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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气的会往上飘，没气的会往下垂，他慢慢松开环抱她腰部的双手。好吧，听不懂，你这个口词不清的南方人，她摇摇头，松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你再取笑我，我要拿你去赚钱了，他把头埋进她高耸的胸部，她抱住他的脑袋，赚钱？你要怎么拿我去赚钱？
他弯身把她抱起来，在墙壁上撞了几下，又有几片花瓣掉落下来。她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你这个该死的南方人，笑到没力气后，她趴在他的胸口说，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吧。他抱着她的腰，感觉到她的体香和身体各处的柔软，用力抱紧，右手滑到她的屁股上，抓住揉了揉，她抓住他的手，晚上吧。
晚上吧，下次吧，我很累。他其实没有非要不可的感觉，只是觉得有必要问上一句，以示自己的心意。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只蜗牛，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缩回壳中，获取到强烈的安全感。刚认识的前两年，在这一方面她比他主动的多，泰国的卧铺车厢里，无人的海滩，狭小的帐篷，多人同住时的一床棉被，她主动，疯狂，他也从不怯场，她想要的，他总能想尽办法满足她。如今已经进入疲态，他的询问，只是希望得到她的拒绝。
去最近的商超需要四十分钟，车子买来不到半年，二手的mini cooper，那时候他还能赚到钱，她有一点积蓄，一人出了一半，她喜欢说，我的小宝马，她很喜欢这个车，虽然每年只能办理进京证十二次，每次最长七天，其中有一天限号。她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考了驾照，但是没有买上车就分手了。他是自由职业，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呆着，总觉得随时都可以去考个驾照，一直没去。车内的装饰品几乎都是粉色的，车身上也贴着几张她认为有审美有品位的可爱小贴图。
她开车时小动作特别多，不停在调整，后视镜角度，空调大小，音响的音量大小，不停切歌。他忍不住说过她几次，让她注意安全，她说自己有重度焦虑症，还要吃两年药，他无话可说，微微转头一直看着路边的风景。
前方两百米有安全带和拨打电话拍照监测，导航是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
你系安全带了吗？她伸手调节下车窗，突然说到。他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你系安全带了吗？她提高音量，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不信任我呢，他眼睛看着窗外，一字一顿地说。她不再说话，盯着前面的红灯，切歌，调整座椅，变成绿灯后，前面的车没有动静，她用力按响喇叭，我不是不信任你，是导航提示了我才问你的，我有焦虑症。他伸手把车窗完全关上，继续看着没有风景的窗外，想到之前某次搭顺风车，司机是个本地老头，说他就不喜欢北京，不像这里空气好，有空就能出去钓钓鱼，另一个乘客说确实挺好的可惜没有山没有海，他放眼看出去，到处都坑坑洼洼，只有齐人高的荒草，四溅的泥水和飞扬的灰尘，比他农村老家还要破败。
车子堵在天桥下的上坡处，前面是一辆破旧的小货车，中间隔着大半个车位，他盯着车屁股看，车牌号是三个六两个八，想看清后车门上贴着的一行字，车子像是刚从废车场偷出来的，坑坑洼洼，后车盖似乎没有关紧，中间裂开一条缝，恍惚了那么一下，他看到后车门突然敞开，很多根尖锐的钢管倾泄而出，将他们扎了个透心凉。人家是京牌的，她叹了一口气，我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有北京的牌照和三环内的房子。他张开嘴又闭上，小货车突然往后滑了一下，他们都吓得坐直身子，小货车冒出黑烟往前开走，她跟着松开脚刹，车子也往后滑了一下，急促到破音的喇叭声传来，她手忙脚乱地换挡，同时踩住刹车和油门，深吸一口气，松开脚刹，开始爬坡。
上坡拐弯，离开十字路口后，她松了一口气，你看，每次都说我，幸好我离它比较远，不然就追尾了，小心不会出错的。他挤出笑容，我不会开车，没资格评判你。你也知道啊，她瞥了一眼说。
