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时再熟悉不过的动作也已经有八年没再重复过了,让她有一瞬间怔忪。
十年前的初夏,气温回升太快,万里每天穿假肢的时间久,残肢有些感染,只好又坐回一段时间轮椅。
五月底,白色的洋槐已经开了满树。
一班和四班体育课是一起上的,她常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偷偷溜走,跑回四班教室,推着万里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
她把他从轮椅上拽起来,让他扶稳把手,自己踩着他的轮椅从树上摘槐花,一低头,万里正坐在花坛旁,笑着替她撑好塑料袋子。
她往嘴里扔了几朵,又从袋子里抓出一把槐花放进他手里。
两个人坐在榕榕绿树下,尝着初夏来临时的清香甘甜。
仝姝从厨房端出来两盘饺子还有两杯速溶咖啡。
万里笑道,“这么中西合璧。”
仝姝坐在他对面,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得呲牙咧嘴,赶紧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压了压。
用筷子点着,一一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蛋白质,碳水,咖啡因都有了,能吃饱还不犯困。”
仝姝风卷残云般很快吃完一盘饺子,万里的盘子里还剩了一半。他吃饭时很少说话,吃得也总是很慢。不光吃饭,做别的事也是这样,慢条斯理,不慌不忙,骨子里带着些文气。
第27章
“今天,你还走吗?”仝姝伸出手,指指身后。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玻璃窗的铝合金框被吹得哐哐作响,仿佛随时就会被这狂风击碎。
手机里突然接二连三地弹出来消息提醒:近日台风登陆,胶东半岛持续有暴雨黄色预警。
十月份竟然还有台风。
仝姝坐在沙发上,又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听你的。”
万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掺一丝杂质的苦,苦得连他也直皱眉。
“那别走。”仝姝看着他,补了一句,“主要是不安全。”
“次要呢?” 他追问。
“舍不得你。”仝姝诚实道,“有一点。”
万里垂下眸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抿了一口咖啡。
不过这次尝出点回甘,唇角勾起。
仝姝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体温计,夹在腋下,忐忑了五分钟。
这个天气,说什么她也不愿去医院。
“还发烧吗?” 万里放下筷子,看了眼仝姝手中的体温计,伸出手。
仝姝将体温计递给他,“不烧了,就是头还是有点晕。”
万里转动的看着体温计里水银柱的刻度,点点头,用力甩了两下,将体温计收起来放好。
“什么时候回去?” 他问,“机票买好了吗?”
“下下周,三十一号的机票。” 仝姝的目光不知不觉又飘到万里的腿上。
他有些惊讶,抬头看她,“生日那天?”
“又不是小孩了,过啥生日。” 仝姝笑笑,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盘子。
万里先一步去了厨房,在水池边等着。
仝姝后脚进来,把摞好的碗筷放进水池, 边挽着袖子,看向旁边那人,半开玩笑道,“你来洗?”
万里点头。
他坐在轮椅上,比水池高不了多少,胳膊伸出去,半个身子只得向前探着,胸口蹭到了些溅出来的水。
仝姝道了声谢,便随他去。
她回到客厅打开投影仪,挑了一部自己喜欢的动漫,重新倒在沙发上。
看了几分钟,动漫里的人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点也没记住。
只听得见厨房传来的水流声,如此地和缓平静,好像缓缓流进了她的心里。
他从厨房回客厅,她就看了他一路,主动往旁边移了一些,在沙发上腾出来一个空位。
等他坐进来,心脏跳得飞快,一点也不像她表现的出来那么游刃有余。
还是要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仝姝跑回房间拿出电脑,极自然地靠在他的肩上。
他伸手打开落地灯,灰暗的房间亮起了一点橙黄。
这样的日子,仿佛已经过了好多年。
万里看着她正飞快地敲击代码,视线一行一行移动得极快,嘴唇瓮动着,他也忍不住绕过来看了眼她的屏幕。
“这是Rust?有工作吗?”
Rust是最新开发的底层编译语言,虽然好用,但学习曲线极其陡峭,除了热衷于技术开发的极客,会主动去学的人很少。
“嗯,我还在学,回去有一个平台开发的活儿。这个你也会?”
