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见他这般爽快应下,便道:“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他日必会找机会还你。”
徐贵卿却道:“如殿下所说,若这桩事是为了殿下而办,自然是欠臣侍一个人情。可臣侍是为了荣大人,故而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姬恒盯着他看了许久,“你总是会让本宫不痛快。”
徐贵卿饮着茶,“那是因为臣侍这心里也苦得很。”
既已达成所愿,姬恒便不再久留,他站起身,徐贵卿往桌上看了一眼,“殿下不喝完茶再走吗?”
姬恒侧身看着他,“徐贵卿这茶太烫,本宫等不及。”
徐贵卿笑笑,忽而内殿里传来一阵琴声,只是这琴弹得不好,断断续续,姬恒道:“是小皇子?”
徐贵卿还未说话,又有一阵琴音传来,虽谈不上极佳,但比之前流畅许多,徐贵卿笑道:“是小皇子和臣侍内侄陆嘉,嘉儿年岁长一些,这两日便做师傅,在教小皇子弹琴。”
姬恒道:“有这两个稚子常伴身边,贵卿的日子倒是不会空乏了。”
徐贵卿却叹了一声,“可谁不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儿承欢膝下呢。”
姬恒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若是肯,自然会有孩子。如今这样,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另一边,荣蓁让子芸传信,将飞鸾约了出来。她的马车停在一处巷子里,飞鸾看着周围无人,这才坐了上去,见了荣蓁,飞鸾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大人找我?”
荣蓁知道她想等的是什么消息,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会做到。”
飞鸾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小的实在是想念大人。”
荣蓁没有忘了正事,“趁着你还没有到吏部,替我办件事。暗中将户部的孔书宁孔大人约到茶楼里,就说我有事要找她详谈。”
飞鸾收起嬉笑之色,“是,小的定会办好。”
飞鸾走后,荣蓁又回了吏部,马车刚停下,荣蓁掀开车帘,便见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立在门外,往里面眺望,守门的侍卫正要上前驱赶,荣蓁下了马车,侍卫瞧见荣蓁过来,连忙行礼,“荣大人。”
那男子缓缓回过头来,只望着荣蓁,一言不发,荣蓁抬手让那侍卫退下,而后看向颜佑安,若非有要事,他不会来找她。荣蓁道:“跟我进去吧。”
荣蓁也没等他回应,便已经走在前面,而颜佑安抬头望着这吏部的牌匾,眼神中分明有些怯意,可还是跟了上去。荣蓁带人进来,其余人不敢拦着。
怕颜佑安有顾虑,荣蓁将门合上,转过身来,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颜佑安还穿着从前那身青色衣袍,去岁这个时候,他常等在乌衣巷小院里,等着她回来,而今人虽如故,一切却都不同了。
颜佑安的手紧紧握着,指尖都陷进肉里,他从前也是这般,荣蓁将他的手掰开,果然,手心已经沁出血丝,她从袖中取出绢帕塞在他手心里,荣蓁手上动作轻柔,话却并不留情,“若是这般难以开口,那便回去吧。”
荣蓁算准了他,被她这样一激,颜佑安扯住她的袖子,“你不该接下吏部的差事。”
从前,她只有爬得更高,才能帮他帮颜家平反,可如今她到了这高处,他倒是来阻拦她。
颜世岚从前便是吏部尚书,也是在任上被先帝论罪处刑,他怕是对这官位有些畏惧。荣蓁道:“这些事,你不要过问了,我自有分寸。”
颜佑安攥着她袖子,不敢松手,“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荣蓁安抚道:“我不会步了颜姨母后尘,更何况,我身后还有姬恒。”
他也是才得到消息,还是云轶让人传来的,可他自从听闻之后,心头便惴惴不安。他到底还是坐不下去,没同平儿说一声,便到了官署来寻她。
颜佑安道:“我母亲自从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府里便没有安稳过,你不常在府中,并不知道母亲经常叹息,她当初努力撮合你我婚事,劝你上进考取功名,也是怕自己有一日不能再为颜府遮风挡雨。”
荣蓁皱眉,“是有人威胁姨母?”
颜佑安摇了摇头,“个中细节我并不清楚,或许母亲也做了一些违心之事。只是你让我放心,我又如何放心得下。我们今生虽难有燕婉之欢,但一同长大的情分磨灭不去。我只是想劝你,既然已经娶了帝卿,这官位高低也不那么重要,你可否向皇帝请辞,不做这吏部尚书,便是重回大理寺,也比这安稳啊!”