可以看见商超的屋顶时，她突然莫名其妙开始发笑，他转过头，什么事这么好笑？她轻轻地摇摇头，再次笑出声来，你真挺厉害的。怎么说？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她，听起来就不怀好意。你说说，你凭什么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女人，长得好看，事业好，自己买了房，买了车，什么都替你配齐了，还替你交社保，你快说说，你当初看上我是不是就算到了有这么一天。
男人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秒，转回头去直视前方。快说说，她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扭头揶揄地看他，眨了眨眼。你什么意思？他面无表情，伸出手把车窗完全合上。我是真心羡慕你，她尽量克制笑意，真的太厉害了，你快说说你为什么眼光这么厉害？车子开过一片建筑工地，立着高大的围挡海报墙，上面写着大字，会社谐和筑共风新树明文，这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好像是一种镜像关系。小车开过路口，他回过头去看另一面墙上的字，一个孤独的“讲”，我的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他回过头看着她的侧脸说，我做的所有事情不都是你希望我去做的吗，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前几年没有去上过一天班我有说过你什么吗？花的还不都是我赚的钱，社保也都帮你交齐了，而且，我也说过了，我不会花你一分钱……你的废话真多，她打断他，我又没嫌弃你，就是觉得你真的很厉害，找到一个这么聪明能干又漂亮可爱还愿意养你的女朋友。小车压过一个下水井盖，发出哐啷的声响，后视镜里出现一辆大卡车，正试图超车。我不需要你养，我可以养活我自己，你要再这么说，我就打开车门跳出去，他面无表情，心里的无名火苗越烧越旺，想象自己连续被几个大车轮碾压而过。她沉默了一会，等那辆大卡车超过去之后，拨亮右拐灯，拐进商超停车场，我只是和你开玩笑。开玩笑还不行吗？我只想你夸夸我。
停好车之后，她围着车子走了一圈，我的车真好看，你说是不是？他没有接话，点着一支烟，没有等她，往商超入口处走去。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他的背影，再次摇摇头，掏出口罩戴上，跟了过去。
离电影开场还有两个多小时，每次看电影都是这样，赶火车坐飞机也是这样，她最少要早到两个小时才不会显得匆匆忙忙。她选一些喜欢的店进去，什么也不买，就是看一看，他没有跟进去，站在门外围栏处等着，也不看手机，走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像个游魂一样，她最讨厌他这种姿态，他知道，本来打算借此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而后不知不觉就开始走神，浑浑噩噩地跟在她的身后。逛到书店时，她说要进去找一些场景的参考资料，他突然想起应该干点自己的事情，不能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晃荡，你要喝点什么我去超市给你买？矿泉水就好了，她走进书店，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两个店员站在柜台里，面带微笑，此外没有其他动作。他快步走向扶手电梯，广播里正在寻人，一个小孩在找他的妈妈，路过服务台时，他看到一个肥胖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孩，一直在那骂骂咧咧，责怪服务台的客服暴露了她的隐私，他避开她们，走出商超，取下口罩，快速掏出烟，点上一支，抬起头，对着天上半圆的月亮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一个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奥特曼挡住了他的视线，牵着奥特曼的是一个有点驼背的老头，衣服洗得发白，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跟在一对年轻夫妇的身后，看着那个奥特曼，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生活在北京。他转身跟上，小男孩搂着爷爷的脖子，瞪大眼睛看他，做出鬼脸，他举起手中的烟头对着飘荡的奥特曼虚戳了一下，那个小男孩突然嚎啕大哭，他把烟头扔在地上，低头用脚碾灭，年轻夫妇转过身来连连安慰，怪罪老人。他再次点燃一支烟，朝商超另一个入口处走去。