万里摇头,“都用C++。”
仝姝合上电脑,语气不自觉地带着些骄傲,把电脑递给他看,扬眉吐气一般,朝他显摆道,“风水轮流转,现在不是万老师了,现在是仝老师。”
高二开学,万里以年级第一的成绩重新回到一班,依旧和仝姝是同桌。
全班43个人,仝姝总是雷打不动的30名左右。
这是她经过多次月考找出来的她的舒适区。
班级里中等的成绩,老师不会像关照尖子生一样时时刻刻盯着,也不至于因为成绩太差,天天找她麻烦。
既不耽误晚自习去网吧打黑工,也不至于因为成绩太烂而掉出一班。
还有一个原因,高一还没有文理分科,文科除了历史,其余的她一律学不明白。
有一次政治课下课,下课铃过去十分钟后,老师才依依不舍地下了讲台,等在门口的计算机课老师完美地无缝衔接。
那天,老师放了一个机器狗跳舞的视频,仝姝刚好睡醒。
谁也想不到,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却无形地改变了一个小镇女孩的人生轨迹。
仝姝越想越好笑,看向万里,“当时我还问你,是不是有人提着线控制这个狗。很难想象吧,那个时候我连遥控汽车都没见过。”
“你说不是,这是编程,用代码写的程序。”
“我说我只知道编绳子,编辫子,编花篮。代码又是什么马。”
“第二天你把我骗到你家,说你家有代马,可以教我。”
“骗……” 万里有些无语。
“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是可以骑的马,所以我才去的。结果到了书房我问你代码在哪,你拍了拍机箱说,在这。”
说罢,两个人低低笑出声来。
“我一直问,你一直教,有时候在你家一坐就是十二个小时。我没跟你说过吧,那可以说是我高中,不对,直到现在,最幸福的时间。”
“代码,真实,有逻辑,从不说谎,我好像一个上帝,把一个东西从无到有实现。debug的时候又像解密,一步一步回溯推理。有些错误很严重,有些错误又很蠢,发现的时候感觉世界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但这也正是它有趣的地方。”
仝姝越说越兴奋,眼里好像闪着光,万里知道,她对写代码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从上小学开始,我妈怕我爸出轨,我一放学, 就带着我去我爸的木匠店,一开始只是帮着打棺材,后来我上手很快,也开始做些别的活。店里的人都说我以后适合当钳工,女孩儿上大学浪费钱不划算,不如早点工作找个人结婚。所以,我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想早点挣钱,自己也能早点搬出来住。上不上大学的,我倒也没有什么执念”
“我发自内心的想上大学,就是因为想写代码。虽然......上了大学基本靠自学。”
仝姝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靠在万里身上。
“对了,我总看MIT的盗版教材,这两年去过MIT好几次,在食堂也贡献了几顿午饭,就当我交学费了。”
“嗯,我知道。”
“哈?” 仝姝从他身上弹起。
万里拿出手机,点开仝姝的朋友圈背景,主体是一块芝士蛋糕,背景稍微有些虚化,看起来是在某个咖啡店。
“是不是Flour Bakery Cafe。” 这个咖啡店里MIT不过几百米。
仝姝凑过来看,“是,那里的芝士蛋糕特别好吃,我每次去波士顿都会去。我刚买了新镜头,随便拍了一张。”
“我就住在附近,总去那买早餐,不对,等等......”
