在她离开京北前,总不会再跟他碰面。
但像是应了他从前那句纠缠不休,不论上次吵得多么凶,如今他却又能心平气和地问她一句,不再坐坐?
也不问结果,只是将话问出了口,再有了些交集。
三分醉意,没到让人神智不清的地步,却足够让人以此为借口,将心中的念想只当是以醉话说出口。
桑南溪私心里想,总不能每次碰面都是针尖对麦芒的。
她弯了弯嘴角,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笑意却不达眼底:“成啊,那再坐坐。”
回国后,他们第一次如此如此平心静气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在这一地狼藉里,混着满屋的酒气和一群人惴惴不安的眼神。
两人的椅子靠得不算近,可眉目流转间,却又好似再容不下旁人。
周聿白抬眼,替桑南溪拿开了手边的酒杯,开口道:“拿个靠枕来。”
桑南溪微阖着眼,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周围各式各样打量的视线。
指尖轻点着太阳穴,一圈一圈地按揉,却还是挡不住那种神经紧绷带来的心悸感。
她酒量并不差,但这三杯酒,实在是喝得急。
“吃过东西没有?”周聿白柔声问。
桑南溪没应声,只是察不可觉地摇了摇头,荡下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轻摆。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衣领开到锁骨处,脖颈看着格外修长,绕在颈间的那头黑色长卷发,与白嫩的肌肤形成剧烈的反差,比描绘江南烟雨的水墨画风情更甚。
隐在领口的那颗小痣,若隐若现,心神意动。
这些年,他不在她身边,她个性也变温软了许多,看着是挺好欺负。
周聿白掀起眼皮,轻扫了一眼,窥探的视线纷纷收回,原本颓靡的屋子里都生出几分浩然正气来。
恰好服务生拿了靠枕进来,周聿白接过绣工精致的软垫,垫到了桑南溪的后腰,又跟身旁的人嘱咐:“煮碗粥来。”
桑南溪靠在椅背上,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舒展了开来,那枚靠枕放的位置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腰肢的酸软。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娴熟亲昵,就算是再没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周聿白对桑南溪的珍重。
屋内静谧无声,方才那群嬉皮笑脸着说调笑话的人声音有多大,现在头埋得就有多低。
桌上的策划案沾染了酒渍,洁白的扉页上,那几滴酒印格外显眼。
听见周聿白翻动纸张的声音,黄朔的瞳孔微震,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一直到认认真真将策划案翻到了最后一页,周聿白这才极为轻慢地问道:“怎么?这展览是要给黄家办的?”
黄朔强撑着几分长辈的颜面,唤他:“聿白,这……”
“我们是来这谈场地的事情的。”坐在下座的李沐安静了一晚,说了这个晚上最完整的一句话。
周聿白眉尾轻挑,面上似笑非笑:“这合约也签了,布置了一半了,场地还有问题?黄世伯,您这么做生意的?”
指尖轻点,敲在上好的红木桌上,让人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黄朔胸膛起伏的弧度渐大,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其他,连嘴唇都开始泛紫。
先前还为黄朔马首是瞻的那群人,没人再敢替他说话。
周聿白要替人出头的意思放在了明面上,这满屋子的人,要求自保,就已经不容易了。
“我……”黄朔面容憔悴得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浮于表面的儒雅风流此刻荡然无存。
面对这位晚辈,他竟一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黄朔是靠他妻子发家的,那边能和周家攀上些关系,在外的时候,他总也自视甚高地称周聿白一句世侄。
黄朔也算争气,随着年岁越大,依靠着他妻子那方的权势地位,他也就越爬越高。
只不过年轻时候的低声下气,在妻子离世后,黄朔自认为总算是苦尽甘来。
这些年,酒食肉糜,要是有个看上的小姑娘,使使手段,半推半就地也就留下了。
原本桑南溪,他也是打算用同样的手段留在身边的,谁曾想,撞在了周聿白的枪口上。
桑南溪在一旁静坐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置身事外。
黄朔的额角冒着汗,身上的衬衫已然被浸湿,弓着腰桑南溪道歉:“桑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先前是我冒犯了,这场馆布置的事咱们合同都签好了,之后您按照您的需求安排就好。”
倒是难为他,一大把年纪了,这声音倒还挺洪亮。
桑南溪只当没听到,分外坦然地扭头问周聿白:“粥呢?我饿了。”
先前那三杯酒,她总没有让自己吃亏的道理。
桑南溪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这势既然都仗了,反正是他周聿白乐意给的,多一些少一些,倒也无所谓。
周聿白偏头看向她的侧脸,忽地想起两人从前那次分手,重新和好后,有一回她恰巧碰上他训人,事后她捂着嘴在那儿偷笑,一脸鬼机灵的样儿。
他搓了搓她的脸颊,问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说:“周先生,跟你在一起我是不是可以仗势欺人啊。”
以前,她叫他周聿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叫他周先生。
她那性子哪儿能做得出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儿来,看个动画片都能巴巴地掉半天眼泪的人。
而且她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就有分寸到了极致。
从前还总愿意跟他说说遇到了什么难过事儿,现在事关她自己的事情她基本上是一概不提。
他捏着她圆润的耳垂,明明那么爱漂亮的人,上面却一个耳洞也没有,捏在手里格外舒心。
老人家总说,耳垂圆润的人是有福之人,周聿白其实从不信那些。
但那一刻周聿白想,他的溪溪,一辈子都会好好享福。
他俯身在她的嘴角落下吻,缠绵缱绻,分外认真地回应她刚刚的玩笑话,“好。”
第37章 我想把你老板拐回家啊
这碗粥喝了多久,黄朔就弯着腰等了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黄朔毕竟年纪大了,就算平时保养得好,身子也开始不自觉地打晃。
黄朔这人,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
一群人出门的时候,黄朔得靠人搀着才能站直身体。
走廊尽头的那幅画仍旧挂在那儿,贪婪,荒诞,挣脱不得。
周聿白感受到她脚步的停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一眼,他便皱起了眉:“让人把那画换了。”
会所经理连忙点头应好,又踌躇着开口:“周先生,换什么呢?”