荣蓁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有些事不是她想停就可以停止的,荣蓁握着他的手臂,“既知此事凶险,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劝我,而是同我划清界限。我知道你很难做到,可你好不容易脱了奴籍,平静的日子刚刚开始,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颜佑安眼眶一红,荣蓁不忍看他,转过身去,道:“那日我去冯冉府上,见到了许多侍奴,皆是被她从教坊赎出去的,十七八岁的年纪。我看到他们伏低做小,被人轻贱的模样,便不由得想到你。你知道吗,若那人是你,我只怕会杀了冯冉。”
颜佑安将她从身后拥住,他眼中的泪悬在眶中,答应了下来,“好,我不再来了。”
颜佑安走了,来去匆匆,荣蓁看着桌上摆着的文书,上一任吏部尚书安稳致仕,却是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户部的事竟比她想得要复杂得多。仔细查下去,怕是许多人都脱不了身,而户部尚书冯冉更是难以撇清。所以冯冉才想通过那侍奴把持住她,只是这计策未能成功,又被姬恒拦了下来。而冯冉做的事,孔书宁必定知悉不少。
第071章 风起
而吏部里的一些动作, 并没有逃出冯冉的掌控,冯府中寂静非常,她看向来人, 道:“这颜佑安倒是信你,而这荣蓁对他也十分在意啊。”
听她这么说,对面的男子脸色一变,“冯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冉从座上起身, 她走到男子近前, 可她一靠近,那人便避开了她的触碰, 冯冉讥笑道:“你大可放心,本官不会碰她荣蓁碰过的男人。”
男子正是云轶, 他换去了白衣, 着了一身黑色劲装,听到冯冉的嘲讽,也无法动怒,“可冯大人说过, 只是让我传信给颜佑安, 并非将他拉到这漩涡里来。”
冯冉眼神里的笑意渐渐冷却,“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云轶,在教坊里待久了,听着旁人叫你几声公子,一群女人追捧着,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 而忘了你本下贱,若非有本官护着, 你能在这教坊中如鱼得水?若非本官,你这身硬骨头,早就被敲碎了几遭。你担心颜佑安是假,怕被荣蓁记恨才是真吧。”
冯冉的话毫不留情,云轶脸色惨白。
冯冉转着手上的指环,侧身同云轶道:“你年岁也不算小了,不要意气用事。最好管住自己这张嘴,若是再被我知道你同荣蓁私下见面,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会拔了你的舌头。云轶,千万别忘了,你是谁的人,若想活命只有乖乖听话,吴王虽已不在,但你仍旧是奴。或者,只有将这奴字烙印在你脸上,你才会长记性。”
云轶攥紧了拳,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冯冉放他离开,云轶从门里出去,外面的风冰冷入骨,透进衣衫,云轶大口喘着气,他跌跌撞撞地逃离开,直到街角处,他的身体无助地贴在墙上,仰头将眼中的泪擦去,只是他的心却颤抖不止,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冯冉要害荣蓁,还要经他之手。
荣蓁这边日子倒是平静,自从那夜之后,姬恒格外粘人,常拥着她不肯放开,天已冷了,晨起愈发艰难,荣蓁每每起身,姬恒都拦着她的腰不放,“真想替你向皇姐告假,不必受这寒冷之苦。”
荣蓁笑道:“可陛下一样要早起,殿下若真这么做了,只怕陛下会说你这个做弟弟的,不知道心疼她这个皇姐。”
姬恒倒是分得清楚,“她是这天下之主,怎能一样。”
荣蓁起身,他也要起来,荣蓁将他按在榻上,为他掖了掖被角,“既然知道冷,何必跟着我一起受苦。殿下若是烦闷了,便去德阳帝 卿府上坐坐,他如今有身孕,也无法出门,殿下去了,他应该也很欢喜。今日若无旁的事,或许能回来的早些。”
姬恒嗯了一声,等荣蓁收整好自己,从寝殿中离开了,姬恒躺在榻上,身旁她躺过的位置仍有余温。姬恒侧过身去,却再难睡着,索性也早早起身。
恩生服侍姬恒起身,替他将外袍披上,又跪下替他整理着腰间玉带,姬恒想到一事,道:“带回来那个侍奴,这几日可还安生?”
