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替她斟酒,道:“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这么多年来,着实帮了我许多。我正是因为太过清醒,如今才想糊涂一次。”
庆云在皇帝身边久了,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见她像是已经有了打算,也不再一直纠结此事,“也罢,其实咱们也不过是众生之一,一切也都是命运的安排。荣大人,在襄阳还要叨扰一些时日,怕是要让你多费心了。”
荣蓁同她对饮,道:“何需这般客气。”
荣蓁今夜酒饮得多了些,是她自己想醉,一直没有机会。她为这场醉酒寻了最合理的明目,如今醉倒,梦里会少许多烦心事,也不用考虑别人是否关心在意。
她趴在桌上,看着房中的烛灯,渐渐模糊又忽而清晰了些。怪不得当初她疑惑郡守府怎会如此奢华,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为姬恒准备的,包括让她来襄阳这件事。
她指着那个烛影,“你……不许动了。”
可那烛影不肯听她的话,门被推开,一阵风吹了进来,烛影摇晃着,她努力想看清来人的脸,可怎么都看不清楚。她眼皮疲惫,躺在桌上慢慢睡着了。
慕容霄慢慢走近,坐到她的身旁,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也依旧紧蹙着,似有解不开的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慕容霄忍不住回想。大概是姬恒到来之后,荣蓁心里满是和璇儿有关的事。
他伸出手,试图将眉心抚平,可又瞧见荣蓁眼下的青影。那日他只是想去看看璇儿,却也瞧见荣蓁同姬恒站在一处,姬恒怀中抱着璇儿,荣蓁低头看向他们父女二人时,脸上的笑意皆出于心。
荣蓁醉梦中犹在呓语,声音低微,慕容霄低头离近了些,却听见她在唤“璇儿……”
慕容霄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其实这些日子的快乐是他偷来的,荣蓁不论与谁在一起,都只是荣蓁。可他如今让她为了所谓的诺言,而疏远自己的骨肉,他明明看出荣蓁有多么不舍,却要强行舍下。
他曾经送的玉佩还挂在她的腰间,慕容霄伸出手去,将那枚玉佩摘落,流苏散落下来,垂在他腕边。
第115章 辜负
荣蓁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亮了,她也不知何时躺在了榻上,她捏了捏眉心, 从榻上坐起身来,才发觉慕容霄也在房中,他正将早膳从食盒中取出来摆在桌上。
听见她的动静,慕容霄回过头来, 朝她淡淡一笑, “你昨夜宿醉,今日饮食便清淡些, 免得伤了脾胃。”
清粥小菜,即便是再简单的食物, 到了慕容霄的手中, 也可以让人胃口大开。
荣蓁起身收拾一番,这才坐到了桌前,荣蓁见慕容霄正看着她,温声道:“瞧我做什么, 你也快吃。”
慕容霄尝了几口, 便放下了汤匙,“这早膳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用着实在清淡,没什么胃口,你先吃吧。”
荣蓁担忧道:“怎么了?难道是近来身体不舒服?”
慕容霄道:“没什么事,我是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寻常人好些, 一般的病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常听人说忧思伤脾,心事如此之重, 慕容霄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慕容霄开口道:“昨日你和那个女史饮了那么多酒,她是你的故交吗?”
荣蓁想了想,“她是陛下的人,算不上我的朋友,但在不为难之时,也帮过我许多,算是我要感激的人吧。”
若不是朋友,那便证明了 ,昨夜的醉酒只是因为另有心事吧。
慕容霄嗯了一声,荣蓁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道:“这些时日我可能心思都在璇儿身上,你要照顾好自己。”
慕容霄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荣蓁用过早膳,便起身去看璇儿,她走到门边才觉得有些不对,低头往腰间看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荣蓁回过头来,“昨夜你扶我歇息时,可瞧见我的玉佩了?”
慕容霄只作不知,“莫不是落到了何处,你自己也忘了?”
荣蓁实在想不起来,只道:“兴许是落在哪儿了,一会儿我让人去找找。”
慕容霄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便丢了。”
荣蓁却道:“这是你送我的玉佩,对我而言,便是紧要之物,你放心,我定能找到。”
荣蓁离开了,慕容霄从腰间玉带中取出那枚玉佩,东西丢了可以找回来,可是人呢?
