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淡淡道:“她没有机会了。”
郑玉不懂,只听荣蓁道:“现在要紧的事是颜佑安平安无恙,我现在将他安置在府宅,却不能永远将他放在那里。到时候无人庇佑,他又能去何处?”
郑玉道:“颜公子虽然可怜,但一直在你府里,对你和帝卿的感情也是不利,陛下知道了,也会在意皇室颜面。你若是信我,我便想法子让我母亲认颜公子为义子,到时候住在将军府上,也算是顺理成章。你觉得如何?”
荣蓁摇了摇头,“佑安虽然已经不是奴籍,但颜府仍未翻案,郑将军不会同意,即便是同意了,对你郑家的声名有损。”
荣蓁将酒端起,“不说这些了,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一成婚,也比从前稳重许多,朝中常有人对你夸赞有佳,也让我佩服。”
郑玉同她碰杯,“荣大人既然这样恭维我,那我们便说好,将来在朝中你为文臣,我为 武将,我们自要站在百官最高处,什么冯冉,韩云锦,任谁也不能挡了我们的路。”
郑玉难得大醉一场,荣蓁有心事,酒入愁肠,却独独醉不得,她扶着郑玉上了马车,在郑玉身边轻声道:“往后出将入相,这路也只有你替我走了。”
荣蓁回帝卿府之后先回了沁园,她提笔在书房写信,从前决心要断了瓜葛的人,如今却也是许多人中,唯一适合托付的人。
腊月里下了一场雪,整个都城银装素裹,正好赶上休沐,荣蓁难得在府里歇着,姬恒围炉煮茶,隔着窗看着外面雪景,“这几日天寒,园子里的梅花倒是开得更好了。”
荣蓁看着外面雪色,道:“梅花傲骨凌寒,乃是花中君子。做人也当如此。”
姬恒笑道:“怎么有此感慨?”
荣蓁怅然道:“也许是突然想通了,来年春日满庭芳霏,梅花却开在去岁。在这园子里不留痕迹,也如人一般。”
姬恒感受到荣蓁话里的伤感,只是她不愿多说,姬恒没有强求。
而恩生后又同姬恒说了荣蓁府宅的事,提起颜佑安,姬恒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恩生道:“也不知道他们主仆二人要在府里住到什么时候,今日那小侍还去了从前住的街巷收拾东西,看来是打算在府里常住了。”
姬恒道:“罢了,既然他活了下来,没必要这样为难他。你不喜他,不去理会便是了。”
年前最后一个早朝,散朝时冯冉故意落后几步,同荣蓁并肩而行,她低声道:“荣大人怎么不肯收我的礼物,快到年节,送些礼物也属寻常。莫不是荣大人依旧在意从前的事,冯某既然答应过不再为难颜公子,言出必行。我与荣大人并无深仇大恨,往后日子还长,常常来往,才不至于生分了。荣大人觉得呢?”
荣蓁倒是有些佩服起她的无耻,“荣某一向不喜欢收礼,不止对冯大人,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冯冉却笑了,“荣大人说的这样坦荡,那怎么倒是收了秦大人的礼?”
荣蓁侧眸看向她,“你在监视我?”
冯冉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冯某相信水滴石穿,想来我这礼荣大人总有一日会收下。以后等秦大人进京,这送礼的诀窍我倒还要讨教一二。”
冯冉说完便从她身边笑着离开,荣蓁捏紧了指骨,她所想无差,冯冉的野心绝不止步于此。
除夕那日,宫中照例举行宫宴,姬恒与荣蓁坐在席间,明明与从前一样,可姬琬却看出两人之间的冷淡,或是说,荣蓁有意冷着姬恒。
元正过后,姬琬唤了庆云来,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庆云心疼自己去办这不讨喜的差事,又不敢不从,只能道:“荣大人的确在府宅里藏了一个男子,听说已经住了许多时日,荣大人先前半月都歇在府宅里,后来才肯回府。那男子不常出门,奴婢一开始不晓得此人身份,又仔细打听,才知道此人是颜世岚的儿子,与荣大人青梅竹马。”
姬琬倒还记得颜佑安,“是她从前那个外室?这才不过一年,她竟又将那外室带回府来,真是岂有此理。荣蓁这个混账,差事办得好些,便寻些事来气朕。旁的事朕都可宽纵,可阿恒不同。等上元节过后,让荣蓁来见朕。”
庆云替荣蓁说着好话,“荣大人她或许也是一时糊涂。”
姬琬哼了一声,“朕最为懊悔的便是替她两人赐婚,这一年给朕添了多少堵。阿恒若不是执意要嫁她,朕大可以给荣蓁赐个旁的世家公子成婚,这些风流韵事朕都不在意。偏偏家事国事混为一谈,如何能视而不见。”
庆云闻言却是一笑,“陛下的意思奴婢听明白了,依奴婢看,陛下口中说着心疼帝卿,何尝不也是因为偏爱荣大人才为难。若是其他臣子这般,陛下只怕早就惩处了。”
姬琬叹了一声,“朕的确喜欢荣蓁,只是她太重情义了。整日把颜家的事背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撇清了去。”
庆云道:“荣大人若是一味趋炎附势,陛下怕是也不会喜欢。”
这事到底也没有答案,元日之后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初七,荣蓁在帝卿府里收到一封请帖,入目的字十分熟悉,荣蓁坐起身来,问子芸:“这信是何人送来的?”
