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关心陈添?”罗厉揉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大战在所难免,知不知道战前要养精蓄锐?”
“废话!他要是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了!”江阅说着腿一松,滑坐在椅上哭丧起脸:“而且,那个奇怪的树,你都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到底当不当我是幽明室的一员啊?你憋死我算了!”
罗厉见到江阅如此激动,不由得愣了愣,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又抬起头来,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知道什么必须告诉你,对吗?”
“不然呢?”江阅闻言差点背过气去,“你是不是一直都是单干,从没和别人合作过。”
罗厉摇摇头,诚恳地说:“我单纯觉得你帮不上什么罢了。”
江阅转身就走。
“哎——”在江阅将要走出店门的时候,罗厉终于正了神色叫她一声,“不是,你说得对,我还没有习惯有人分担困难,你知道的,即使是之前找陈添和黄英帮忙,也都是明码标价的买卖,毕竟这种事情弄不好就会丧命,没有谁有义务把命耗在原本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妖物身上,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江阅回过头盯着罗厉看了一会儿,回答道:“但我起码有保全自己生命的权利,并且我认为,你的信任和分享会让我活得更久。”
“幼稚。”罗厉看了一眼外面,起身拿了帽子走到江阅身边,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走吧,干活。”
经历过之前的炮火后,云城在这几年一直维持了相当的稳定和平静,百姓安居,人民乐业,但“中间区”一直是张氏政府的一块心腹大患。即使有罗列这样杀伐决断精明能干的人,“中间区”却也是他始终倍感棘手的一股力量。这块所谓的“中间区”并不指地理位置,而是起源于由古至今扎根云城的盗匪势力,他们行踪不定又人数众多,所谓“中间”就在于,他们从不以时局变化而转变立场,而是自有运作机制,从底层民众到名流大亨,形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巨大势力,而这股势力的大本营,就在云城的西南区域的某个宅院里。
“没人知道具体位置,但可以确定的是……”罗厉看看前方骤然紧凑的街道,说:“云城,没有人管得了他们。”
“那如果他们作恶呢?也管不了吗?”江阅亦停住脚步,前面立着一个牌坊,上面书写“快活城”三个字,两边又有红黄相间的幡旗,牌坊后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小房子大房子,不像云城其他地方那般小桥流水青砖瓦房的,反而是一溜儿的灰黄色调,说不上来的奇怪。
罗厉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制小牌递给江阅,说:“他们纪律严明,极有组织,除非有不受规矩的自己送上门去,可以说,这儿就是一个小王国。”
江阅接过来仔细瞧去,只见上面绘着一只长着人脸的老鹰,那弯弯的眼睛分明在笑,可她却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你哥他们不是那什么大总统派来的吗?连这么个地方都没办法吗?”
“这个地方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罗厉眼神一转,脸色微变,“糟了。”
江阅寻着他目光所及望过去,只见那灰黄色调中突兀地冒出一点绿色,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有一颗树正从那拥挤的建筑中挤出头来,她惊叫一声:“就是它吗?”
罗厉没有正面回答,只叮嘱道:“拿好你的令牌,不要弄没了,一会儿也不要多说话。”
江阅紧紧握住那枚小牌,跟着罗厉一块踏进了那座快活城。
城中不似城外那样令人生畏,行人匆匆商铺林立,只是那街道狭窄,最宽的地方也不过数米,最多能有两辆黄包车相错而过,这么看来,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促狭地儿。
大约过了两条小巷,罗厉在一个四面临街的八角井停下,蹲身去看那还布着青苔的井沿,用手指画了几下,又偏头去看江阅,说:“天分四方,地有四极,所谓四网阵,亦幻化于此。”
江阅似懂非懂地看过去,只见那井沿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只有一半的符咒,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罗厉抚了抚那枚符咒,眉心锁成川字,答道:“我昨天已在妖树东西南北布上四网阵,此符乃用金水书写,若无特别功力,是解不了封印的,但如今这情状……”
“如何?”
罗厉从袖口摸出一张符纸,利落折成蜻蜓模样,放飞着去了,这才又看向江阅:“一个小时后,我们在树下见面,你马上替我去东边查看,蜻蔓丝会带你前去,记住,任何处理不了的情况,不要逞强,在树下等我。”
“可是我……”江阅一句话还没说完,罗厉已经匆匆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了,她恼怒地跺跺脚,嘟囔道:“我一个人会怕啊,这地儿这么诡异。”
她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若隐若现的金线由远及近而来,最后虚虚绕在她的小拇指上打了个结,她这才深吸一口气,抬脚朝着东边快步走去。不像刚刚那条街的繁荣景象,东边反而显得清幽寂静,商铺骤然少了许多,取代而之的是风格各异的宅院,偶尔从那半掩的大门里传来几声孩童的嬉笑和老人干哑的咳嗽声。
江阅大约走了千米左右,金线在一家宅院的大门处消失,她抬头看去,只见上面书写“陶府”两个大字,府门口还立着两个大石狮子,形态庄严肃穆,颇有大家风范。她正愁不知该从哪查起,却忽然听到有谁唤她。
“小姐是来找人吗?”
