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绕进去,还怎么杀?”
罗厉说着将棋盘一掀,黑白棋子哗啦一下全朝着老头儿砸过去。那忍冬人虽年幼却颇为机警,瞬间化藤将那白石勾开护于一侧。两个小厮见状,冲上前就要救主,江阅趁着时机跃身抬腿一蹬,将那两人踹了个狗吃屎,原来她早就偷偷将那绳结解开,只一味做戏等待时机。
待得那白石老头终于醒悟,院外候着的下属一窝蜂地涌进来时,罗厉和江阅已然并肩而立,严阵以待。
“罗厉,工伤得付三倍工钱哦。”
“没问题,只要我没死,纸钱也给你烧到位。”
第16章 反魂树
陶府相较罗府自然是小巧许多,加之这快活城多用暗沉色调,江阅一进院子就有一种浓郁的压抑之感,明明是初夏,院中景象却是一片萧瑟,偶有匆匆走过的奴仆,皆露出一副古怪生硬神态,像是用笔画出来的一般。而那陶文渊却是表情丰富,眉飞色舞,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相差不多。
陶文渊将江阅引到一处侧厅,请她坐下,又吩咐奴仆给她斟了茶,说道:“沙小姐在此稍坐片刻,我去请父亲来。”
江阅忙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歇歇脚,一会儿还得找我哥哥呢。”
那陶文渊笑道:“不妨,家父很喜欢外面的新鲜事,他近来身体不好,既有幸请得沙小姐到访,还得帮忙多开导开导他呢。”
说完,陶文渊便匆匆朝后院去了,并没给江阅丝毫反对的机会,她想要溜走,刚刚离去的奴仆却突然出现,一脸肃穆地站在门口仿佛门神,她只得退回几步又装模作样落了座。正当她惴惴不安又百无聊赖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后院忽然传来,她下意识站起来就想去瞧,那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奴仆却异常敏捷,在她刚跨出第二步时就冲过去挡住了她,面上仍是那种要死不活的神情,她不愿惊动旁人只好又讪讪回去坐下,可是那惨叫声却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一个是年轻男人的声音,一个是老妇人的声音。
“怪物!怪物!”
“老爷,老爷,我没有要盼你死,饶了文博!”
“……啊!”
“我的儿子!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江阅心突突突地直跳,她轻声唤了唤那个奴仆:“那个,刚刚是不是有人死了?”
奴仆不吭一声,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正当江阅坐卧不安的时候,后厅响起了咳嗽声,她登时挺直腰板坐得端端正正,只是那里衣却因紧张早叫细汗浸湿了。
陶文渊搀扶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老人慢慢走出来,他将那老人在正中的主位安置好,又替他盖了厚厚一层棉褥,这才转头看向江阅,笑道:“沙小姐久等了,这是我爹。”
说着,他又看向老人,语气温和道:“爹,这位就是我刚刚遇到的那位沙小姐。”
江阅腾地站起来,软着声调可怜巴巴道:“刚刚听陶先生说,陶老先生认识的人多,能帮我找找哥哥,求求您了,再不回去,娘要生气了。”
说完,她假装低头拭泪,余光去瞅那个老人,只见他的脸皮像树皮一般皱皱巴巴,可是那浑浊的眼珠却透出犀利和猜忌,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再仔细一瞧,一颗心脏几乎从胸腔中跳出来,只见那老人的手腕处正是早就消失不见的蜻蔓丝,细细一条,若隐若现。
“沙小姐?”陶老爷突然开了口,“沙小姐!”
江阅正忐忑地盯着那根金线万分疑窦,第一次听到声音时根本没有意识到是在叫她,直到第二声音调陡然提高,她吓得肩膀一抖,忙结结巴巴地回道:“哎。”
“沙小姐仿佛很害怕。”陶老爷看向陶文渊,“文渊,你怎么待客呢?”
陶文渊忙上前扶了江阅坐下,又将茶杯递过去,笑眯眯地说:“沙小姐,我们陶家颇有名望,既应允你,必不失信。”
江阅只好顺势喝了口茶,定睛去看时,那蜻蔓丝又不见了,她想起罗厉叮嘱过的话,忙起身道:“陶老爷身体抱恙,我实在不敢多叨扰,烦请陶先生指我快活城出城方向,也许哥哥找不到我会在那里等我。”
“那可不行。”陶老爷手掌在扶手一拍,语调冷硬又尖刻:“沙小姐见不到哥哥,如何能出城?”
