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向前一步是深渊,可是荣蓁却说不出口,姬恒没有错,他腹中的孩子更没有,她只能看着姬恒从她身旁经过,被人扶着进了府去,她站在街上,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仿佛置身于悬崖峭壁,直到马的嘶鸣声将她惊醒,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姬恒立在院中,看着眼前这些红绸,脑海中已经空白,庭院里的下人并没有因为贵客的到来而停止,依旧忙碌着,院里声音嘈杂,可姬恒却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恩生扶着他,却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恩生仰头看着姬恒,也担心着,却见姬恒的唇张了张,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荣蓁奔了过来,停在姬恒面前,姬恒看着她,她的不知所措被他看着眼中,可他的心却更疼了,许久,姬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声音低哑,喉间似有血腥气,“荣大人,我来的可是时候?”
荣蓁眼眸红了,“阿恒……”
她要成婚了,姬恒想要笑着同她道句恭喜,“是我来早了,若是耽搁一下,或许正好赶上喝一杯荣大人的喜酒,现在却是不能了。”
或许是腹中骨肉感受到父亲的悲痛,也不安起来,姬恒蹙着眉,他伸手扶着肚子,荣蓁连忙扶住他,“可是哪里不舒服?”
姬恒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明明已经遍身伤痕,却仍旧不想让她瞧见,他在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宁华帝卿的尊严,“我没事。”
而前院之事,自然也会惊动慕容霄,下人未说清楚,只说来了许多带刀剑的侍卫,慕容霄担心荣蓁出事,连忙去了前院。
可当慕容霄瞧见眼前之景时,只觉晴天霹雳,荣蓁的手垂在身侧,虚握着,背对着他立在那儿,可他对荣蓁何其熟悉,她此刻情态应是无助至极吧,而姬恒抬起眼眸,与他视线相对。
慕容霄的眼神也停留在姬恒身上,他只在当初送荣蓁回帝卿府时远远瞧见过姬恒,姬恒竟然……有身孕了。
慕容霄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握住,指甲陷进肉中,痛感才让他保持一丝清醒。
院中的下人已经被屏退,慕容霄只是唤了荣蓁一声,如同往常那般,他走到荣蓁身旁,同她道:“既然帝卿怀着身孕,便让他先进后宅歇息吧。”
姬恒唇角微翘,自嘲一笑,她们两人站在一处,而他算什么,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局外人。
姬恒只是看着荣蓁,心里却在滴血,钝了的匕首一下一下割在他心上,“来得匆忙,没办法给你贺礼了。见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他甚至不等荣蓁回应,对恩生道:“我们走吧。”
恩生苍白的脸上滴下泪来,“殿下……”
姬恒瞧见他这副模样,面无表情道:“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
明明该哭的那个人,是他,可他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了,原来哀莫大于心死。在知道荣蓁彻底放弃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也已经成了行尸走肉,
姬恒转过身去,荣蓁伸出手,却不知如何挽留,她的眼中如有血色,恩生唤着“殿下”,但姬恒决绝,恩生只怕这一走,荣蓁和姬恒便再无机会了。
恩生拉住荣蓁的袖子,泪如雨下,声声泣血,“荣大人,你可知自你们和离之后,我们殿下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腹中有了孩儿,本要立刻来房州寻你,可胎像不稳,便只能耽搁到现在,他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从都城坐了一个多月的马车,受了那么多苦,只为了能早日与你团聚。陛下当初坚决不肯让殿下离京,是殿下一再坚持,甚至……甚至陛下已经拟好了让您二人复婚的圣旨,也是殿下拦下了,他说怕您有怨,不愿拿圣旨强压您。那道圣旨现下便在马车里,您与这位公子还未成婚,他明明可以……可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成全了您,荣大人,您对殿下便没有一丝夫妻之情了吗?您要他如何,要他腹中的孩子如何?”
姬恒早在听见恩生第一句话之时,便要开口阻止,可他只觉血气上涌,压在胸口,他的手抚在胸前,他想告诉荣蓁,他不要她为了他腹中的孩子才妥协,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来过。
荣蓁只见姬恒的身子晃了晃,而后口中吐出血来,她上前将姬恒扶住,姬恒意识消失之前,恍惚间看到了荣蓁担忧至极的脸。
第112章 均安
慕容霄鲜少见荣蓁这样失态的场面, 姬恒倒在她怀中,荣蓁扶住他的身体,语声急切, 甚至可以称得上慌忙无措,“太医,太医……”
他甚至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许多人从他身旁经过, 擦着他的肩膀。他就像一个旁观者, 看着这场纷乱,却无法干涉分毫。
慕容霄仰起头看着天色, 却不知何时,阴云笼罩, 像是要下雨了。
厢房里, 姬恒躺在榻上,眼眸紧闭着,两位太医依次为他诊脉,荣蓁立在榻边, 见太医面色有些凝重, 不由问道:“殿下他身子如何?”