江阅一转头,只见一个年轻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再仔细一看,只见这年轻人二十几岁,面容清秀,像是个读书人。她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紧张,连连摆手,道:“啊,没有没有,我就是……迷路了,对,迷路。”
“小姐是从外面来的吗?”年轻人走近几步,又看看天空,“近来此地怪事频发,小姐孤身来此,实在不太安全。”
怪事频发?江阅心里一个咯噔,琢磨片刻,瞬间换上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答道:“是哥哥要来办事,我好奇便硬要跟来,结果不小心就和他走散了。”
年轻人弯着眼睛看她,安慰道:“小姐莫要担心,若是不嫌弃,小姐可来府中一坐,家父人脉颇广,不多时便可寻得小姐兄长。”
江阅眨巴眨巴眼睛,又说:“真的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年轻人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只要小姐信得过在下。”
江阅叹口气,说:“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年轻人做出个请的姿势,又问:“敢问小姐名讳?”
“啊……”江阅略略低头轻咳一声,脑子飞快转动一番,再一抬头冲年轻人莞尔一笑,“我叫沙罗,我哥哥叫沙厉。”
“原来是沙小姐,失敬失敬。”年轻人抱拳道:“在下姓陶名文渊。”
第15章 反魂树
反魂树是从快活城的一处祠堂后院冒出来的,那声惊雷过后,它破土而生,只仅仅一天,便遮天蔽日,树荫几乎盖住了整座祠堂。罗厉赶到反魂树所在之处的时候天色尚早,但在距离那里百米的地方却已然没有人的生气,一路上所有店铺院落皆是门窗紧闭,随着他和树的距离越来越近,死寂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罗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他放慢了脚步,走近一家医馆,轻轻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可是仔细一瞧,有几个放药材的小抽屉还开着,柜台上还放着装了一半的药包,另一半还在一张牛皮纸上堆着。而另一边的诊室里,桌上还放着未写完的脉案。罗厉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最担心的事情显然已经发生,若是不立即采取手段,恐怕整个云城都会濒临危机。
原本他还想着,此树虽然危害极大,但这世间知之者甚少,只要及时将其收服,不必大动干戈。何况那四网阵隐秘牢固,若不是业内高手,绝不可能被毁。可是待他来到这快活城,见到已然顶天的反魂树,才意识到此事定是有人蓄意而为,绝非一时天降灾祸。以往若是陈添还在,这些情报会第一时间由他遍布云城的花线提供,可偏偏这种时候陈添重伤,难保不和此事有关。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不似寻常人那般踢踏有力,反而忽重忽轻脚力虚浮。罗厉手掌一握,将那镶玉木剑幻化出手,屏住呼吸贴紧墙面朝门口探去。这一看不要紧,即使罗厉早已见惯了各种场面,也不免在那一瞬汗毛直立——只见外面那本就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上站满了人,如果那还称之为人——他们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隐隐透出尸斑一样的黑块,脸上却挂着迷醉的笑容,四肢僵硬又机械,仿佛被什么吸去了灵魂一般朝着树的方向走去,义无反顾。
“轰——”
突然有一个男人察觉到什么一样站住朝医馆转过头来,队伍随之停住,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着罗厉所在的位置投过来,下一瞬他们便笨拙又整齐地冲着医馆走过来。
罗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眼神一凛正要迎战,却觉脚踝被什么勾缠,低头一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支细细的忍冬藤,正费劲地试图在他腿上打结,罗厉不免愣了愣,却见那忍冬冲他摇了摇头,耳中便响起一个小女孩的稚嫩声音:“先离开这里。”
罗厉虽尚不确定这支忍冬的来路,但现下外面情状不明,对付一个小花妖总比对付外面那样的行尸走肉容易得多。他略一思忖,手臂一转,几张符镖唰唰钉在为首的几个“人”身上,那几个登时动弹不得,加之他们已然失智毫无变通,反倒将那来路堵了个严严实实。罗厉趁此时机,跟着忍冬从药房后门逃脱,一直跟到临巷忍冬的藤叶引着罗厉躲进一座空宅,这才稍稍喘了口气。
“你是谁?”罗厉一转身将手中的木剑直抵忍冬叶片,“谁让你来的?”