空荡荡的走廊,不挂些东西,在这金碧辉煌的会所,光秃秃的墙壁,实在是有些寒碜。
周聿白闻言,沉思了片刻,清润的嗓音随着嘴角的开合吐出几个字:“葫芦娃看过吗?”
经理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葫芦娃。”他极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看过。”经理确认后,忙不迭地点头。
“结尾那座葫芦山,就挂那个,出的钱从你们家老板私账上扣。”
这会所是游仲伦开的,专门用来不务正业用的。
桑南溪站在周聿白的身侧,看着经理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是在冥思苦想,究竟要怎么劝劝周聿白,这华丽的走廊尽头,一幅画幕巨大的葫芦七兄弟挂在那儿,难以言喻的荒谬。
她嘴角的笑意漾开,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人开口恭维:“周先生的品味,果真是别具一格。”
桑南溪笑得更厉害了。
周聿白看着她笑到发颤的肩膀,生怕她脚上那双高跟鞋让她扭了脚,只能手虚扶着护着她。
“这么高兴?”他克制住下意识想揉她脑袋的手,无奈地跟着她一同弯了眉眼。
感受到周围复杂的视线,桑南溪轻咳了一声,站直了身子,脚步走得很快,却隐隐能看见那还未压下去的嘴角:“也没有。”
她朝着夜色沉沉的黑夜走去,却比踏入这座富丽堂皇的会所时脚步要轻快许多。
周聿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目光所及之处,仍能看到她的身影,却好像与他渐行渐远。
从前那个往前跑两步,还会回头来拽着他一块儿往前走的她,已经和他分开五年了。
到了这个季节,京北的晚上总是混着一种尘土的味道。
但刚刚那会儿功夫或许是下了一阵小雨,空气比以往要清新一些,只是凉意更甚。
桑南溪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转头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外套,清冽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
桑南溪眉头微蹙,他身子不好,这四月的春风一吹,保不齐又要生一场病。
她本想脱下外套,周聿白却先她一步,替她扣紧了西装的扣子,“穿着。”
桑南溪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的一大群人,再一来一回地还来还去,倒像是他们俩在打情骂俏。
醉意早被凉风吹散,饭局总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原本危机四伏的一场饭局,因为他的出现,结束得格外简单。
满场的人,真正值得她说一句再见的,好像也就那一个:“周先生,今晚谢谢你。”
这句谢,桑南溪是真心实意。
只不过还没等周聿白开口,桑南溪就被人护到了身后。
施沁年大概是从车里跑来的,气都还没顺,满眼戒备地盯着周聿白:“你想干嘛。”
这是把他当成那个居心叵测的老板了。
周聿白哂笑,不知是为了逗谁,也不顾身后还站着一群道貌岸然的人,语调淡然:“我想把你老板拐回家啊。”
桑南溪咬牙警告:“周聿白!”
只要一提到这事儿,她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施沁年更认定了周聿白不是好人,把桑南溪搂得更紧,一本正经地说道:“南溪姐,你别怕,我们报警。”
一边说着,她还给李沐使眼色,让他赶紧打电话。
周聿白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你倒真跟你老板是一家。”
桑南溪横了周聿白一眼,捏了捏施沁年的肩,语调平和:“年年,没事的,这位周先生……”
桑南溪斟酌了一下用词,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是我朋友。”
周聿白眉目轻挑,朋友,倒也成,总比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周先生,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先散了。”
要不怎么说这群人也算是人精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察言观色的本领那是真出神入化了,眼见着周聿白心情不错,恨不得赶紧各回各家,忘了今晚这场噩梦。
一个眼神,人群散去,施沁年下意识觉得眼前的男人比刚刚那一帮人都危险。
女人的直觉让她把桑南溪抱得更紧,“南溪姐,那我们走吧。”
桑南溪迟疑了片刻:“年年,你们上车等我,我跟他说两句话。”
这还是她回国以来第一回,主动有话跟他说。
施沁年一步三回头,上了车都不忘把额头贴在车窗上监视着他们,就怕那男人对桑南溪做出什么不轨举动来。
周聿白难得的好脾气,对于这样恶意的揣测,只觉得有这样一个人跟在桑南溪身边也不错,至少是真心为她好。
“今晚,谢谢你。”桑南溪拿下身上的外套,想要还给他。
周聿白没接,宋承良的车子已经开到了门口,门开着,在等着他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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