他旋开矿泉水盖子，她已经从书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对玻璃杯。她没有接他递过去的水，也没注意到他特意给她买的紫苏梅。你买了一双十块钱的鞋子发什么朋友圈啊？他愣住，那是他昨天发的朋友圈，只是因为喜欢那双鞋子上印的四个字，塔沟专用，发那条朋友圈，只是想发知道的那段文字，炫耀自己的博学，中国武术出少林，少林武术出塔沟。那双鞋子现在正穿在他的脚上，朋友圈里有不少点赞的同好。那样会显得你很廉价，难怪你的东西都卖不出去，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周润发还去菜市场讨价还价呢，他把矿泉水的盖子盖上。等你成为周润发了再说，她摇摇头，转身向电影院走去。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快走两步跟上，刚才有一个女人，非常胖，估计有两百多斤，背着和你同款的那个LV包，是大号的。她转过头看他，你想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你喜欢什么我从来不反对，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发朋友圈的自由。她露出冷笑，你可以有你自己的品位，但你要知道现在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我为什么要买那个包，就是希望自己不被人看轻，抬高自己的身价，得到别人的尊重，也提高自己的自信。他刚想开口说那不叫自信，她摆了摆手，算了，懒得管你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爱听不听，你三十八了，我也三十二了，没多少时间了。
走进影厅时，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何必为你操心呢，她的声音哽咽，关我屁事，我花的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我就是这么俗，我就是这么物质，不喜欢你换一个啊。我以后都不发朋友圈了，他站在原地适应黑暗，眼里慢慢出现她的轮廓时，发现她也杵在原地，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独自往前走去。他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为她照明。
看的是《明日之战》，巨幕影厅只有他们两个观众，开场前他们各自低头刷着自己的手机，她以前特别希望自己能成为中国的女斯皮尔伯格，女诺兰，现在在当电影美术，什么活都接，很忙很累，但上升很快。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新锐漫画家，后来做过很多不一样的工作，没有任何起色，中间也一直在帮人写脚本，画分镜，拿到过一些钱，但至今没有自己署名的完整作品，现在准备好好专心在网上创作一个连载漫画作品，争取能成为一个IP，他们约好，给他半年自由创作的时间，再出不来，就去找个稳定的工作，如今已过去两个多月。
父亲被面试官拒绝，女儿感觉到他的低落，安慰他，父亲和女儿说，要想成为顶尖的人物，就要学会说，我愿意，我愿意去成为别人不愿意成为的那个人。
他们感觉到彼此都微微挺直了身子，两个人心中涌起相同的感动，他抬起左边胳膊，她掀开椅子扶手，他搂住她的肩膀，她把身子斜靠在他身上，两条腿架到前排的椅背上，我以后不想生女儿，她撒娇。哈哈哈，怕她跟你争宠吧，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放心吧，她抢不过你。我不信，她皱起眉头。哈哈哈，你怎么就这么不信我呢，他轻轻揉着她的手，她感觉到了他想要说的话。
不行，你现在得说一句让我开心的话。她的脑袋在他的脸上蹭，他鼻孔有点痒，想要打喷嚏，你给我漱口，不要小便。
她狠狠打了他手背一下，不停地笑，哈哈哈，你赢了，你这个该死的南方人。她转头把眼泪擦在他的衣领上，你给我住口，不要狡辩，你给我漱口，不要小便，哈哈哈哈哈。
看完电影已是晚上九点出头，他们去超市买了接下来几天的食材，九点半离开商场走到停车场，开车从最近的出口处离开时，电子屏显示需要支付三块停车费，她放下车窗，我今天都消费两千多了，这停车费就别收了吧？收费员坐在窗口里正在和一个站在外面的保洁员聊天，抬头看了一眼显示屏，三个小时之内免费，其它时间你得拿消费凭证去服务台那换。他拿出手机，三块钱，付了得了，早点回家。她回头看他一眼，三块钱不是钱啊，我的车子和房子怎么来的，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一分都不能花，我们又不赶时间，你回去换一下，我在这等你。他还能在说什么呢，回头看了看停车场和超市入口处的距离，你把车往后退一下，不要堵着出口，我进去换停车券。
