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已见了底,荣蓁接过来,又轻轻扶着颜佑安躺下,替他掖紧被子,“这是我的府宅,你只管在这里养伤,等好了之后再说。这中间什么都不要想,我与那人只是些私人恩怨,等处置好,我自然会送你回去。”
颜佑安点了点头,荣蓁替他将帷幔放下,而后走了出去,她出了门,便听见了颜佑安痛苦的声响,以为她走了,他才不再强行忍耐。荣蓁想起郎中的话,“只怕公子醒来,这伤更是折磨。”
荣蓁仰头看着天色,云雾将月亮笼罩住,连月光也冰冷刺骨。她心中暗暗起誓,定要将冯冉碎尸万段,绝不会放过。
姬恒回来之后,一直在殿里坐着,虽没有提起荣蓁一句,可这样枯坐着又是在等何人,直到夤夜,姬恒依旧没有歇下,恩生立在一旁,他心里自然是向着姬恒,可又不希望两位主子又生分了,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心里清楚,殿下对荣大人最是心软,只要荣大人肯回来,殿下还是会轻轻放下的。
但事与愿违,荣蓁这夜不仅没有回帝卿府,甚至破天荒向朝中告假,连姬琬也觉稀奇。
紫宸殿里,徐贵卿同姬琬说着入冬之后宫里的一应安排,姬琬听完,赞许道:“父后常在朕耳边夸你,不过你做事的确是稳妥细致,朕也放心。”
徐贵卿淡然一笑,“陛下夸奖,臣侍愧不敢当,只是分内之事罢了。”
姬琬笑道:“朕的夸奖你当得起。”
徐贵卿随口道:“今日怎么未见庆云女史?”
姬琬道:“荣蓁今日未来上朝,朕让庆云去帝卿府走一遭,看看究竟是出了何事?”
徐贵卿也难掩诧异,正在这时庆云回宫来,进来禀报,姬琬道:“可是荣蓁身子不适?”
第078章 选择
庆云不敢隐瞒, “荣大人她……她未在府中。奴婢去帝卿府时,殿下还未起身。府里侍人说昨夜荣大人并未回府,好像是回了荣宅。”
姬琬疑道: “这荣蓁, 莫不是与阿恒置气了?朕早就同她说过,女子当胸怀宽广,平素让着阿恒一些。不过即便是置气,荣蓁一向知道轻重, 断没有不来早朝的道理啊!”
徐贵卿道:“陛下, 臣侍倒觉得荣大人对帝卿很是上心,或许有什么误会。”
庆云也道:“荣大人明日便来上朝了, 到时候陛下再问一问。”
姬琬叹息一声,“罢了, 阿恒虽是朕的弟弟, 可朕也是皇帝,总是插手臣子的家事也是不妥。”
而荣蓁告假,皆是因为半夜颜佑安起了热,热势久久不退, 让她担心不已, 直到天明时才好些。他身上的伤太多,又受了风寒,这样一场病平素或许无碍,可他身子本就不好,荣蓁怕他受不住,一直在榻前守着。
姬恒起身时只觉头痛不已,恩生见状忙道:“殿下莫不是病了, 奴才去让人请郎中过来。”
姬恒揉着眉心,道:“不必了。”而后他又往外看了一眼, “那边如何了?”
恩生知道他问的是谁,可不敢多说,生怕惹怒了姬恒,姬恒抬眸看他一眼,“你觉得本宫还有何承受不起的?”
恩生心头替姬恒委屈,“那位昨夜似又病了,听说连夜请了郎中入府,大人今日都未去早朝。”
早朝荣蓁从不缺席,即便是她们成婚之后的日子,她也没少往官署跑,姬恒只吩咐道:“留意着吧,若是真的病得厉害,便拿本宫的玉牌去请太医过去给他看看。”
姬恒站起身来,恩生替他更衣,听得他这般大度,难免替他不平,低声言语几句,“他都这般登堂入室,殿下不下重手处置他已经是宽仁了,还要为他请太医吗?”
姬恒看着袖边的云纹出神,良久才道:“他若是死了,才是真的后患无穷。”
姬恒说完这话便出了门去,恩生琢磨着他这句话,许久才想明白,殿下只是同荣大人冷着了,可丝毫没有要分开的打算,颜佑安活着虽然碍眼,可若是死了,便在荣大人心里牢牢扎了根,再难拔去。
好在颜佑安没有继续起热,荣蓁也放下心来,留了平儿贴身照料颜佑安,又嘱咐了管家几句。府宅白日大门紧闭,不接待外客,更不许不相干的人入府。
铨选之事已快落下帷幕,到时荣蓁交予圣上定夺,近来的忙碌也算有了结果。可她却迟疑了,冯冉为人狠毒,若她执意将户部官员之事披露出去,颜佑安该怎么办?可姬琬对她亦有知遇之恩,这般背叛姬琬,她将来又如何处之?
