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能再回到原来的境地里去,孤立无援,任人欺凌。那样的话,保全自身尚且都不能够,遑论为父亲报仇。
刚才的那一遭便已叫她认清了这样的现实。
那么,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让季无谢维持对她的喜欢呢?
他这种人没有真心,对谁都一样的。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她垂眸,这样思索着。
季无谢握着她手腕,将最后一圈的纱布打了个结。林清嘉手腕很细,摁上去感知到的骨头硌在他掌心,好像脆弱得很,让他不敢轻易用力。
林清嘉半垂着脑袋,眸子藏在细长的眼睫下,看不清情绪。
季无谢此刻大概还不知道,小姑娘脑子里那一系列复杂难解的思绪与盘算。
“季无谢。”林清嘉忽的仰起头,看向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道:“你……”
女孩一双鹿眼般的眸子瞪得圆圆的,仿佛漾着细碎星光。这半试探又退怯的模样。季无谢眯了眯眼,怎么说呢,让他想起在阳光下翻开露出雪白毛色肚皮和粉粉肉垫的小猫崽崽,看见人时既想靠近又畏缩的情状。
季无谢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怎么?”
林清嘉顿了顿,摇头道:“没事。”
算了,她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万一他觉得无趣了反倒适得其反。
季无谢“嗯”了声,叫来许砚。
季无谢道:“方才来这休息室的女眷们,你去查清楚,都有哪些人。她们好像很喜欢玩水啊,这港湾里的水让她们玩个够,记得,还要灌些到肚子里去,这才尽兴。”
许砚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是。”
林清嘉:“万一弄出人命来了怎么办,况且,里面有好些人是无辜的。”
季无谢笑了笑,“无辜?那你被按住时,她们可有人出来阻止?”
“从她们拔刀杀人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自己必将死于屠刀之下。”
林清嘉沉默不语。
当天晚上,唐婉柔等人像饺子下锅一样被扔进海里,数十人在海水里扑腾着,挣扎求救,场面一度十分壮观。有不会水的,挣扎一会儿,便沉下去了。
蹊跷的是,事后查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
*
月光铺了一地的亮银色,街道行人车辆渐少。
墙角的小猫不知被什么东西追赶了一下,“扑咪”一声跳跃过去,连餐桌下的食物残渣也来不及去衔走。
夜色浓重,露天小酒馆也快打烊了,蓝白色大伞撑开下空间的客桌上,杯盘狼藉,有伙计正在动作利落地收拾着碗筷。
掌柜的在柜台边偶尔拨一拨小算盘,不时又去门边上踱步,望向最后一桌的客人,一脸愁容。
最后一桌的是个姑娘,桌面上已经摆了三四个小酒瓶了,还在就着花生米,慢吞吞小口小口地喝着酒。看她那模样,已然是醉了的。
再耽搁下去,都快凌晨了。
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真是的,耽误人睡觉。
掌柜想赶客,冲过去说,打烊了!小姑娘,快些回家吧!
也不知是哪家闺女,大半夜喝得烂醉如泥的,身边还有个男的,不三不四的。
这要是他家闺女以后这个样子,他可能是要打断她的腿的,没有规矩,不成样子。
顾虑就在她身边这个男人身上。他穿一件黑色皮衣,寸头,脖子上隐隐有刺青往下蔓延。模样看起来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不是善茬,十有八九是道上混的,带刀带枪杀人如麻的那种流氓大亨。
眼下这世道,可不太平呐。什么样的人都有。
因着这层原因,掌柜不敢直接过去赶客,惹怒了那煞神,可就不好了。他这种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但观察一段时间,到底有些良心不安。
因为这姑娘都醉成这样了,男的在旁边看着,滴酒未沾,清醒得很。那万一他要是欲行不轨,岂不是方便得很?
掌柜在犹豫要不要找警署的大人来帮忙。
一来为了他自己,一来也为了这姑娘。
正犹豫着,刚才靠近停住的那辆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林清嘉?走了,回去?”季无谢晃了晃她。
林清嘉没有抬头,她一只手扶着额头,样子懒洋洋的,只轻轻“嗯”了一声。
季无谢转头看向陈冼,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林小姐,很好?”
陈冼笑笑:“你看她这状态,自我感觉良好。”
那林清嘉要喝酒,他总不能拦着吧?那也是人家的自由。
季无谢叹口气。算了,早知他做事不靠谱,谁知如此不靠谱。
季无谢扶住林清嘉肩头,欲把她扶起来。林清嘉这才察觉到有人来了,她抬头,笑了笑:“季无谢,你来啦。”
林清嘉面色酡红,像是涂了过重颜色的胭脂,嘴角边还有红色的花生米衣子。
她笑起来,腮边位置出现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像个小括号。季无谢指腹抹上去,替她擦掉花生米衣子。林清嘉的笑便停住,抬眼,怔怔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鹿。
林清嘉拿手拍了拍额头,道:“我有些困。”
季无谢瞧着她细致的眉眼,眼底浮出柔色,“好了,乖,想睡你就睡会儿。”
林清嘉眼神放空,停了大概两三秒,忽然道:“你,想睡我吗?”
