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话是这么说,如果走正常的招聘流程,她也不觉得自己能被录用。几万名精英竞争的岗位,光面试就要十几轮。
哎
后脑勺抵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她搓搓冻得有些发凉的指尖,交叉着夹在腋下。
视线穿过一层薄如细纱的雾气,向远处的夜空望去。她从没见过这么黑的天,黑得纯粹,像是被打翻的砚台,泼了她满眼的浓墨。
秋风乍起,又带走一声长叹。
Omar挑这个时候告诉她,原因她心知肚明。
竟有些好笑,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值钱,能换一份年薪两百万的工作。
心里燥得难受,一边咳嗽,一边却忍不住又摸出一根烟。
看别人走后门难受,轮到自己能走后门了才知道是真的爽。她有自信,她的能力无论是动手能力,创新能力还是代码能力,她不比任何人差,她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17岁的她果断地拒绝了港大几十万的奖学金,25岁的她却很难拒绝这份工作。
仝海波这些年肺出了毛病,一会儿说是结核,一会儿说是炎症,拖拖拉拉的怎么也治不好。
一盒药,24片,一万块钱,只够吃四天。
农村医保最多只能报销一半,加上其他费用,剩下的一半每年算下来还要二十多万。
博士一年工资堪堪五十万,苏黎世物价太高,除去仝海波,房租,保险,到手也就剩十万。
不知不觉就出了神,直到指尖传来灼烧的痛感,仝姝低呼一声,烟蒂掉在地上。她吃痛地皱起眉,转身去旁边的罗森买了听冰可乐。
手指放在易拉罐底部冰敷了几分钟,她打开喝了一口,下肚的瞬间,五脏六腑仿佛都一下子结了霜,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十七岁的最后一天,也是个秋末。但北京要比Q市冷得多。
她在宿舍吃了桶泡面就匆匆去罗森上晚班。清晨下班前,从临期打折区买了一个掌心大的小蛋糕。熬了一整晚实在太饿,她坐在地铁站门口,就着冷风,囫囵将蛋糕塞进嘴里。
一盏盏暖黄色的灯在地铁站周围的小区依次点亮。短短几分钟,万家灯火将她一个人围了起来。她抬头望了一圈,身上依旧是冷的,眼眶却被那些玻璃窗后面的灯光刺得发烫。
成年的第一天,她的生日愿望,是在三十岁之前买套房子。
她并非什么什么道德感高的好人,读本科的时候,她技术过硬,背地里也没少参与那些不干净的灰色产业,可那个时候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为了钱。她实在过够了拮据的日子,只想给自己多攒一些生活费。
钱攒够了,那些脏活她也就立刻不干了。
轻易的放弃了几年的坚持,做了一个看起来更“聪明”的选择。然而比起一份选择工作,更令她惶恐的是,她发现她对自己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多。
她的这艘船上只有她这一个船长,没有人帮她掌舵,失去了对自己的了解和掌控就如同磁罗盘在茫茫大海上失了灵,哪怕一时捡到了宝藏也会因为偏航不知不觉走入风暴,最终一无所有。
她开始看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这才是最致命的。
边往回走着,她又仰头喝了一口,还听见了可乐罐里微弱电流般的滋滋声。
像是过往二十余年的经历,在这一个时刻齐齐发出回响,她无法忽略地,也听见了心底细小的杂音。
第21章
舞台太热,下场的时候万里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一会儿还有after party,他有点洁癖,趁这个时间回后台换了个衣服。
刚套上短袖,忽然有人敲门。
“进。”
他以为是乐队的其他人,没想到是谢舒昂呲着个牙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嘿嘿,是我。” 谢舒昂一拍万里肩膀,“哥们儿厉害啊,那个riff,带劲。” 他吹了声口哨,虚空做了一个吉他扫弦的姿势。
万里手上继续叠着换下来衣服,没理他。谢舒昂也知道自己这事干得不地道,干笑着,接着说道,“那个啥,我和宇安他们说过了,休息室征用一会儿。”
秦宇安,烫着美式小卷,刚才在台上话最多的那位。也是CometFall的主唱,几人原本就是朋友。
谢婉意笑盈盈地拿着花从后面冒出来,又往前站了一步。
谢舒昂的视线四处飘乎,不敢再去看万里的眼神,只在心里不停念叨:好兄弟,可别怪我,我尽力了。
今天的演出他没有和谢婉意提过,不知道谢婉意怎么找过来的,毕竟是亲妹,来都来了,总不能晾着不管。
“那你们聊,我在外面等着。” 扔下这句话,飞也似得逃了。
“坐吧。”
万里朝沙发处抬了抬下巴。他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将房间的门打开。
“这是给你的,演出很精彩。” 谢婉意微红着脸,抬头看他,欲盖弥彰地急忙补充一句,“花店只有这个了。”
Q市花店几乎都关门了,她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店面,店里没卖出去的只有单价最高的保加利亚玫瑰。
现在没有外人,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她反倒更羞了些,心里砰砰砰直打鼓。
万里轻叹一声,弯腰从她手中接过这一大捧粉色的玫瑰。
“谢谢。”
说完,将花束放在桌子上。从不远处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谢婉意对面。
“你先说。” 万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眉眼拢在碎发遮挡的阴影里,语气平静。
眼前这人是一贯的沉静,和刚才在舞台上的万里仿佛是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谢婉意看着他这副认真听的样子,一下子更紧张了,连呼吸都收拢成一条细细的丝线。