荣蓁心神不宁,无心公务,飞鸾是她侍从,行走在她近旁,自然也看得出来,她轻声道:“大人可是遇到了难事?若是信我,不如说出来,赴汤蹈火,我都会替大人去做。”
荣蓁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荣蓁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
飞鸾揉着头笑了笑,“书中不是常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自然算不上大人的知己,可我有今日,离不了大人对我的帮衬。大人在吏部,我便追随大人过来。可若是别的人坐大人的位置,即便是请我来,给再多的银钱,我也是不愿的。”
荣蓁心头苦闷,也需要找人倾诉,便将经历的事简化了说与她听,飞鸾脸色一沉,“这冯大人竟用这样歹毒的手段对付颜公子,可越是这般,大人越不能被她操控。不就是毒吗?总会有解药,我今晚便夜探冯府,将那解药找出来。”
这倒也是一桩办法,只是未必能成,冯冉费尽心机,不会毫无防备。之前引她入府,又想设下圈套让她同那侍奴有了牵扯,试图用子嗣来要挟她。尚帝卿之人如何能有私生子女,这便是第一桩交易,只是一计不成,冯冉才又生一计。
荣蓁道:“冯府十分复杂,更容易迷路,你要进去恐怕不那么容易。”
飞鸾道:“大人难道忘了我从前的本事。”
飞鸾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只要乔装打扮,自然能混进去,荣蓁也只能嘱咐她,万事小心。
只是事实却如荣蓁所想,冯冉早有准备,飞鸾并未能得手,甚至惊动了她们。次日一早,荣蓁便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荣大人,若要解药,便拿出诚意来。若有下次,便不会留情了。”
荣蓁愠怒之下,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她仿佛被冯冉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更让她手足无措的是颜佑安的伤势,府宅的人匆忙来找,荣蓁坐马车回了府,平儿靠在床前抹着眼泪,荣蓁慌忙走进房中,瞧见眼前之景,手忍不住颤动。
明明已经过了五日,颜佑安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有溃烂之势,手臂上被包扎的伤裂开,细布上渗出血来,原来这毒竟这般残忍。
也是在这个时候,恩生领了太医进门,荣蓁顾不得许多,只能让太医先为颜佑安诊治,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在这人身上,可太医瞧了瞧他的伤,却也只是摇了摇头,“这毒我年轻时也曾遇见过,只是这 解药极其难配,所需药材更地处陡峭,更何况即便是配好了,病人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先前郎中开的解毒汤对付不了这种毒,寻常收敛生肌的药只能治标,不治本。若要我说,荣大人还是想法子去寻那下毒之人,不然这位公子也是危在旦夕啊!”
恩生眼眸睁大,他知道这颜佑安病重,却没想到他是中了毒,见荣大人失魂落魄,显然是受了打击。而颜佑安从昏睡中醒来,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他的手已没了力气,指尖轻轻动弹,荣蓁俯身握住了他的手,“不要怕,不论怎样,我都会救你。”
颜佑安见她眼眸泛红,语声虚弱道:“不要去……不要去找那个人,我死了还是活着,都不想成为拖累你的那个。送我回去吧……我好想回到乌衣巷,在那里的日子虽然艰难些,却也平静……我不想,不想在这儿……”
平儿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荣蓁低喝一声,“住口,你家公子还没有死!”
荣蓁的泪滑过脸颊,道:“我不会让你这样死的,你信我,若你死了,那我经历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恩生只怕荣蓁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连忙将太医请出去,而后匆忙回府,姬恒见他回来,随口问了句,“如何了?”
恩生一路上已经盘算好了怎么说,担心荣蓁情急之下会请求旨意和离,他心里也在打鼓,可见了姬恒,这话又说不出口。从前盼着荣蓁回来,如今却希望她不要回来。
恩生最后只道:“那颜公子,怕是活不长了。”
姬恒难掩震惊,在他心里颜佑安年岁正好,如何便病到了这等地步,“我去府宅看看。”
恩生连忙将人拦住,“我的殿下啊,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过去。总之,咱们还是莫要沾惹了。”
姬恒也知道这个时候出现不妥,可又放心不下荣蓁,她得知这个消息,如今又在想什么?
荣蓁一路纵马来到冯冉府中,将马鞭丢开,不等人通传她便闯了进去,俨然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神色,冯冉得知她过来,让府里守卫不要阻拦,荣蓁片刻间便来到主苑,冯冉收起以往惯带的笑意,“荣大人这是想通了?”