之后的日子,荣蓁将自己空闲的时间都用来陪伴璇儿,同他说起女儿,眸中也总是笑意盈盈,但除此之外,从不与他说什么烦心事。他甚至也知道,姬恒已经让人准备起来,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若是荣蓁的愁苦看得见,或许慕容霄心里还不至于那般难过,可她越是在自己面前不显露分毫,他越觉得心酸,姬恒和璇儿之间,宁愿辜负自己,也不愿辜负他,她把一切都埋在心底。
慕容霄记得荣蓁曾说过,她幼年丧母,父亲也随之而去,只因为颜佑安的母亲对她有养育之恩,便报答至此。在她心里,其实把亲情看得很重,可她明明不舍得与璇儿分开,却还是笑着陪伴,只把余下的每一日都不荒废。
若是姬恒带璇儿回了京,皇帝会如何怪罪,纵是姬恒有心,日后她怕也见不了璇儿几面。荣蓁也清楚,她甚至为璇儿准备了许多礼物,足足到六岁时。
慕容霄去了姬恒的院子,恩生见他过来,拦也不是,放他进去也不是,只能僵持着,慕容霄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家殿下做什么。”
恩生撇过脸去,“慕容公子,你都已经得到一切了,还来做什么。我们殿下不与你争,他要带着郡主回京了。”
慕容霄轻轻将他的手臂按了下去,“我也没有要与你家殿下争。”
他举步走了进去,姬恒身子清减,肩上只披了一件月白外衫,正坐在桌边看书,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
慕容霄不经邀请便已落座,往姬恒手边看了一眼,只见他翻阅的是一本医书,所讲的也是小儿病症有关。
慕容霄道:“听你的侍人说,你就要启程回京了?”
这话在任何人耳中听来都算得上是挑衅,姬恒抬起眼眸看他,“我以为她喜欢的人,会有不同之处,原来也这般沉不住气吗?”
慕容霄淡笑道:“的确是沉不住气,不然也不会替她来挽留你。”
姬恒皱着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霄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荣蓁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
姬恒不想听旁人对荣蓁的评价,他将医书合上,“慕容公子,你我之间并无干系,不论我与荣蓁如何,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旁的人没有资格评判,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奉劝慕容公子好自为之。”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姬恒也不会显露他的脆弱到别的男子面前。
慕容霄站起身,“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殿下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吧,襄阳城不比都城,若在此常住,总要适应才是。”
姬恒一直看着慕容霄离去的背影,直到恩生从外面进来,同他道:“殿下,那人若是同您说了什么,你莫要往心里去。”
姬恒语气平淡,“他并没有说什么,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恩生看着他,“殿下,真的要成全了那个慕容公子吗?”
姬恒却道:“你错了。”
恩生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道:“我成全的从来不是慕容霄。”
荣蓁时常照看着璇儿,璇儿也已经熟悉了她身上的气味,在她怀里时总是很乖巧,恩生提起过,说璇儿从前在姬恒腹中时便很安静。
璇儿趴在荣蓁颈边,吮着自己的手指,荣蓁轻声道:“也不知道等你再大些,还记不记得我。”
一旁的侍人闻言不敢做声,恰好有下人来报,说是慕容公子请荣蓁过去。
荣蓁将璇儿交给侍人,而后回了正房,见慕容霄准备了一桌酒菜,她有些诧异,“今日是特别的日子吗?还是我忘了什么?”
慕容霄将筷子放在她手边,道:“只是太久没有烧菜,怕自己手生了,便试着做些,没想到做多了,只能请你过来,不然只怕要倒掉许多。”
荣蓁没有想到别处,坐到他身边,道:“近来天热,还是不要下厨了。至于你的手艺,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来日方长,即便是手生了,也总能捡起。若是真的做不好,也没关系,慕容公子的手是要舞文弄墨,舞刀弄剑的。”
慕容霄轻轻一笑,“无碍,我已经沐浴过了。不过你这话是在恭维我吗?”