“哥哥,今天是我朋友来玩,她给我发了视频,我正好......正好听到了你的名字,就过来了。” 贴满蝴蝶结的长指甲掐进掌心,声线抖成了海浪形的波浪线。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万里第一次从制作人走到台前。她来的时候演出已经接近尾声,明明是站在最后,可是她一下子就看见了台上的万里。
那个人,伴着数不清的回忆,被无限放大在她眼前。
是在省实验,她站在他的桌子旁边,他低着头,耐心地给她讲题。
是在波士顿,圣诞夜聚餐,她迟到了,只有万里,隔着长长的餐桌遥遥向她举起酒杯。
是学联春晚,他在台上弹钢琴,鞠躬道谢的时候望向她的一个眼神。
是她开车,他从后面递过来的一杯咖啡。
.....
今晚的他和从前都不一样,张扬肆意,热烈疯狂。额间飞洒出来汗珠,小臂暴起的青筋,似乎竭力将真实的他从那个成熟冷静的躯壳里完全释放出来。
嘈杂绚烂,她和场下的无数人一样,无法不迷恋这一切。
包括舞台上的他。
“你......我......我真的......”想说的明明很多,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先说那一句才好。脑子里嗡嗡的,像是满屏黑白雪花的老旧彩电。她支支吾吾了一阵,愣是没有组织起一句完整的话。
万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听着,没有催促,默默地从地上的纸箱里拿了一瓶水递给她。
谢婉意接过水,视线又撞上了桌子上那一大束粉色的玫瑰。
自己的心意已经无处可躲。
深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
谁在爱情里不是赌徒。她一上牌桌,就慌张着把底牌扔了出来。
鼻息颤抖地流过她的鼻腔,万里抬头,她下意识地偏过眼神,视线盯着鞋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万里虽然猜到了,却也不免怔了一瞬。
“谢谢。” 他认真地看向谢婉意,没有半分戏谑的神色,缓慢地说道,“但是婉意,你知道我的态度。”
巧克力色的长发像是柔顺的绸缎,遮住偏过去的半张脸,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奶茶色的镜面唇釉缺失一个角。
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高高提起再忽然松开,她终于喘上一口气,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无比的钝痛。
眼前一阵眩晕,良久,终于有力气开口。
“只能是她吗?”
“是。”
“当年上高中,你是不是就已经......?”
“嗯。”
“你从来没有忘记她。”
"是。"
“回国,也是为了她。”
“是。”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一定是她。”
“没有为什么。”万里说得诚实。
他甚至无法给别人一个具体的,有信服力的答案。
“可是她有男朋友啊!万一人家已经准备结婚了呢?你就要等她一辈子?拒绝其他人进入你的世界是吗?”
男人笃定坚硬的回答就像石头,一点点击碎了谢婉意故作镇静的伪装,情绪开始失控。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又能以什么身份等她啊。上次一起吃饭你还没发现吗,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你!”
男人的一句话,打火石似的瞬间点燃她心底的妒火,说出口的话也冷嘲热讽,听着极其刺耳。
万里目光幽微,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缓缓起身。右腿的残肢痛得厉害,他没出声,只是咬紧了后牙,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重心换到左腿。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绵软,句句锋利。
“当年不告而别,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她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认了,她不欠我什么。”
万里平日里看着温润,但绝对不是没脾气的人。
“你非得问个关系,那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陌生人。只是我想陪她多走一段路,哪怕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仅此而已。”
他的脸色隐约有些苍白,可是骨子里的骄矜不允许他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狼狈。
只淡声道,“时间不早了,一会儿让舒昂送你回去吧。”
话音刚落,谢婉意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走到男人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却也不再说一句话。
男人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身子微微弓着,双手插进牛仔裤兜。
她看向他,他也定定地回望着她的眼睛,良久,语气终究是软了一些。
“上次,是我话说重了。那封信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也应该自己去处理。”
“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很感激你和舒昂,还有宇安他们,你们像是我在波士顿的亲人......”