恩生站起身道:“他知道了殿下并不想杀他,倒是乖觉得多。奴才这几日观察,他的心思并不在荣大人身上,应该会选择殿下为他选的路。”
姬恒道:“再留他一些时日,等宫里的户籍文书一到,便可以把他打发了。”
而另一桩事传到京城,吴王在府中自尽,也就意味着吴王一案将要了结,姬琬本是要将她带到都城处置,如今吴王畏罪自杀,也算将这罪名坐实,姬琬却未虢夺其女郡主封号,只是召其入京,可若进京来,虽未失去这虚名,但圈禁却是免不了的。
荣蓁一直想同孔书宁见上一面,只是飞鸾信虽传到,但孔书宁却迟迟未答应下来。荣蓁本要作罢,却又突然收到了她的回信,约在城中见面。
不过半月功夫,孔书宁竟消瘦许多,眼下暗青一片,荣蓁道:“是近来户部事务太忙吗,你这模样倒像是几日几夜未得安枕。”
孔书宁苦笑道:“荣大人今日找我来的用意,我已经可以想到。只是我怕是难如大人所愿了。”
荣蓁没想到她竟这般直率,孔书宁手边的茶盏冒着热气,她见荣蓁这样望着自己,回避着她的眼神,顺势端起了桌上茶盏,荣蓁却止住她,“你这是多久没有睡好了?这茶甚是浓酽,你若饮了,只怕今晚又不得好眠。”
孔书宁没想到荣蓁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关心她,“荣大人,我知道是我怯懦不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荣蓁却笑了笑,“怎会,今日找你过来的确是想听你说些冯冉的事,只是你我处境不同,你回绝了我,也在情理之中。”
孔书宁垂下头去,“其实大人便是看不起我也是应当的,连我都瞧不上自己如今的模样。”
孔书宁话未说完,眼中便有泪光闪动,她仰起头来,“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在朝中有所建树。可我知道,不会了,或许哪日便会让母亲失望,让家族蒙羞。”
荣蓁已经听个明白,凭户部那笔烂账,冯冉若是倒了,孔书宁也会成为替罪羊。“你既然知道前路如何,何不悬崖勒马,更何况,这并非你所愿。陛下若是知道,也定会知晓你为人胁迫。”
孔书宁却苦笑,“大人想得到的,我又怎会没有想过,只是其中曲折,无法说与大人知晓。”
荣蓁话语诚恳,“我不会逼你,只是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拉你一把。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周不失去一个好官,我当初认得的孔书宁,她是一个好官。”
孔书宁闻言似被触动,荣蓁站起身来,她见荣蓁要离开,还是忍不住道,“荣大人,我如今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那便是自我从益州回来,一切都不同了。我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最关键的,是我触动了旁人最紧要的利益。”
荣蓁回过头去,她这话虽宛若呓语,听上去毫无逻辑,□□蓁却想到了其中关键,当初益州一案苍山别院突然着火,连许文华也死在了火中,当初她曾想过,是谁泄露了消息,让吴王的人知道了底细。可若是吴王、许文华、冯冉,这三股势力其实为一股,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回去的路上,荣蓁一直想着此事,若非天色晚了,宫门将会下钥,她一定会去宫里将一切禀告给姬琬,可马车停停走走,窗外的风也将她吹醒了几分,她的猜想也只是猜想,若无真实证据,恐怕扳不倒冯冉。而她初到吏部,又有谁人可用?
荣蓁忽地想到韩云锦,此人虽精于世故,但毕竟是二公主的人,也受了女帝提拔,虽受过冯冉蛊惑,但应能明白究竟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不知不觉便到了帝卿府,荣蓁从马车中下来,正好姬恒也从外面回来,她收起心思,走上前去,“殿下今日出门了?”
姬恒握着她的手,两人缓步走了进去,“还不是你说的,让我出去走走,一到德阳府上,便被他缠住,这有孕的男儿果然不同以往,多愁善感不说,连这性情也柔弱了几分。”
荣蓁倒还没忘了德阳平素张牙舞爪的模样,想不出他多愁善感起来是何等情态,她只往姬恒脸上瞧着,让姬恒莫名几分,“莫不是我这脸上有什么东西?”
荣蓁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殿下有了身孕,会是什么模样?”
姬恒耳边微红,低声道:“若不是你如今身居要职,不得清闲,我倒想早些有个孩儿。”
这话倒是对她有几分怨念,像是在说她不尽职一般,这晚荣蓁身体力行地回应了姬恒。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快到年关,各部都比从前忙碌几分,直到秦不言进京来,荣蓁才知自从吴王伏诛,一众匪人假借吴王世女的名义在江南作乱,而秦不言带兵守住姑苏,抵挡住匪类,却挡不住被她们迫害的平民百姓,将城外一些镇上的百姓尽数抢夺一空,连过冬的粮食也没有。这种情形本要禀报给皇帝,但秦不言竟未惊动分毫,将此事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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