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嘉缓步走上前,目光冷然:“原本以为你还能多坚持些时日,怎的这般没用?这么快就被抓到了。”
林嫣然道:“你不必假惺惺的。”
“事已至此,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林清嘉抽出了那把匕首,刀身锋利,淬着寒光。是季无谢赠予她的那把匕首。
“你想杀了她?”季无谢拦住林清嘉,“你没有杀过人,会做噩梦的。”
林嫣然看向季无谢,眼神微动,原本以为他会心软放了她,结果听见一句:“让我来。”
林嫣然:“……”
所以连杀她他们都要抢一下是吗?
季无谢试图接过林清嘉手中的匕首,林清嘉不肯放手,“我不会做噩梦。季无谢,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能帮我,我很是感激你,但有些事,我定要亲手做个了断的。”
林嫣然看着林清嘉走向自己,“我只是不甘心,为何老天如此不公,为何你总是好命,不曾受过一点苦。”
“那你便因这点不甘心去毁人家庭,害人性命是吗?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作恶的理由!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像我这般‘好命’的人是你,至少那样,我的亲人还在我身边,我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你害我至此,我怎能不取你性命?”
林嫣然笑了笑,泪水划过脸庞,“如今有季无谢护着你,还有谁人敢害你,能害你?”
“哗――”
林清嘉将匕首刺进林嫣然的身体,鲜血登时淌过她的手掌。
林嫣然痛苦呜咽了声,“林清嘉,你也不过如此。”
眼中的嘲讽,林清嘉看得明白。
她将匕首拔出来,重新找了个位置插进去,“不管怎样,我也算是报仇了。”
沾满血的利刃扯出来,复又插在她心口。
“我没有做错……”林清嘉哽咽着,“就拿你的命,祭奠林府上下十几口人的亡魂。”
最后一刀,刺进林嫣然的脖子,大动脉割破,便有鲜血迸溅出来,溅在林清嘉脸上。
林嫣然咽下最后一口气,垂下了脑袋。
手刃仇人,似乎也并没有多痛快。只是这背负着人命的手上,好像顷刻之间变得罪恶起来。
季无谢安慰道:“好了,她罪有应得,你也不必自责。”
林清嘉抹了抹眼泪,“我不自责,也不害怕。我是医生,这些血腥场面有何见不得的,你让我去解剖尸体,也是可以的。”
分明心中害怕,却也强撑着。季无谢看她这倔强模样,点了点头,“行,我信你。”
***
林清嘉果真没有因为杀了林嫣然而做噩梦。她并不愧疚,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个月十五号,是她去澜殊寺替父亲上香积功德的日子,她早早便来到寺庙下的街市。
不远处的茶楼露台处,门帘串珠流苏被撩起,陈冼放下望远镜,“老大,林姑娘在一家古玩店前停下了。”
季无谢:“嗯。”
陈冼:“你既然担心她的安危,为何不跟着一起?”
反而在后面一路照看,多麻烦啊。
陈冼拿着望远镜瞄了眼,“林姑娘选中了一块怀表。”
“女孩子家怎么会买这个,她该不会是要送给老大你的吧?”
要不怎么说陈冼话多呢,既不会因为季无谢懒得回答他的问题而沮丧,没了讲话的兴头,反而还可以熟练地自问自答,越说越起劲。
“林姑娘可真是细心啊,见前几日你的怀表坏了,这会儿还不忘给你买个新的。”
季无谢今日竟也能忍受他的聒噪,并且觉得他所说的话格外顺耳。
季无谢扯了扯唇,提醒道:“等她送怀表的时候,你不要表现得早就知道了一样,显得惊讶一点。”
陈冼:“明白!”
林清嘉所挑选的这块怀表的确是想送给季无谢的。暗色鎏金,细致花纹,端庄贵重,倒是很衬他的气质。
她付了钱,将礼物打包好,转身便遇上一个熟人。
第29章 .启程
周久晟一身便装打扮,乍一见到林清嘉也是愣了一瞬。
落山的太阳光烧眼,周围行人熙攘,自行车车铃响起几阵,打破这短暂的微妙沉默。
林清嘉礼貌性地漾起笑脸,道:“周警官?”
“林小姐,那天……”周久晟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我知道,你是也有不得已的难处,我能理解。况且,是你查获了林颂走私的货物,这才得以将他绳之以法,我正要感谢你。”
“在下职责所在。”
当周久晟筹好钱准备去赎人时,才得知林清嘉已经离开的消息。他想,这样也好,总之,她平安无事就行。
另一边,高楼之上,陈冼咂了咂舌,“不对啊,周久晟跟林小姐认识?”
季无谢没吭声,只在想着刚才林清嘉见到周久晟时那眉眼弯弯,瞳色晶亮的模样。见着他,便那么开心?