荣蓁替他夹了菜,道:“自然是了。你说自己做多了,可却都是我爱吃的菜。”
慕容霄看着她,道:“那就多吃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霄今夜只静静地笑着听她说话,自己并不多言,还为荣蓁斟了几杯酒。
荣蓁娓娓道:“秦楚越在襄阳城外买了几处田地,还在乡间盖了几间屋舍,说是等秋日到了,便去那里住上几日,还邀我一同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说实话,有时候做梦会梦见自己还在房州,也是奇怪,离开了却又想念。”
慕容霄的眼神格外柔和,看着她道:“好啊。”
荣蓁许是太累了吧,只饮了几杯便有些醺然,她靠在慕容霄的肩膀上,还同他说着:“冬日里在襄阳围炉煮茶,春日陪你一起去江南住上几日,若是辞了官,我们再骑马去大江南北游历,你说好不好。”
她说的一切,慕容霄都笑着应下,“好。”
荣蓁的思绪渐渐模糊了,头靠在了他的颈间,已然睡着了,慕容霄眼眸里的泪这才垂落,沿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第116章 茫然
慕容霄在榻边坐了一夜, 这夜如此漫长,比她们相守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可又如此短暂, 不过眨眼间,天已破晓。
慕容霄看了荣蓁许久,俯身吻在她的额上,即便有再多不舍, 该离开时还是要离开。
慕容霄站起身来, 从桌上随手拎起行囊,简单到只有两件衣物, 他拉开门,没有回头, 门外光亮渐渐隔绝, 只照见一枚玉佩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荣蓁自睡梦中醒来,她撑着疲惫的身体, 坐了起来, 明明只饮了几杯,可头竟还有些昏沉。她忽然想到些什么,昨晚分明与慕容霄在一起,可如今却没有他的身影。
荣蓁站起身来,刚要走出门,却瞧见了桌上那枚玉佩,她寻了许久都未找到的玉佩, 此刻便在眼前。
荣蓁心头疑惑未消,她伸出手去将那枚玉佩拈起, 可甫一触碰,那玉佩竟断裂开,碎成两半。
荣蓁指尖微动,预感到了什么,她将玉佩握在手心,快步走出门去。
院子里下人正在打扫,日头已经很高,荣蓁从不曾睡到这个时候,她想起昨夜的酒,问道:“见慕容公子了吗?”
下人摇了摇头,“回大人,小的一早便在这儿了,并没有瞧见慕容公子。”
荣蓁脚步很快,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找到慕容霄,她来到大门外,仔细问守门的侍卫,却听她们说慕容霄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荣蓁心头一震,再顾不得旁的事,骑马去到城门外,却始终没有瞧见慕容霄的身影。她握紧缰绳,想要追出城去,却被人拦住。
荣蓁看着秦楚越,恼怒道:“让开……”
秦楚越扯住她的缰绳,“他都已经离开了两个时辰,你能追得上吗?”
荣蓁的眼神中带着愠怒,“是你同他说了什么?”
秦楚越自嘲一笑,“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的确很想他离开,但我没这个能耐。可我知道,他终会离开的,便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若你真的怪我,也只能怪我眼睁睁看着他出城,却没有替你挽留他。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拦着你,若是到了现在你还没有明白他为何要走 ,那你大可以追过去。”
荣蓁不理会她说的话,将她一把掀开,秦楚越急道:“荣蓁,荣大人,他离开是为了你啊!若是你就这么追上去,只会让他付出的一切全都白费。他走了,你会和帝卿重归于好,你的女儿也会留在你身边,所有长痛都不如短痛,岁月会消弭一切。可若因为他,你被迫离开帝卿和你的女儿,让小郡主从小便没有母亲守在身边,让天下人谈论起你荣蓁时,所评判的皆是你抛夫弃女也要守候的山盟海誓,他能安心同你过完一生吗?他没有在帝卿刚来襄阳时便走,是因为他挣扎过,努力过,可他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你抱憾余生。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人言可畏,人心难测。荣大人,这样的结局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荣蓁的眼眶微红,“我不需要他为我这样隐忍!”
秦楚越拦在马前,殷切道:“世间事总是命运弄人,若是你真的为了慕容公子好,就让他回江南吧。你与他的缘分便只有这么久。”
原来这些日子里,她的痛苦,挣扎,他全都看在眼里。荣蓁按住心口,“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秦楚越叹了口气,“你没有错,这样的事在旁人身上或许早就有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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