好听的声音落在空气里。
话说得很明白,谢婉意不是傻子。
是朋友,是亲人,唯独不可能是恋人。
“你知道吗.....万里” 谢婉意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字,像绣花针戳破了未熟的浆果,口腔里弥漫着酸涩,“喜欢过你以后,真的很难再喜欢上其他人。”
最初在高中,她只是对万里有些微妙的好感。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女生们下课聚在楼梯口聊八卦,万里是话题里的常客。
长得帅,个子高,成绩好,家境优渥,会弹钢琴,从不开女生的玩笑,听说以前打篮球也很厉害。
像青春期女生桌洞里那本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也像二次元存在的完美纸片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只是他的腿,实在是可惜。
向他表白的人仍有不少,他总是拒绝得礼貌又果断,不给对方留下一点遐想的空间。
被一个残疾人拒绝,她好歹也是公认的班花,未免有些太丢面子。
于是,她的喜欢也不过是下课和朋友聊天时多看他两眼,走廊上偶遇忐忑地上去打个招呼,发卷子看到他的名字心头一颤。
她了解,并彻底喜欢上万里这个人,是在读过那封信之后。读过那封信后,她潜意识里已经清楚地知道,万里不可能再喜欢上其他任何人了。
可她还是执拗地抱着一丝侥幸,那种海水里能长出玫瑰,石头缝里能结出稻子的侥幸。
心动始于波士顿的那个冬天,往后八年,她无法控制地越陷越深。
美国东部的暴雪终究还是落到了她的心上。
指尖冰凉,她握紧了拳,嘴唇嗫嚅着,“可以......最后拥抱一下吗。”
于是,和从前的在美国的无数次遇见分别一样,在机场,在医院,在谢舒昂家门口,在学校的咖啡店。
万里克制又礼貌地虚虚环住她,一秒便松开。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今天却格外地想多说两句。不知道是对谢婉意,还是对八年前那个他没有认真回应的,他喜欢的人。
“婉意,还是要谢谢你今天和我说了这么多,我知道的,这需要勇气,能得到你的欣赏,也是我的荣幸。对了,也要谢谢你的花,很好看,但是我不能收。”
他将桌子上的花拿起来,重新放到谢婉意手中。
“喜欢从来不是谜语,婉意,再耐心等一等吧,你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第22章
仝姝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在外面晃了半天,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后,又转回到门口。
“您好,这边请。”
出示过门票,工作人员检查完毕,一路带着她往地下走。
“这是去哪?” 仝姝喝了酒,眼前的楼梯有些重影。她扶着扶手跟在工作人员后面,一步一停,走得小心谨慎。
“您是内部票,可以继续参加我们的after party。”
“内部票?” 仝姝拿起手里的票,正反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
不等她再说话,工作人员为她推开门。
幽暗的环境,眼睛需要适应几秒。
再次仔细看,才发现里面的环境布置得十分讲究。
中间是一个圆桌实木吧台,调酒师们穿着清一色熨帖的浅灰色制服。
说是内部party,但仍旧坐满了人,
昏黄的灯光从正中央的水晶灯落下来,柔和而不刺眼。四面墙壁打成顶天立地样式的酒柜,半人高的玻璃落地花瓶里,松散的斜插着一把桂花枝,空气里隐隐浮动着金桂的香气。吧台周围摆放着几张方桌,绿色珐琅灯半掩在藤蔓植物间,照出了一方静谧。
lounge摆放着棕色的宽大真皮沙发,几人正在抽雪茄。虽然在地下,通风系统却做得极好,极淡的古巴烟丝的味道添了一丝老气和馥郁。
并非顶顶奢华的装修,却处处散发着不可言喻的高级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却自带让人无法轻视的贵气。
宽阔的空间里流淌着蓝调爵士,燥热紧绷的精神一下子就舒缓下来。
“姝姝!”
仝姝闻声望去,肖瑶正坐在吧台旁朝她挥手。她身边多了一个人,穿着棕色的毛衣开衫,头发打理的有型,也正朝她挥手,再仔细看两眼,是宋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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