两人在下面说话有些时候,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在看见林清嘉把手中那纸盒子递给周久晟时,季无谢眉头拧得更紧了,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那怀表是送给谁的?”
陈冼哽了哽:“………”
就当他没说行吗?
*
林清嘉从寺庙出来,想着方才和周久晟的谈话,有些心不在焉。
林家父女虽已伏法,但其幕后主使,恐怕还另有其人。
害林家之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季无谢,你怎么来了?”正想着,看见前面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走来。
季无谢似是停顿了一下,道:“宏升股票今日开业,我来看看。”
林清嘉点头:“哦。”
陈冼想起来,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但这种小事情,他何时要亲自来看了?
这张口就来,随口胡诌的本领,还当真是流畅。
陈冼又看了一眼林清嘉,怕是只有林小姐才信他这些鬼话了。
车内,氛围压抑。空气好像凝固。
林清嘉是因为在想事情,心事重重的没说话,身旁的季无谢也一直缄默不语,似乎有点不悦的沉默。
陈冼怕季无谢不高兴了遭殃的只会是自己,咳嗽了声,开口道:“林小姐今日来澜殊寺可还顺畅?”
林清嘉回过神来,“还行。”
陈冼继续道:“这一路热闹的街市,林小姐就没买什么东西?”
林清嘉大概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转身看向座旁的季无谢。他大概是有些困乏,眉眼微阖,眼睫拓落下一片阴影,衬着那狭长微扬的眼尾,有些许的松懒温缓,又透着种寡淡疏冷的气质。但不管怎样,都不能说,不吸引人。
林清嘉斟酌着开口:“买了呀。”
她偷偷看一眼旁边的季无谢,见他神色似已与往常无异。
她拿出个小荷包,褶子口处扯开了点,露出一小半红黄色的边角来。
“这个平安符,专门为你在寺里高僧那儿求的,开了光的。”
她不免心虚,哪有什么高僧,不过是在路边摊上随手买的廉价符纸。
所幸季无谢没看出来。
*
翌日一早,季无谢接到个电话就急匆匆出去了。
往日里吵吵闹闹的码头仓库,今日出奇的安静。黑色铁门半掩着,里面走出来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一笑便露出经年累月被烟熏黄的牙,“还真是准时,季公子就这么一个人来了?”
此番场景,季无谢料到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了,不过生意场上耍这种手段,实在是为人所不齿。季无谢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叫陈冼做好接应的准备,算算时间,已经在来的路上。
对方朝身后轻挥了挥手,上来七八个肌肉发达、凶神恶煞的黑衣打手。
“老规矩,别响枪。”
闹出动静惹来附近的巡警就不好收场了。
他悠然自得站在一旁围观,然而一口烟弥散的时间,神色却逐渐紧张,直到最后捻灭了烟,手颤颤从腰间掏出了枪,瞄准前方正在打斗的男人。
子弹发射的前一刻,被人打掉手枪。陈冼带着人及时赶来。
他带着人来也没什么用处,因为这里让季无谢给解决得差不多了。
离开前,季无谢忽的又给靠近铁链栅栏捂腹斜躺着的那个补了一脚,一脚踹开。
原来是打斗间那枚平安符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被那人压着。
季无谢俯身捡起,抚平褶皱,妥帖收进衣服里。
陈冼看得仔细,不就是一张破纸嘛,还什么平安符。那日澜殊寺住持都外出做法事去了,哪里还有高僧给符纸开光?庙角下倒有不少卖这些小玩意儿的摊贩。季无谢也都是知道的,居然还能当宝贝似的。
不等他腹诽完,那边被团团围住的人自知行动失败,也不做挣扎,忿忿道:“季无谢,提醒你一句,凡事也不要做绝了!”
而后扑通一声投身入水中。
季无谢神色凝重,提枪在水中打了几下,直至水面泛起红色暗纹。
“收拾东西,回去。”
没说去哪儿,陈冼也能迅速捕捉到他的意思。
结合这几日的动静来看,即将要有战事的传说不假。况且在这边处处受军阀牵制,不如港地如鱼得水。
“那要不要带上林小姐?”
还没等到回答,陈冼后知后觉第一次觉得自己多嘴,还用得着问么,那定是必然的。
――
天空阴沉沉的,起了一层雾气,远处那些房屋建筑黏黏地融化在白色雾气里。
林清嘉近来感觉十分困乏,午饭过后吃了碗绿豆汤,愈发觉得倦意上涌想要睡午觉。一睡午觉,必定又是昏昏沉沉睡到下午五六点,中间两三个小时就像被偷走了一样,无知无觉就过去了。
这次一醒来,与平常时候的感觉又有所不同。
八角薰笼中的香料袅袅绕绕燃出烟篆,味道幽微静谧,是安神香。
她看一眼外面,天色都黑了。难怪她睡了这么久。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这屋内的布置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地面轻微晃动几下,站不太稳,本想去扶着墙边,外面传来OO@@的声响,门帘挑动,季无谢走了进来。
林清嘉问:“地震了吗?怎么感觉在晃?”