“哈哈,罗先生稍安勿躁。”
罗厉闻声后看,身后并无一人,再一转头,那忍冬已然化作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连滚带爬地朝屋内跑去,而那门口正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身着灰袍,拄着拐杖正笑吟吟地看着罗厉,只是那笑中似乎带着无尽的深意,叫罗厉警惕更甚。
“你是谁?”罗厉问。
老头摇摇头摸了摸胡须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先生知道这里可以找到答案。”
“既如此,多谢搭救之心,我还有事,恕不奉陪。”罗厉冷哼道,抱拳转身就走。
“你不想知道陈添发生了什么吗?你也不想知道那棵该死的树是从何而来吗?”老头并不生气,“罗先生,你舍得走吗?不如进去和老夫下盘棋,聊一聊。”
听到陈添的名字,罗厉由不得脚步一滞,外间凶险,江阅不知是何情景,若在此处耽搁太久,只怕……
那老头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不会太久,老夫从不下慢棋。”
“那可巧。”罗厉回身亦笑,“我杀妖也很快。”
往内室走的时候,罗厉隐隐听到院中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冷笑一声,心下明白,这个院子是不容易出去了。
室内布置颇为雅致,琴棋书画四角皆备,倒像个读书人的别居。老头儿在棋盘前坐下,又示意罗厉落座,而刚刚一溜烟跑掉的小女孩此时恭恭敬敬跪在棋盘边奉茶。
罗厉见状,也就势盘腿而坐,随手捻起一颗黑子直接了当往天元处一落,看向老头笑道:“我这人向来棋艺不精,若是冒犯了您,还请谅解。”
老头儿拍手称道:“夫入神者,当步天元,罗先生兵行险招,倒叫老夫琢磨不透了。”
罗厉呷了一口茶,并不睬他奉承,而是直接了当发问:“闲话少说,你究竟是谁?又为何知道陈添之事?”
老头慢悠悠落一白子,摇摇头叹息道:“添儿若是听我的话,也不止于此。”
“添儿?”罗厉随即将一黑子与之对称落下。
老头儿见他棋招不由得皱了皱眉,便又下一子,说:“添儿是我养子,可惜走错了道,为父苦劝他不听,才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罗厉大惊,又问:“陈添不是无父无母吗?哪来的你这个爹?”
“荒谬荒谬!”老头儿一脸遗憾地又摇摇头,示意他继续下,“待老夫细细讲来。”
原来陈添当时遇险正当命悬一线垂危之际,却因其鲜血浇灌一株千年古菊,反倒叫其日积月累的天地灵气所激,魂附菊脉吸其精华故而化妖,只是他年幼无知又不懂控制妖力,便多被欺辱凌虐差点再次送命。
“也是他命不该绝,被我救下,授他如何运用妖力,又助他在两界多出风头……”老头儿说着脸色颇有些不虞,“谁成想他倒恩将仇报,反抗起我的命令来。”
罗厉将一黑子又依着老头儿的招数放下,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听明白了,控制不了他就要毁了他,对吧?白石先生?”
“你猜出来了?”那老道似是被罗厉的棋招弄得有些心神不宁,额头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你怎可这番着棋?”
“我早说了,我棋艺不精。”罗厉手中把玩着一颗棋子自言自语似的念起来,“白石先生,中黄丈人弟子也,以寿长闻名,烹白石为粮,故世人多称之白石先生。只是大家都说白石先生是隐遁仙人,怎么,原来也是这般心境不宁之人。”
“你又怎知这长寿的真正秘密!”老头儿胡乱放下一颗白子,口中喃喃道:“反魂树百年一现,其香可令死者复生,而你们所不知道的是,所谓复生,其实只是将死者的灵魂封锁于尸身之中,而尸身一旦腐烂溃败,生魂便会被反魂树吸食,叫它百年之后再次焕发生机。”
“所以你也就效法此树以期长寿?”罗厉冷冽的眼神盯紧对方。
老头儿叹口气道:“我已经知道怎么样可以保持尸身不坏了,只要多试验几次,那将是旷世之宝,可是添儿,他竟然要阻止我?你说,我怎么能为了一点父子情而将功业毁于一旦呢?”
“放屁!”罗厉喝道,“你为了自己的贪欲不惜害人,连自己的养子都不放过,你算个屁高人!”
老头儿皱着脸笑起来,说:“罗先生,我不是找你商量,我是要求你解决会毁掉我计划的人和事,比如那些碍事的尸身,你知道的,我不想和罗家闹得太不愉快。”
罗厉闻言就要发作,只见老头双手一拍,两个小厮抓着一个女子进来,他再一瞧,江阅被捆得结结实实押进来,嘴里还塞着一块白布。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我当幽明室多么有礼呢……”老头儿支着下巴啧啧称道,“竟称自己叫沙罗呢?编造的哥哥叫沙厉,有意思,这么咒你不会恨你入骨吧?”
罗厉一愣,不怒反笑:“那倒是,您要是拿她来威胁我,作用确实不怎么大。”
“真的吗?”
老头儿使个眼色,一个小厮便利落将刀抵在江阅脖颈上,那刀甚为锋利,眼瞧着那里便渗出一个红艳艳的血珠来。
罗厉心里一颤正欲阻止,却巧对上江阅的眼睛,她右眼冲他一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罗厉随之了然,手中轻巧落下一枚黑子,“打吃。”
“怎么会?你不是一直照着我的路子来走……”老头儿正得意着,却见此棋在罗厉的依葫芦画瓢下竟成败局,一时间颇为惊诧。
8/23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