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陶家在快活城多少有些根基,何况此时本就是家父一意孤行,我想要探听出关押之所有什么难的。”那陶文渊微微一笑,站在狱门口做出个请的姿势,“我只是见着小姐有些亲切,总想着多帮一些才能心安。”
江阅有些无措地看看罗厉,罗厉却并没有看她,而是冷眼旁观,颇有肃杀之气。
陶文渊急急道:“小姐纵有万般疑窦,还是先出了这个地方为好。”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先出去。”江阅扯扯罗厉的袖子,又冲着陶文渊一抱拳,略一低头便钻出了狱门。
罗厉也紧跟其后。只是他刚一踏出那铁门,只觉身后有股什么攻势袭来,他便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陶文渊藏在袖中的利剑便错过他的心脏而从左肩穿了过去。一时间血流如注他吃痛闷哼着跌坐在地上,正巧对上江阅惊诧万分的眼睛。
罗厉一句“小心”还没说完,原本立在阴影里的陶家小厮都露出狰狞的面孔,和罗厉之前在街上看见的那些“人”并无二致,他们牢牢抓住江阅的肩膀和胳膊,叫她完全无从挣脱。而陶文渊在罗厉试图起身的时候将那柄剑对着他脚踝狠狠地又刺了下去。
“罗厉!”江阅担心地冲着地上的罗厉大喊,又转头怒视将剑架在罗厉脖子上的陶文渊,“你想干什么!”
“沙小姐,哦,不对,是江小姐,其实我本来可以直接提你出去,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陶文渊原本清秀的面庞透出些狰狞和贪婪来,“只是我想看看,自己的演技是不是真的可以骗到人,何况,虽然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我很喜欢你,便总想着多让你欣赏我一些。”
“神经病!”江阅骂道,“要杀就杀。”
“不不不,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来带你回府里好好招待……”陶文渊说着,低头看看罗厉:“至于他,只要不会阻碍我就好。”
“她有什么用?你不是要给上面献宝吗?”罗厉捂着左肩面色苍白地看向陶文渊,“我可是罗列的弟弟,把我抓去不是更能换得你们想要的东西?”
陶文渊脸上出现一瞬的犹疑,但只一瞬,他便重新恢复原本的神色:“我虽然不聪明,但也不蠢,罗列那么看重他的弟弟,若是拿弟弟要挟他,难保不会恼羞成怒,于大业无益。况且,我是真喜欢这位江小姐,她会是极佳的试验品。”
“放屁!”罗厉大喝一声,似是牵到了伤口,不由得就呕出一口血来。陶文渊一脚将他踹倒,又猛踢了几下,见罗厉不再动弹,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不要打了!”江阅又愤怒又担心,急得眼圈也红起来:“罗厉!醒醒!你要是死了,谁给我烧纸啊!”
“告别的话说完了?”陶文渊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在那些小厮面前晃了晃,他们便像有了什么指令一般,抓住江阅一步一步跟着他向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罗厉嗅到一股清香,从昏迷中醒过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女人,却是黄英。
黄英用手在他眼前晃晃,问:“江阅呢?”
罗厉哑着声音回答:“被抓走了。”
黄英骂道:“废物。”
第18章 反魂树
离魂散,黄英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罗厉和江阅走后,陈减也不知去了哪里,黄英正好得个清净去想想怎么救这位知名“同僚”的命。奇怪得很,师父曾经说过,离魂散不常见,更不易有,可偏偏短短的二十几年里,她竟遇到过两回,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离魂散由离魂草淬炼而成,离魂草则是反魂树的天敌,一者散其魂,一者聚魂生,相克相抵,决计不可能出现于同一个地方,可如今竟同长一处,不可不谓之诡奇。
而即使是反魂树,罗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树由天地阴阳交界之处而生,乃是由万千不愿轮回的魂灵聚集的执念而成,其能量之大非人类可揣测,而远古时期有记载的几次出现都起到了化险为夷转凶而吉的作用,许久以来一直被认为是祥瑞之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捉妖族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反魂树竟成了封人灵魂的一颗妖树。此次异象频生,恐怕是有歹人利用它为祸人间。
罗家从前人丁兴旺,不似现在这般萧条。大约从罗厉这代往上数三辈,出了变故,这场变故至今都是罗家不可言说的秘密,唯一确定的是,许多人就在那时被逐出家门,不准学术,不能承法,黄英的太爷爷就是当时被逐之一。太爷爷自此改姓了黄,以种花植草为生,一直到黄英父亲这一辈。
黄英的母亲生下黄英后一直身体不好,到她七八岁的时候更是卧床不起,又添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毛病,甚至有时一睡就是好几天。黄父多方求医始终无药可治,别无他法之下又同罗家取得了联系,方才知道,她的母亲不知何时被下了离魂散,只是剂量微小,尚不致命,只是这毒侵身太久,就算寻得良方,母亲也只又挨了几年便去世了。也就是这个契机之下,黄家和罗家恢复了联系。黄英更是被罗厉的大伯——也就是罗家上一个掌门人——收作徒弟,做了罗厉的师姐。罗厉自小就爱些法术,懒怠背诵古籍药典,所以捉妖方面虽颇有天赋,但对典故医理便远远比不上黄英精通,也就在江阅面前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来。