“爹……”陶文渊看眼紧张兮兮的江阅,劝道:“沙小姐所提之法,倒也不是不可以,况且姑娘家总是有些顾虑的。”
江阅顿时感激涕零,正要说句什么,脑袋却突然有些发晕,不由自主便坐回了椅子上,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那陶老爷和陶文渊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只是意识却愈发混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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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也太蠢了。”罗厉说着一掌劈在江阅肩胛将她推开,这一下,刚刚袭向她的大棍便生生被罗厉的小臂接住,钝痛之下手里原本握着的木剑便咣当落地。
“你现在不蠢?”江阅眉心微皱转身拎起一个凳子腿砸向罗厉身侧那个矮瘦男人,他的脑袋顿时像西瓜开瓢一样血流如注。
“啧。”罗厉趁势弯身重又拾剑,瞅得时机,脚掌在那男人肩膀一蹬,挥臂将那木剑利落斜插,那护着白石的忍冬便惨叫一声被牢牢钉于墙角。
“怎么还欺负小女孩呢?”江阅一面游刃有余地变幻招式叫来袭的对手无法近身,一面肆无忌惮地嘲笑着罗厉以退为进与他形成里外攻势。
“那不然你去哄哄?”罗厉侧身捡起被江阅丢弃一边的半截凳子腿,就着起身的那个瞬间结结实实敲在从白石身边冲过来的护卫腿上,正巧叫江阅看到一个生擒白石的破绽,她得意一笑,回道:“瞧好吧。”
罗厉知她有招便脚步一转与她掉了个方向,自己则一手木剑一手凳腿左右开弓打得又狠又急,对方原本的冲锋陷阵便七零八落地透出些慌张来。江阅一眼对上正打算往内室躲去的白石老头,后者正气急败坏地骂那些下属无能,她便冲他甜甜地笑了一笑,然后在他颇有诧异的慌张中身形一闪,游离开对手的视线从另一个方向抄过去,手指牢牢扣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下,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再无人敢动。
罗厉摇摇头,说:“不是要给我演示哄小孩吗?怎么去和老年人斗气呢?”
江阅耸耸肩,毫不客气地回嘴道:“抓妖斗法,我不行;打架揍人,你不行。还是各司其事吧老板。”
罗厉笑笑难得地没有再反击,他慢腾腾地走过去给忍冬捻了个法收进纸符里,白石老头瞧着他的动作脸色惨白。
“哎,能不能麻烦这些闲杂人等先退下。”罗厉看眼屋里不耐烦地说,江阅从容加重了点力道,那白石急忙连连挥手,那些人便都咬着牙退了出去。
“白石先生,其实我在想……”罗厉看一眼江阅,颇有深意地开口:“您到底是人还是妖呢?有像您这样异化的人吗?但又有像您这样懂人情世故的妖吗?”
“你想怎么样?”听到此话,白石老头的眼中充满怨恨和恐惧。
“我不想怎么样。”罗厉冷哼一声,“还是我和您刚见面时的问题,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陈添会不会活?”
那白石略一犹豫,说:“实告诉你,我确实知道,但是,整件事情并不是我能主导的,你,要么是他们的好帮手,要么就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是谁?”罗厉闻言心里一动,面色凝重起来,“和中间区有关?”
“再要什么,你得先放了我。”白石垂眼看看江阅分毫不动的手,眼底原本的恐惧中又裹挟上一层不屑,“我又不是添儿,随随便便就被哄得什么都交底。”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不说把你手筋脚筋挑了!”江阅瞪着眼睛威胁道。
罗厉不由得乐起来,拍拍她肩膀,说:“你怎么这么凶残?青出于蓝啊!”
白石老头儿知道自己遇上的两位并不是什么善茬,只挣扎片刻便灭了威风般透出妥协来:“那棵树,其实……”
罗厉和江阅正侧耳听他说着,外面却忽然响起了部队特有的铁蹄声,随即是整齐的踏步声由远及近。
白石老头儿登时噤声,脸上显出些激动来,之前的恐惧和慌张被得意和自得取代:“他们来救我了,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
“躲开!”罗厉眼神一瞟抓住江阅肩膀往旁边一扑,只听砰砰两声巨响——
白石先生,自诩与彭祖同岁的长寿“怪物”,脑门和胸膛被弹药炸出两个血窟窿,眼睛瞪得老大,满是吃惊和诧异,死了。
第17章 反魂树
“他,他怎么会死……”江阅捂着嘴颤着声音道。
“长生不老并不意味着永远不死。”罗厉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向门口。
一支整齐有序的队伍。两列士兵握枪成纵队踏进,随即又变换队形成一字横排,哐—哐—短促利落的两声机械声后,十几支枪齐刷刷地对准了罗厉和江阅两人。
“怎么办?”江阅紧张地攥住了罗厉的胳膊,“这我可没胜算。”
罗厉冷冷地看了一圈来人,拍了拍江阅手背,说:“别怕。”
江阅不由自主地定下神来——直到他俩双双被押进这么个潮湿阴冷的牢房,铁门铁窗铁栅栏,江阅差点背过气去:“你不是说别怕吗!”
“我是说了啊。”罗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选了块铺着稻草的地方坐下,“只是关起来又不会死,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你是不是有病!”江阅万念俱灰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得要命,“早知道你所谓的‘别怕’就是投降,那我就拿你挡枪跑路了,现在倒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既来之,则安之。”罗厉略一琢磨,起身去看了看看守的位置,从袖筒里摸出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符纸,那里面是刚刚捉住的小忍冬。
江阅一见那符轻声叫道:“你想干什么?”