我把电影票的电子券截图发给你，她靠边停好车，他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不用，你在这等我。等他关上车门，刚走出几步，她在后面喊，刚才超市的购物票在你那吗？他开始跑，在我这。没跑出几步，裤兜里的手机响起微信收到新信息的声音，是她发来的电影电子票的截图，他放慢脚步，停车场上已经没有什么车了，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出入口还开着门，整座商超似乎一下就昏暗了不少，他把手机塞回裤兜，掏出烟，抬起头，看到一个巨大的奥特曼正站在商超后面，两颗眼睛发着红光，对他比出十字手势放射奥特光线，他点着了手上的香烟，回头看了看停在路边的那辆mini cooper，底盘下的下水道井盖被刺眼的光线顶起，整辆小车都被顶到了半空中，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那半轮月亮中。他回过身，边上小花圃上挂着一个漏掉一半气的奥特曼，随着夜风起起落落，他猛吸两口，把烟头对准奥特曼，烫在他的肚子上，快走两步，戴上口罩，走进入口处。
一个老保安把他拦了下来，说商超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关门了，现在只能出不能进，他掏出超市的购物发票，说要进去换一下停车券。请出示健康码，请测量体温。保安让他把脸对准体温检测门门框上的一个电子眼，他直接把额头凑近那个电子眼，快按下板机，他在心里喊，快点。感觉有一道射线直接击穿了自己的额头，怀疑自己现在已经超过一百度。好了，你进去吧，老保安说。
几乎没有顾客了，售货员们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他快步走到服务台前，排在那个弄丢了自己的小孩的肥胖女人后面，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女人有点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停在一米线后面。首次停车三小时免费，提供消费券可以再免两个小时，你已经停了四小时四十七分，还有十三分钟，女柜员飞快地敲打着键盘，请报上你的手机号和车牌号。现在出去开车估计来不及了，我今天已经消费了两千多，你就不能给我多免一个小时？女人说。对不起，就算消费一万也只能免两个小时，女柜员说。你的车牌号是多少？他掏出手机给她发去微信，对方正在输入中。前面的女人还在跟女柜员软磨硬泡，另一个原本弯身收拾东西的女柜员直起身子来，他侧身往前走两步，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办理一下，她说自己已经下班了，让他继续排队。他拿起手机，她已经发来自己的车牌号，他用力地打字，你先滚吧，不要管我了……随后迅速删掉，紧握拳头，抬脚准备走回到那个依然在念念叨叨的女人身后，突然有个男人凭空出现似的，一个箭步蹿到他身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一只手勾住女人的脖子，掏出一把手枪抵在她的太阳穴上。男人很瘦，要踮起脚尖才能勾住这个肥胖女人的脖子。
周围差不多有十来个人，包括一个黑壮的保安，全都愣住了，女人双手抠住男人勒住她脖子的手臂，用力挣扎。别动，再动我就毙了你，男人勒得更紧了，手上的枪也抵得愈加用力，她的脑袋歪成了九十度，不敢乱动了。我们这里不是收银台，没有现金，服务台里一个高举着双手的女柜员脸色苍白地说。跟你们没关系，都给我趴下！男人环视四周，声音颤抖，已经破音了，喊完他吞了吞口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他跟着其他人一起举着双手，抱住脑袋慢慢趴到地上，下巴顶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眼睛只能看到男人穿着的那双帆布鞋。我今天非要杀了你，杀了你，男人在嘶吼，女人在抽泣。我现在要你立刻给我道歉，立刻马上，不让我就杀了你，男人继续喊，用力过猛，突然就伤到了嗓子，声音像是漏了气，变得模糊不清，他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但感觉自己完全能理解到他的愤怒，在家里时，她从来不允许他坐在地板上，觉得那样对身体很不好，现在他趴在冰冷的瓷砖上，感到从所未有的舒适，仿佛一场甜美惬意的睡眠正在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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