季无谢眉心一跳:“?”
这小姑娘,挺会抓重点的。
季无谢目光幽深,舔了舔唇,偏头笑了下,“嗯,可以不?”
林清嘉似是思索着,道:“也不是不行,我承认你有一点姿色。”
陈冼在一旁听着他俩的对话,表情呆滞,头皮发麻。
季无谢将林清嘉抱起来,对陈冼道:“你,去结账。”
陈冼跑得飞快。
第26章 .池塘生春草
月明星稀,孤冷月光自云层中洒落,车辆鸣笛时而惊起电线杆上休憩的一只飞鸟。
林颂从白鸽腿上取下信条,将鸽子放了出去,关上木窗。
都城即将有战乱,他得尽快离开。而眼下,还有另一桩令他棘手的事情。
自从接手林家医馆,和李虎合作以来,这医馆便成了李虎生意往来的一个窝点,时不时走私些违禁的药材和器具,弄得林颂心惊胆颤的。前些日子,林颂负责的一批货不知道被谁给扣去了,出了纰漏,李虎那里不好交代。
房门轻叩,林颂收了纸条,看向走进来的林嫣然。
“父亲,这个月医馆的账目整理出来了。”
林颂抬手推了推眼镜,“好。”
他得在短时间内收整家中的财物,以便在战乱之前及时南下。
只是这一细算才发现,亏损了不少。李虎完全是将林家当成了他的钱袋子,不断蚕食鲸吞,照目前这情况,大有过河拆桥之势。
林颂叹口气,看来之前林懿拒绝与那些人合作,也不是不无道理。
*
林清嘉也是有些私心的,她想借着这酒精的催眠,来麻痹自己。
她记得,季无谢说,他不是慈善家。
那么,那些他所有对她的好,亦是要索取报酬的。可她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其他筹码了。
无非就是取悦于他,林清嘉知晓。
此刻,林清嘉朦胧视线里,看见那盏光照尘寰的水晶吊灯,借着那柔和的灯光,看清他的脸,唇角浅抬了抬。
季无谢将她放在室内的沙发上,准备去倒一杯凉水。怎能料,林清嘉忽的凑近了些,手慢慢攀上他的脖颈,环绕着。
下一秒,林清嘉对着他的唇压下去,是毫无章法可言的生涩的吻,气息却强势。
季无谢被她带得歪了下头,微勾的唇边似是带着笑意。那柔软的小舌沿着他的唇线一点一点地舔,又探进口腔,试探又连流,像是勾着他最后一寸的理智。
抵在她后颈处的手掌,逐渐带了温度,扫过光滑的皮肤,热度往上攀升。
林清嘉双眸紧闭着,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梨木香调,像是冬日新雪。
林清嘉道:“季无谢,我好看吗?”
“嗯。”他声音有点儿哑,压着躁意。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颈上光洁的皮肤,像是在把玩一块玉。
好看。好看得让人想弄坏她。
“那我这样。”
季无谢领带被她揪着,直直往下拉。
林清嘉向前俯身,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一个轻柔啄吻,每一个动作,便停顿一下,用缓慢的声音说:“……这样、这样亲你,你心中可欢喜?”
季无谢喉结轻轻滑动,眼睑下垂,拉过她不安分的小手到嘴上亲了下,“自然欢喜。”
陈冼推开门,送来醒酒汤,看见季无谢把林清嘉按在怀里,捧住她的脸,耐心细致地吻着,像是对待什么珍宝。
“……”
陈冼又默默关上房门。
这酒,怕是不需要醒了。
林清嘉眼皮沉沉,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
醒来时,感觉到腰上的重量。季无谢一只手搭在她身上,还维持着昨天晚上那不安分的姿势。
男人侧睡着,不着寸缕地躺在她身旁,身上只浅浅地搭了条薄被。露出的那些紧实肌肉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彰显着雄性荷尔蒙的力量感。胸膛肩颈上除了狰狞的疤痕旧伤,还有细细的冒着血珠的指甲抓痕,林清嘉手指动了动,轻而缓慢地抚在上面,最后落在他肩膀上的那块齿印上。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咬得这么重了,只模糊记得捱不住时的确结结实实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有这么重吗?一圈的牙齿印,伤口看起来有点吓人。林清嘉陷入短暂的自责中。
她浑身像是脱了力一般,现在被季无谢搂在怀里,有些失神。
窗幔外的阳光清清浅浅照射进来,光晕映照在他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上,浓重的眉峰,细密的眼睫。林清嘉凑近瞧了瞧,原来眼睑处真的会透落下阴影。
她缓慢、小心翼翼地挪动位置,唇瓣抿了抿,很轻地在他侧脸上触碰了下,蜻蜓点水般。
正欲离开,手腕一下子被季无谢抓住,季无谢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她。
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早就醒了的。
林清嘉在他这注视下,有几分心虚,默不作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
“想亲就光明正大地亲,偷亲作甚?又不是不给。”季无谢看起来很是大方,“眼睛鼻子嘴巴脸脖子,随便亲。”
林清嘉往后缩了缩,“嗯。”
“嗯是什么意思?亲还是不亲?”季无谢问道。
“方才……”林清嘉吞吞吐吐,“亲过了的。”
他真的很会亲,确切来说,是会引导,相比之下,林清嘉就好像一张白纸,他引导着她的每一下,在纯白干净的纸上落下浓墨重彩的笔画。
林清嘉氧气缺乏,他便放开她,看她绯红的脸,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应该再拿点酒过来。”
林清嘉小嘴微微张合,“啊?”