“盯着点。”罗厉简短回答着,在牢房一角并指制出一个结界来,这才将那小女孩从符纸中放出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认识陈添吗?”
半米大小的结界里,只见那忍冬小小一只,闻言怯生生往后一缩,脊背便碰到了界边,顿时便叫那符咒灼伤了一小块叶片,她只好又委委屈屈回到原来的位置,瞪着罗厉哭哭啼啼地擦起眼泪来。
江阅忍无可忍地将罗厉拎起来,推到一边口气毋庸置疑:“盯着点啊老板!”
罗厉无可奈何地低笑一声,便只得靠着狱门听从安排。
“小妹妹,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江阅半蹲着看忍冬眼中透出些温柔来,又用手去摸了摸她受伤的位置,说:“你刚刚看到了,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没想杀掉那个白石的,是他从小养大你的对不对?你不告诉我们,怎么帮他报仇呢?”
这话果然触动了那小女孩的心肠,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认识,是大师兄。”
“大师兄?”江阅疑惑地重复道,抬头看了一眼罗厉,罗厉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她想了想又问:“那他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忍冬抿抿唇眼睫微动说:“师父每百年重生一次,确实是靠反魂树,只是尸身每每腐坏,叫他痛苦异常。不知从哪里他知道了新的复生之术,是要伐反魂树的木根心,置于玉器中淬煮取汁,再加花叶揉丸制成惊精香,每年服食,可令身体不坏而精气犹存。”
“但是?”罗厉突然开口抛出一个关键。
忍冬便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又说:“但是此法虽妙,却从未有谁验证一二,再加上师父此番又到大限,便想借尸试验,这就和大师兄起了冲突。”
“怎么个借尸法?”江阅轻轻问道,心中勾出不详的预感。
“很简单,先利用反魂树将死尸复活,从中挑选新鲜的、年轻的肉体以自己的精气占据即可,你们看到的这个'师父'的模样,其实并不是他原本的样子。”忍冬说得清楚又利索,罗厉和江阅听得却是浑身发凉。
“而他要害人性命一定得获得上位者的应允,我猜……”罗厉走过去和江阅并排蹲身于忍冬面前,冷冷地看向她说:“他是用长生秘术作为交换吧。”
忍冬看着罗厉一阵害怕,她想哭又不敢出声,只好瘪瘪嘴带着颤音道:“大师兄阻止无果,师父怕他泄露机密,便命人给他喂了离魂散……”
“离魂散……”罗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透出些意味不明。
“陈添还有救吗?”听到这里,江阅垂着脸叹了口气。
“没事,黄英会有办法的。”罗厉按按江阅的肩膀,从怀里摸出刚刚那张符纸,冲着忍冬念了句什么,又说:“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些时候。”
忍冬惊叫一声重新没了踪影,罗厉收起符纸转头问江阅:“你觉得怎么样?她说的是真是假?”
江阅点点头,说:“其实我能感觉到,她很怕她的师父,刚刚说的也都是她所知道的内容,但她应该也不知道和白石老头合作的究竟是谁。”
罗厉若有所思。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江阅看向罗厉严肃又认真。
“什么事?”罗厉见她这么郑重,心也不由得立了起来。
江阅站起来,一脸沉重地走到狱门口,双手抓住栏杆大喊:“有没有人啊!姑奶奶要饿死了!!!”
罗厉哑然失笑。
“笑什么笑!”江阅捧着肚子生无可恋滑着门坐下去,“我们到底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啊?你不是罗列的弟弟吗?他都不管你吗?”
罗厉探手摸摸她的额头,一脸沉痛地说:“江大小姐,你是不是关出毛病了?连这种不着边的幻想也能讲出口。”
江阅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看守过来,将一个黑乎乎的土窑碗放在狱门口,里面躺着两个黑乎乎的窝头。江阅探手拿起来闻了闻,脸瞬间皱成一团,她将窝头重新丢回碗里,一副泄了气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罗厉,我要是死掉会不会就能回楚京了?我想回家。”
罗厉见她这般低落,终于决定不再逗她,俯身将她拉起来,安慰道:“别哭丧着脸了,进城的时候我已沿途布下蜻蔓丝,若我们长久没有消息,它自会通知外面的人,不会叫你白白死去。”
“真的吗?”江阅眼中泛起一点期冀。
“自然。”罗厉回答得坚定诚恳,可难免心中有些忐忑,此次牵扯人员众多复杂,单纯只靠幽明室几个莽夫,恐怕很难成事……若无权势支持,只怕自己真就飞蛾扑火一来无回。而这个权势是谁,不言而喻,即使他们是血肉骨亲,对于罗厉而言,相信自己这位精明能干的哥哥比什么都难。
两人正各怀心思的时候,只听得外面传来嘈嘈杂杂的打斗声和呵斥声,片刻过后,一个清清瘦瘦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江阅不由得惊叫一声:“陶文渊?”
“正是在下。”陶文渊说着上前来冲着江阅作了个揖,“家父之前冒犯小姐,文渊实在抱歉得很,所以特来营救。”
“啊?”江阅看着他上前开锁,有些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知道抓我们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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