子芸思索着,而后道:“是一个小童送来的,好像是江南口音。”
荣蓁换了身衣袍便出了门,同姬恒只说是郑玉有事相请,她未乘马车,一路来到请帖中所提及的客栈,将马交给旁人,便上了楼去。
荣蓁叩了声门,那门竟无风自动,为她敞开来,屏风之后有人端坐在桌案边,荣蓁走了过去,那人容颜俊美,墨蓝色的衣袍宽大,他坐在那里为她斟了杯茶,推了过来,而后抬起眸,同她淡淡一笑,“荣大人,好久不见。”
第080章 三人
来时她曾想过那人是慕容霄的可能, 只是当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荣蓁又觉得仿佛做梦一般,并不真切。她本以为她与慕容霄之间的牵扯早已经斩断, 包括那份琦思。可命运弄人,在她落入困境之时,能想到的人也是他。
不过几月未见,慕容霄比之从前变了不少, 身形清减许多, 也能想见,慕容氏这样大的家业他一人担着, 费心劳神。只是他周身的气质也愈发沉稳,或许是从前要隐藏锋芒, 如今除去了慕容斐, 挡在他面前的便只是外面的风雨。
见荣蓁怔住,慕容霄唇角微弯,“怎么,荣大人这么快便不认得我了?”
荣蓁说得坦诚,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慕容霄伸出手去, 请她入座,一言一行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而不是风尘仆仆的客,“这茶是我从江南带来的,你尝尝。”
荣蓁没有品茶的心思,只浅浅饮了一口。
慕容霄看着她道:“荣大人如今是朝中新贵,多少人奉承还来不及, 难得有事相求,亲自写信要托付一人到慕容家, 我又怎么能将此事假手他人?”
荣蓁自嘲一笑,“什么朝中新贵,连你也来揶揄我。”
慕容霄半真半假道:“久在樊笼,看来荣大人的日子过得也不算舒心。不若随我回江南理事,慕容家虽比不得朝中的权力,但想来也不至于这样难办。”
世间事变幻无常,若是可以,荣蓁倒真希望自己没有做官。她已经入了这彀中,难以脱身了。荣蓁道:“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慕容霄看着自己的手,道:“刚开始的确不好过,如今倒也习惯了。不论基于何种手段,慕容家那些老朽都已经折服,且又退出武林同盟,慕容家的声望虽比不得母亲在时,但也算少了许多纷争。”
荣蓁知道这远没有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他是男儿之身,这家主之位多的是别有用心的人觊觎,背后的辛苦必不止于此。
荣蓁有些歉疚,“如今不过初七,便让你为我的事往都城跑一趟。”
慕容霄并不在意,“在我这里,年节和寻常的日子没什么分别,母亲已不在,慕容家便也没有了我的亲人。过去几年慕容斐在府里,每遇年节只觉折磨,永远都要提醒自己隐忍着,仰人鼻息。现在不同了,来都城走一遭,权当散散心。”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荣蓁却觉得说不出的酸楚,更想起另外一桩事,替他担心起来,“你离开姑苏,府里可会安稳?”
慕容霄眼神温和,“难道你没有发觉秋童并不在我身边吗?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从荣蓁进到房中开始,慕容霄便一直在瞧着她,人若有心事,眼神是藏不住的,慕容霄道:“我倒是好奇,你写信给我,究竟要将何人托付到慕容家?不如让我猜猜,或许是个男子?”
荣蓁没想到他这样敏锐,也无法隐瞒,“是,他是我恩人的儿子,与我年少时一同长大,如今我已经庇护不了他,可又担心他的安危,思来想去,只想到或许你能帮我这个忙。”
荣蓁没有笃定他一定会答应,可他不仅应下了,还亲自来了。
慕容霄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猜中,她已经身为吏部尚书,身边又有帝卿夫郎,权势在手,想护什么样的人护不住,除非那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在荣蓁身边也不被人接纳,除了是男子,还会有什么旁的可能,她与那人也定有理不清的瓜葛。
想到此处,慕 容霄道:“你希望我何时带他回去?”