万里少见的露出了有些慌张的样子,两指放大图片。
被虚化的背景里,里仝姝不到两米的距离,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穿着南瓜色针织衫,黑色头发,坐得笔直,旁边放着一个银灰色的背包。
“我靠,别告诉我,这个是你。”她看得仔细,整张脸都快贴在手机上了。
仝姝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万里摸了摸她的头发,肯定了她的猜测。
那个包是当年的全球限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上午他答辩结束,在咖啡馆里等谢舒昂,中午和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吃饭。
仝姝忍不住说道,“如果你当时回头......”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不过,你这么理智冷血的人,应该会装作没看到吧。”
“冷血?我?” 万里的声调都变了,尾音扬起。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倒也罢了,万里偏偏没想到能从仝姝这里听见。
他一把将她捞起,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她一个重心不稳,低呼一声,整个身子向前倾倒,趴在他身上。
膝盖深深陷在沙发里,刚想起身,只听见来自上方的气音混着湿热的气流,落在她的耳边。
“仝姝,我要是理智,就压根不会回来。”
直接看下一章,这章是为了过审乱写的
仝姝半张脸深深埋在万里的颈窝,被他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包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语不发。过了一会儿,才单手撑起身子,捧着他的脸。
额头相抵,睫毛扫过对方的眼睑下的皮肤。
她低笑一声,语气极轻。
“太晚了。”
她低头去吻他,唇瓣潮湿,入口又咸又涩,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八年,情没变,人却变了。
她没有办法抛下现在的一切,去all in一个不可预测的未来。
试错的成本太高,她承受不来。
她长达十一年的思春期就此画上句号,哪怕遇到绿灯,她也不想跑了。
万里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像要望进她的心底,那一瞬间,仝姝感受到浑身的血液忽然加速流动,早就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痒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
末了,他缓缓松了手,像泄了气一样,闭上眼睛,手腕搭在眼前。
声音沙哑又有些无力,“如果……”
“别这么想。”仝姝打断他,声音沉下来,“没有如果。”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窄腰,抬头,啃咬着他的喉结,声音嘶哑。
“我们只有现在。”
世界风雨飘摇,窗外的雨滴一刻不停地砸落在窗台上,玻璃窗漫上一层乳白色的水汽,隔着窗户,只能看到两条模糊的人影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
纠缠了一阵,人影忽然消失。
仝姝重心不稳,带着身下那人,一同栽倒在沙发上。
“做吗。”
她的深邃的眼睛也像蒙了一层白雾,迷离湿润,望向身上那人。修长笔直的小腿高高地架在他的双肩。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片套,随手扔到他面前。
“你有男朋友……”
她伸手去关灯,听到他说这话,笑了。
“装个屁啊,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有男朋友。”
话音落下,黑暗的客厅里,只听得见打火机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他妈别抽了行不行。”男人气得咬牙,声音都变得扭曲。
一口悠长的吐息,烟雾散开,伴着几声咳嗽。
她淡淡道,“不行。”
她的眼神跟着眼前升起烟雾,不停往上走,停留在天花板。
下一秒,她猛地仰头
.
…
…
风里夹带着雨,一股脑地往脸上糊过来,仝姝的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视野模糊,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她用胳膊随意蹭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另一只手撑住后备箱,等万里把行李抬进去。
接着砰一声合上后备箱,拉开车门,两人迅速坐了进去。
万里上身只穿了一件细条纹衬衣,刚才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就已经彻底湿透。
仝姝只打量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扭头面向窗外,一言不发。
机场到酒店只有五分钟车程,下了车,站在酒店门口,没有外人在场,她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不让你来吗?这么大的台风,万一路上出危险怎么办?我大不了就在航站楼待一晚上,用不着你非得往这跑一趟。”
心疼在出口一瞬间化作愤怒,声音也比平常大了不少。
万里伸手揽过她的腰,微微低头,声音正好能飘进她的耳朵里。
“对不起。”
他太明白她的感受,如果今晚赶来的是她,他只会比她生气一百倍。
仝姝气还没消,微微扭过头去,沉着脸不理他。
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从机场赶来的旅客。
万里去柜台check in,一名工作人员有些惊讶,接着脸上堆起笑容,从前台绕出来,从万里手中接过行李箱,领着二人去了电梯。
工作人员将行李箱放进电梯,刷卡摁下22层的按钮,退出来站在一侧,颔首鞠躬。
电梯门正缓缓合上。
一只手忽然勾住仝姝的肩,往身前一带,将她紧紧抱住。
“有人!你......”
后半句话消失在男人的吻里。
他弯下腰开始吻她。
发梢的水滴碎在她的睫毛上。
22层的按钮亮起。
楼层走廊的短毛地毯印上了两双潮湿凌乱的鞋印。
“叮――” 混乱中,不知道是哪只手刷开了房门。
混乱中,她将男人压上门板,门被猛地关上,她曲膝顶住,继续着刚才那个吻。
“你先去洗澡。”正吻得激烈,她突然停下,“别感冒了。”
“我还有别的选项吗?”
男人配合她停下,声音喑哑。
“有。”
她笑着点点头,在黑暗里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浴室内水汽氤氲,混合着柠檬马鞭草的清香。
一只手掌撑在玻璃门上,暧昧的喘息纠缠在一起,从门缝下溢出。
这家酒店的浴室配有无障碍设施,男人坐在墙边凳上,腰被一双长腿紧紧缠绕。
女人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没有规律地颠簸着,胸前多了一串深深浅浅的红痕。
男人忽然停下动作,舔了舔食指和中指,仰头看她,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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