荣蓁没有心思同她周旋,开门见山,道:“把解药交出来,我会给你想要的。”
冯冉道:“荣大人的承诺自然是重逾千金,可有些事谁也不能坏了规矩,如今是你荣大人有求于我,自然得按我的规矩来办事。冯某也不忍心为难那位公子,谁不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这样如何,那解药我分成了三瓶,五日之内擦拭在伤处便可安然无恙,我先给你一瓶,若荣大人真的兑现了诺言,我自然会将剩下的解药送到您府上。荣大人放心,我知道那位公子在你心中的分量,所以,我必定也会信守承诺。”
冯冉根本不是与她商量,而是让她只得接受,冯冉一击掌,便有侍人将那药瓶取来,冯冉已是算准了她今日会来。
荣蓁接过那药,“冯大人,告辞!”
荣蓁已经几日未回帝卿府,并非是她有意疏远姬恒,而是她在府宅一日,这里至少便安稳一日,她若是离开了,等着颜佑安的又会有多少不测。
冯冉所给的药果然不假,不过一日的功夫,颜佑安腹部的伤便已有愈合之势,她坐在官署中,看着眼前的文书,她已没有犹豫的时间,官印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荣蓁不是没有想过,她同姬琬道明缘由,两人演一出戏,可她算不准冯冉,更不敢赌帝王之心,颜佑安不是姬恒,在皇权面前,他的身躯不堪一击。
而也正是因着姬琬对荣蓁的信任,并未对荣蓁呈上来的文书有何质疑,户部的人便也安全了。颁布告示的那日,冯冉依着约定将解药送了来,荣蓁不发一言,看着平儿为颜佑安上药。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一遭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可她无悔。
第079章 傲骨
又过五日, 颜佑安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其余几处也结了痂,至少已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坚持要回乌衣巷, 荣蓁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影响到她与姬恒的关系,可乌衣巷她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换她回了帝卿府,时隔半月,她才再次见到了姬恒。
而她回府之后, 姬恒对之前种种闭口不提, 仿若她只离开了一日,荣蓁应该对他有所交代, 可临开口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她知道恩生带太医过来是他的安排,可若道声谢, 只会更显生分。
晚间, 荣蓁与姬恒躺在榻上,姬恒轻言细语,宛若说些家常一般,“还有半月便到除夕, 今年的宫宴应比从前热闹吧, 德阳也快生了,不知道会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
若是从前,她会说一句,“殿下喜欢女儿还是儿子?”可现在的她,却不敢给姬恒任何希望,只是道:“他也算守得云开了。”
德阳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他呢?两人离得这样近,心却像隔了很远。
荣蓁闭上了眼眸, 呼吸轻浅,姬恒以为她睡着了,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良久叹息一声。
临到年关,郑玉也回了京,只在家中老老实实待了一日,便忍不住出门来寻荣蓁,到底是多年老友,只一眼便看出荣蓁眉宇间的几丝哀愁。她与荣蓁坐在酒楼雅间之中,听荣蓁将这些时日所经历的事说完,已是忍不住怒意,“她冯冉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逼人就范。”
郑玉的脾气已是克制了几分,若是从前,她必定怒火攻心,立刻便要闹到冯府,可眼下听了荣蓁这些话,她也知道愤怒不是法子,颜佑安是荣蓁的七寸,冯冉便是知道了这点,才能算计得了她。
郑玉问她,“冯冉的野心怕是不止于此,可如今既然已经放了户部一马,这件事办得可还稳妥?”
荣蓁摇了摇头,她仰头将一杯酒饮尽,郑玉看着她,“这又是怎么说?”
荣蓁语声平淡,“还有韩云锦。”
荣蓁语焉不详,偏偏郑玉明白她的意思,“韩云锦是陛下的人,她若知道户部这些往来,只怕……”
荣蓁又何尝不知,郑玉气恼地捶着桌案,“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这种事偏偏被你遇上了。”
荣蓁低头笑了一声,笑意苦涩,“那时我初任吏部尚书,佑安曾来寻我,他说这个位置只会给我带来祸患,那时我还不信,如今倒是应验了。这几日我也难免想到颜姨母,她在吏部尚书任上多年,最后却也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
郑玉平复着怒气,她看着荣蓁道:“冯冉诡计多端,可韩云锦却不是,她毕竟还年轻些,既然现在陛下还不知情,显然她也在衡量,还未将这些透给陛下。我去动手除了她,这样也少了一重祸患。”
这事郑玉说得出口便做得出,荣蓁忙道:“不可!”
郑玉道:“杀人未必只有一种法子。”
“不管有多少种方法,我也不能让你为我双手染血。”荣蓁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韩云锦杀不得。”
郑玉忧心忡忡,“那便看着你被冯冉利用吗?”
荣蓁漠然道:“冯冉之所以敢这么做,除了知道佑安是我的软肋,还因为我与姬恒这重关系,在她心里,像我这样尽享荣华富贵,身处高位之人,如何也不舍得放弃拥有的一切,同她玉石俱焚。”
郑玉问道:“那若是冯冉再以旁的事要挟,你又该怎么处置。她也算是握住了你的把柄,以后只怕会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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