慕容霄行事果决,荣蓁都没有准备好,道:“怕还要耽搁一两日,我只是前些日子同他说要让他出门避一避,并没有告诉他去往何处。”
慕容霄点了点头,“那他现下在何处?”
荣蓁道:“在我府宅上。”
荣蓁在都城里有一处府宅,慕容霄是知道的,即便他不想知道,秦不言也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她把一个男子安置在自己府中,倒还真是情深义重,慕容霄只问:“他愿意随我去江南吗?”
荣蓁并未听出慕容霄话里的怪异,只道:“我说的话,他会听的。”
慕容霄淡声道:“看来这人对你的确很重要,他才是你的知心人吧,荣大人就不怕你那个帝卿夫郎会介意?”
姬恒早已伤了心,她不是不知,荣蓁垂眸不语,可她已经顾不得姬恒了。
慕容霄到底不忍见她为难,“你既开口,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我做事从来讲求公平,这一次是你欠了我,至于怎么还,要容我慢慢想。”
荣蓁苦笑一声,道:“但愿我能还得上。”
慕容霄站起身来,在房间中环视,倏尔回头看着荣蓁,“这客栈我住不习惯。”
慕容府的饮食用度与达官贵人无益,住在这个客栈的确委屈了他,荣蓁道:“都城里还有旁的客栈,我再让人去找间更好的来。”
慕容霄道:“何必舍近求远。既然你的府宅可以住人,便去那儿吧。”
荣蓁还没回过神来,慕容霄已经自顾自走在前面,荣蓁有些懵然:慕容霄居然要去她府上住。
而心惊胆战的则是荣府的管家,府里本就住着一个男子,这居然又来一个男子,瞧见荣蓁对这男子的态度,可见也是极其重视,更何况此人容貌极佳,这难道便是所说的齐人之福?
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从前荣蓁不回府,荣府的差事可是许多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她也没少被旁人羡慕。可现在,管家只觉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说不定哪日陛下震怒,连整个荣府都掀翻了,只怕她这条老命也保不住。
荣蓁自己也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此宴自然是为慕容霄接风洗尘,可他坐在桌前并不动筷子,倒是往颜佑安面上看了几眼,而后端起手边的酒杯饮了一口。
慕容霄打量起人来毫不掩饰,颜佑安心思敏感,已猜出七八分,他定定地看了荣蓁一眼,又低下头去垂眸不语。
颜佑安从前便是这般,有什么心事只会往肚里咽,荣蓁知道他又多想了,夹了菜到他碗中,“多吃些。”
颜佑安嗯了一声,倒是十分乖顺,将荣蓁夹的菜吃完,荣蓁又为他盛了一碗羹,将汤匙放下时,抬头正瞧见慕容霄的眼神,她竟差点忘了,慕容霄才是客。
平素有外人在时慕容霄不苟言笑,他面无表情时整个人都有些阴郁,也难怪颜佑安有些无措,荣蓁只能一碗水端平,又替慕容霄夹了些素肴,“我府里的厨子,怕是赶不上慕容家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好在慕容霄还算给她颜面,赏脸尝了尝,不过很不捧场,“的确不如。”
这顿饭吃得疲累,荣蓁将身旁两位都“服侍”妥当,她自己都没用多少。颜佑安不怎么说话,荣蓁怕他拘束,便让他先回房,颜佑安对荣蓁一向言听计从,“那我先睡下了。”他又看向慕容霄,“慕容公子,酒过伤身,你也早些歇下。”
慕容霄看着他,“颜公子不留下喝一杯再走吗?”
荣蓁替他道:“佑安的伤刚好不久,如今还服着药。”
慕容霄面露疑惑,颜佑安已经走了出去,荣蓁缓缓道:“前些日子因我之故,让佑安受了牵连,他伤得很重,几度昏迷不醒,可即便是旁人威胁,也不肯将我牵扯半分。我实在对不住他。”
慕容霄想起颜佑安文弱的身影,道:“他倒是还有几分胆色。”
荣蓁无奈一笑,“他其实怕得东西很多,但有时候又敢不顾惜性命。”
荣蓁又多饮了几杯,慕容霄并没有拦着她,憋在心里久了,只怕会憋出病来,自她离开姑苏之后,他刻意不去打听荣蓁的消息,所能听到的也都是她春风得意,官途亨通,可她方才所说,显然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慕容霄道:“你放心,他随我回了慕容家,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危。”
荣蓁举杯同他相碰,“还好有你这个……朋友。”
慕容霄的酒杯滞在原地,“那他呢?颜公子又是你的什么人?”
荣蓁认真思索着,“我也不知,若说是亲人,可我们无血缘之亲。若说是朋友,可他对我有怨,也算不得朋友。总之,他是我不能不顾的人,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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