“起码你喝醉了的时候还知道伸舌头。”
“……”
等梳洗妥当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晌午。吃一顿算得上是午饭的早餐。只是林清嘉看见杯子里的豆浆,那种不适感又涌上来。
林清嘉:“可以不要豆浆吗?”
“行,我去给姑娘准备牛奶。”侍女利落地收拾着。
“也不要牛奶。”
侍女笑笑,“厨房里也备了银耳羹的。”
林清嘉摇摇头。
季无谢道:“去弄些绿豆汤来。”
“是。”
小陈路过时摸摸脑袋,小姐以前挺喜欢喝豆浆的啊,难道口味变了?
下面的人去准备时,难免有嘴碎的抱怨一番。
“难伺候得很哟。”
“这个林姑娘,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
主人家张一张嘴巴,他们底下这些人就要鞍前马后地伺候周到。
“恃宠而骄呗,仗着家主喜欢她。”
“看她又能得意及时。”
季无谢不是个长情的。她们见得多了。
正拖着地,一个将拖把弄重了些,好些水甩到了在修剪盆栽的那个丫鬟身上。
“该死不该死,你怎么不小心点!”那一个赶着她便打。
两人追逐打闹着,前面的小丫鬟忽的停下来,后面的结结实实撞了一下,“哎哟”一声,“你干什么呀!”
“嘘。”前面的那个将手指了一指,“你看,谁来了。”
第27章 .园柳变鸣禽
听见汽车鸣笛声,忙不迭有人跑到庭院那里去抽门闩。
宋轻轻踏上石阶下来,整理了下滑至手臂的流苏披肩。
许砚在前面拦住,请她改天再来。季无谢有事出去了,这会子不在。
宋轻轻绕过他,径直往里走,“没眼力见的,谁说一定得他在我才能来?就不准我闲暇时来坐坐,喝喝茶么?”
毕竟是季骁跟前的得意人,许砚也不敢太过不尊重,只得跟在宋轻轻后面。
林清嘉在看一本医书,听见外面的动静,走出来看。
宋轻轻看见她,表情也有些微的愣怔,但很快被嘴角的一抹笑意掩去,“哟,我来得不巧了。早知有客人在,该带点礼物来。”
林清嘉看一眼许砚,许砚在她耳侧轻声介绍宋轻轻的身份。林清嘉点点头,笑着叫她一声宋姨。
不料宋轻轻皱眉道:“叫什么宋姨呀。”
都把她给叫老了。
“叫我宋姐姐就成。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不必拘着那些虚的关系。”
“林姑娘既是无谢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宋轻轻拉过林清嘉的手,瞧了瞧她的模样,“真是个标致人儿,难怪无谢会喜欢。”
宋轻轻笑吟吟的,“你在这儿,想必也是闷坏了,这样,我带你出去看戏好不好?”
她这样热情体贴,仿若与林清嘉一见如故,林清嘉也没法拒绝,应允了。
许砚跟在后面有些担忧道:“林小姐,这怕是不妥。”
宋轻轻皱眉看他:“有什么不妥的?季无谢什么时候把你这木头调到别处去?烦死了。”
终究还是没拦住两人。
去的是最近生意还不错的四雅戏院。宋轻轻点了个雅座,许砚在外边候着,台上演的是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
早已耳熟能详的情节,林清嘉看得意兴阑珊,手托着下巴在小鸡啄米,昨晚被季无谢弄得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安静坐下来,睡意上涌。
桌子下的小腿被宋轻轻脚尖摇着碰了下,宋轻轻目光看向台上的戏,“你可知,我与他的关系?”
林清嘉睁开眼缓了缓,难道不是她知晓的,所谓的继母与养子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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