黄英想起过往,不免拧了拧秀眉,她叹口气,捧着花盆去了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木箱子,又从里面拿出一个描金小匣,匣上有一如意小锁扣得严实,那是师父留给她的。师父嘱咐过,非必要万勿开启。
黄英直身去点了三支小香,置于那匣顶徐徐燃尽,这才松口气似的又摸出一个小金锤,道:“必要不必要,您老人家也没个准信,现在徒儿没办法了,只能强开了,要怪就怪您侄子罗厉多事,千万别怪我。”
说完,她手起锤落,小锁啪嗒断裂,匣子终于开启。只见匣中放着一卷有些发黄的纸,上面用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她将纸在桌上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眼中蕴出泪来,自母亲去世,她再未落过泪。
“以人血喂之,可得三日之活;而至亲骨血,又可多续半月;若有至亲愿献其身,则毒此后不复发矣。”
她和父亲都以为母亲毒深难治,却从未想过,母亲只是不肯叫他们为难。
黄英滑坐在地上无声饮泣,她想起母亲临死前满足的微笑,也想起当时师父那声遗憾的叹息,万事都有了因缘。
起先,花盆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夜太静了,间或能听到沙沙的声音,是根在土壤中攒动;然后,那带着药香的泥土表面咻地冒出一个枝杈,然后是一片嫩叶,然后是许多枝、许多叶,绿葱葱地,从怯弱到自满,哗啦啦地就长了满盆;再然后,一支白绿渐变的花苞探出头来,舒展开来,懒洋洋地覆在茎上;又过了许久,只听“嘭”地一声,带着苦味的清香布满整个房间。
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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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英正毫无怜悯地替罗厉处理伤口的时候,一个身影犹豫着从牢门口踱过来,对她毕恭毕敬地说:“那个,黄大夫,外面已经处理干净了……”
“待着吧。”黄英简短地回他一句,顺手将纱布挽成一个花用力一扯,罗厉顿时痛得满脸扭曲,几乎有些面目狰狞,于是他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即使大病初愈,陈添嘲讽起人来也依旧神采奕奕:“啧,罗二爷也有吃瘪的时候。”
罗厉眼中闪出一丝惊诧,随后像卸下什么重担似的笑起来:“比不上你,还有赶着送命的时候。”
“闭嘴。”黄英利落收拾好东西看着他俩,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要完蛋还是要活命,你们俩选。”
陈添首先噤声。
罗厉按着肩膀艰难站起来,轻咳一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是看到我放出的讯号吗?”
“什么讯号?”黄英正欲背着药箱往外走,看见罗厉一瘸一拐的样子,又停住,“你还能行吗?你知不知道是谁带走江阅的?”
“我没事。”罗厉摇摇头,又看向陈添点点头,“陶家,我想你应该很熟悉。”
陈添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他从黄英手中拿过药箱背在自己肩上,说:“我依托古菊而生,而此株古菊则是陶家先祖种植培成,从某种意义上,他们算是我的恩人。妖者,有恩必报,所以陶家能有今日,也是我多番助力而成。陶之望生有两子,正房所生的大儿子备受宠爱,而由通房丫头所生的小儿子则从小备受欺凌,陶之望也不怎么喜欢他。我义父白石不知从哪里同快活城的大人物勾连,急需用来试验起死回生的容器,又加之陶家家大业大,若是拉拢所用,必有助益。于是便给陶文渊出了馊主意,既叫复活的陶之望对他言听计从,又可探知人死复生的真正秘密。我劝阻不成,便……”
“白石死了。”罗厉说。
陈添闻言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带着他们走到了右边的一条死胡同,他探手在那布满青苔的墙壁上抚摸几下,微微运力掌心便瞬间冒出许多花枝缠绕其上,瞬间便将那墙生生掰开形成一条通道,他这才回头,叹口气说:“这是我从前造出的一个秘密花道,只要这里有花生长的地方,无论是哪都可畅通无阻。白石并不知道我很早就开始怀疑他,有些事我不能不在意。”
罗厉从他言语中听出了一些隐忍不发的愤怒,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是被他害死的,对吗?我指你还是人的时候。”
“不亏是幽明室主,他对生太执着了,以至于不知道长生不死的……咳……”陈添脸上出现一丝奇异的微笑,正说着,他却忽然眉头皱起像是遭遇什么突然的痛苦一般。
黄英第一时间冲过去,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小瓶子打开,扶住陈添往他嘴里送了点什么,顷刻间他便重新恢复了血色,黄英这才松口气,冷冷道:“我劝你最好别再运力,逞强没什么好下场。”
罗厉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好了吗?”
黄英瞪他一眼,说:“病人隐私,无需多问,你还是想想怎么救江阅吧。”
陈添一脸复杂地看着黄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歹还是问了出来:“你给我喝了什么?”