“还是我睡太久,把脑袋给睡晕了。”林清嘉晃晃头。
“不是幻觉,确实在晃。”季无谢拿过木桌上的茶具,倒了杯茶,“我们在船上。”
“……”
第30章 .凛冬
林清嘉跑出去看,外面果然是那浓蓝的海,浮着浩浩荡荡的烟波雾气。
季无谢径自拂去了那层茶沫,推过去茶杯,向她解释了缘由,“这阵子不大太平,带你过去避一避。”
一趟船坐得昏沉颠簸,林清嘉也有点不真实感,面对着雾气缭绕茫茫无际的海,无端感到脊背生凉,像是误入宿命般的鬼魅之境,挣扎不开,逃离不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惶恐不安。
下船时甚至脚步不稳,踉跄了下,一股力量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强势地将她稳在身前。他的气息仿佛占领林清嘉周围的空气。
季无谢提醒道:“当心。”
这一片近海,冬天便显得格外潮湿阴冷,风直直地往脖子里钻。
铺着石子路的花园里,林清嘉将厚绒的连帽斗篷裹紧了些,绕过那枯萎花藤做的秋千,后头有跟过来的侍女,“外边寒气重,姑娘何必出来呢?”
来这边已十几日有余,林清嘉对这边的人和事物都还不是很熟悉,只知道季无谢是那个叫季骁的人的螟蛉子,季骁这人她没见过,但从别人的描述中也知晓他是个背景可怕的人。
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所以不得不当心,就拿前厅的宴会来说,看出来别人的不喜与敷衍,她也不耐烦去斗嘴皮子,宁肯出来散步。
“好孩子,怎地一个人就出来了?”
一语未了,只见月牙门那边出来个太太模样打扮的妇人,身着一件织灵芝纹的织锦旗袍,略暗的朱红色,明艳又不失清贵。后来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当时时兴的桑子红。
林清嘉不认识她,又不知道该叫什么,那双堪比天色清亮的眼睛,只怔怔地望着她。
杨太太倒是很熟稔地同她交谈,“这孩子乖巧,我一看便喜欢。”
又拉过她的手,说些体己话,问几岁了哪里人,在这边是否待得习惯。
从交谈中,林清嘉也逐渐知道,原来这位杨太太,就是这处的女主人。
这十余日来,她被安置在一处客房,活动的范围,也只有那偏僻的一角,从没有见过她。
实际上,杨太太很早就想来看望她了,季无谢难得带女孩子回来,是不能不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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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这些时日,还住不习惯吧?”
“饮食这块只管去跟小厨房讲,做些符合你家乡口味的菜。”
杨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掸开衣服料子往林清嘉身上比划,珍珠白的丝绸料子,裙摆上点缀着桃花枝的刺绣。
“这颜色倒是衬你,暂且收起来。”
另外又挑了好几件,店里的伙计拿袋子来一一包装好。
林清嘉终究忍不住开口:“我……穿不了这么多的。”
又是裙子,又是旗袍,已然是将她好几年的衣服都买了。
“就收着罢,当是见面礼。”杨太太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同我不必这么客气,一家子人反倒生分了。”
“姑母!叫我好找。”黄鹂鸟一般脆生生的嗓音传来,“佟太太邀你过去打牌呢,三缺一,就差您了!”
林清嘉循着这声音处看去,一位打扮摩登新潮的小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看着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岁。冷薄荷色的洋褶蕾丝裙子,掐出那纤细的腰,裙摆落在膝盖下一点,下面是雪白色的袜子,酒红漆皮的玛丽珍鞋子。她讲话时,那蛋卷似的披在肩上的鬈发便稍微颤动了下,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带着笑,长相是属于恬静温婉那一挂,可那抹淡绿色的眼影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幽绿森林里走出来的精灵,跳动活跃。
她同杨太太的谈话很是亲切,林清嘉暂时充当背景板。
“哟,我倒把这事给忘了。”杨太太匆匆收拾了手包,拉着林清嘉一起去。
离开时,林清嘉忽然回过头,看那个女孩子一眼,却发现,她似乎也在打量着她。眼神里好似藏着些什么别的意味。
林清嘉是不会打牌的,被杨太太掳到这牌局上来,实非所愿。
可是先前承了她的好,这会子也不好拒绝。
无线电里飘荡乐声,太太小姐们搓麻将的稀里哗啦声,谈笑说话,都混在一起,丁香花末子的味道,叫人心旷神怡。
林清嘉原本是不会的,她只在一旁看,竟也让她看出些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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