黄英冷面如霜:“医生隐私,无需多问。”
陈添略一思忖,却笑起来:“妖有妖德,有恩必报,那我只好一直跟着黄大夫,直到黄大夫肯告诉我才好。”
罗厉瞧着陈添一副殷勤讨好的嘴脸,不免想起一直以来的跟屁虫江阅,心中犹自有些焦躁起来:“既然没事就不要多废话,你可知陶文渊准备制造多少容器?”
“那要看大人物有多少需求。”陈添敛起笑意,“但是江阅未必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你这是什么意思?”罗厉从他口中听出一丝端倪。
“我也不是很肯定,我只能说,江阅不是普通人。”陈添还要说什么,只见那花道上攀附的花枝突然剧烈抖动起来,他倾耳仔细听了一听,转头看向罗厉和黄英:“帮手来了,这锅粥恐怕要更加一团乱了。”
第19章 反魂树
陈添还没来得及细说,只听不远处似有脚步声传来,他轻喝一声“快走”便将黄英首先送入了花道,罗厉紧跟其后,他回身以指一滑,墙面如初,像从未打开过一样。而再看这花道,已不似之前那般狭窄,反而和快活城的街道宽度并无二致,只是周围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味,微微带上些腐烂气息。
“是地下,植物扎根的地方造出来的幻境。”陈添解释道。
黄英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嗅嗅,认真地问:“你的花网真的能遍布整个云城吗?”
“当然不能。”陈添笑起来,可当他看到黄英严肃的表情时,又马上收起了笑,同样认真地回答道:“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方法来阻挡我,何况大多数的同类,更喜欢自由。”
“所以是谁?”罗厉问完立住,弯腰咬着牙关将脚踝的纱布又缚紧了些。
“自然是让我自由不了的人。”陈添抄着手冲他耸耸肩,又转向有些疑惑的黄英,“黄大夫,陈减是不是在你那里?我一醒来就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是,但这小丫头从来没说过自己还有个哥哥。”黄英颇为不满地瞪他一眼,“她可捣了不少蛋。”
“怎么,你欠罗列什么恩什么情了?”罗厉略一思忖琢磨过来,心情自然有些复杂——虽然他分明穷途末路到急需帮助,但这样直接求助实在是兄弟间的第一次,而这个一直被罗列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陈添他也是第一次询问他的故事。
陈添冲黄英抱个拳,笑道:“黄大夫放心,若是我妹妹得好,必让她给你赔罪。”
黄英抿抿嘴没说话,罗厉看了看他,亦没说话,陈添这才娓娓道来。
妖和人不同,若是承恩,必要报恩,否则便会遭受百年一次的“天谴”,妖力四泄,痛不欲生。
陈添原本出生于一个富饶之家,父亲是当时远近闻名的酿酒师,一家三口倒也和美安乐。在他十岁的时候,一日,他刚从学堂回家,却只见院落血流成河一片狼藉,而他的爹娘则被人悬于梁上,已经死透了。他还没来得及尖叫,只觉身后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便没了知觉。等到他恢复意识,已经依附在陶家那棵古菊上,肉身不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让自己家破人亡的究竟是谁。他在那株古菊上整整住了十五年,这是五年里,是陶家为他浇水、施肥,助他终于依托天地精华而成为半妖。这是一恩。
后来,白石助他在妖界立足,这又是一恩——如果他没发现白石手里那半张酿酒秘方的话。他不是没想过杀了他,他发现那张秘方的时候那样冲动,几乎要立刻去和白石决一死战,但是他自成妖就跟在身后的小女孩拦住了他,叫他不至于落入白石的陷阱里。那个小女孩就是陈减,她向他透露了那个老头儿的清理计划,救了他一命,也叫他冷静下来,许多事情盘根错节,白石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他始终没有找到,况且恩过相抵,好像也不剩什么了。
至于罗家,原本是永远不会有什么瓜葛的,但世间的事情总是巧之又巧,陈减是一株尚未修炼成功的小白菊,只是自己一味逞强强行化了人形,结果就是每隔一月便要遭受灵气侵体之苦,有一次正巧倒在路边的时候,却叫罗列瞧见送去了黄英那里治疗。陈添为了让陈减少些痛苦,寻法子将罗列之恩也种于自己身上,便有了今日之故。
“我这还恩的诅咒怎么想怎么都是自找的。”陈添自嘲道,“所以妖喜欢自由是有缘故的,最好啊,离得你们远远的,快活自在。”
罗厉听完默默良久才又开口:“你之前倒不肯说。”
“其实我若不还也不是不能承受‘天谴’之苦。”陈添装模作样叹口气道,“谁让我人俊心善呢,不还清了总是心里不快。”
“那完了。”黄英突然站住惊叫一声,“你恐怕只能对我以身相许了,做好心理准备。”
陈添顿时呆若木鸡,甚至耳上泛出一点红色,支支吾吾道:“这么,严重吗?”
罗厉大笑不止,抱拳说:“恭喜恭喜!”
黄英翻个白眼,顺手在他俩头上各敲一下,正色道:“气氛活跃完了,干正事吧。现在罗列既然到了这里,必然是去会见那个所谓的‘大人物’,他不会直接和陶家或者反魂树周围的‘活死人’接触。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该分头行事?我建议我和陈添去反魂树那里,罗厉去陶家救江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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