其中一位太医道:“方才殿下吐了血,看似凶险,但却未损其根本。殿下应是长期郁结在胸,方才又经历大喜大悲,这才有此症。淤血吐 出,再服些汤药本已无碍。可偏偏殿下心绪不宁,腹中胎儿不能安稳, 只怕……只怕有早产之象。”
荣蓁心头一紧,另一位太医道:“殿下如今有孕八月, 若是就此诞下孩儿,腹中孩儿会有不足之症。可若是强行保胎,不仅有损殿下贵体,对胎儿也无益处。”
她们两人说的话,荣蓁都已经明白,但这孩儿不能有事,她不能让姬恒再受打击,“我知道这孩子不足月,可你们受陛下之命照料帝卿,他和腹中的孩儿都要保住。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他平安,也要我的孩儿平安!”
那两位太医自然是不敢含糊的,姬恒若在襄阳出了事,即便荣蓁不为难,皇帝也会问罪她二人,甚至祸连全族。
正在这时,姬恒腹中抽痛,额上渗出汗珠,荣蓁坐到榻边,取出绢帕替他擦汗,见他难受得紧,将他的手握住,姬恒手上用力,荣蓁只觉自己指骨都在痛,可他必定更痛。
荣蓁很少会迁怒于人,可眼下她厉声道:“你们既是宫中太医,难道连殿下如今的症结都解不了吗?”
那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已是有了主意,而后道:“荣大人,眼下也唯有一个办法了,便是让殿下提前产下胎儿,我等定然全力以赴。”
荣蓁看向姬恒,他痛得不能自抑,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脖子上汗水缓缓流下,将衣衫打湿,荣蓁握紧姬恒的手,替他做了决定,“便按你们所说去做吧。”
太医同恩生道:“我这里拟个方子,你赶快找人将药抓来煎熬,给帝卿服下,这是催产的药汤,再让人备好热水,还有婴孩襁褓,殿下生产便是今日了。”
恩生不敢马虎半分,连忙去做,荣蓁让府里管家随他一起去。
恩生一出门,才知道外面变了天色,不知何时便会下雨,他和管家匆忙走到院中,见那个男子就那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管家想说些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两人从他身旁经过。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慢慢近了,停在他周遭,慕容霄抬起眼眸,却见来人是秦楚越,秦楚越道:“里面那位帝卿要提前生下孩子了。”
她以为慕容霄不会回应,可没想到慕容霄漠然道:“是吗?你的心愿也达成了吧。”
他说的没错,姬恒这个时候来寻荣蓁,几人之中最乐见此事的怕是只有秦楚越了,事情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慕容霄可怜,若换成她,在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一样东西,最触手可及的时候,却突然成了梦幻泡影,只怕如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秦楚越目视前方,道:“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我也高兴不起来。慕容公子,有些事总要面对的,天下女子无不以子嗣为重,这样的事其实从来不需要选择。”
原来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荣蓁会为了孩子而和姬恒破镜重圆,他慕容霄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过客。
秦楚越从他身旁离开了,她本可以留下继续看着这里的热闹,可眼下的事,也已经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了。
不过一炷香功夫,天上便阴云密布,风雨卷席而来,雨势很大,慕容霄身体已经淋透,院中悬挂的红绸也被吹下,落在雨中,红色喜字更是斑驳的不成样子,顺着雨水滴下,仿若血泪一般,慕容霄向前走了几步,将地上的红绸捡起,眼睛酸涩得厉害,他垂着肩膀,一步步走回房中,这段路似有无尽长,慕容霄合上门,疲惫地倚在上面。
厢房里,姬恒服下汤药已经半个时辰,荣蓁守在门外,她从来不知男子生产竟如此艰难,姬恒的痛呼声传来,她紧紧按住门,太医在旁道:“荣大人放心,随行的李太医一直照料后宫的贵人,很有经验,陛下命他跟随着,便也是想到了今日。”
荣蓁怎么能不担心呢?她看向太医,问道:“还要多久?”
太医道:“这种事倒也说不准,有的男子很快便可产下孩儿,有的甚至要几天几夜。”
荣蓁心绪不宁,“几天几夜,你让他怎么受得住!”
但这也是她们无能为力之事,荣蓁只能这样等着,等到天色黑了,等到她以为姬恒怕是要熬过这一整夜,里面的响动忽而大了些,刹那间传来婴孩啼哭之声,可哭声却如同病猫儿一般绵软无力。
荣蓁再也等不得,推门进了去,房间里满是血腥之气,屏风挡隔着,恩生拦着她,里面的那位李太医拍打着婴孩,哭声这才大了一些,李太医将孩子交给旁人,从屏风后转出,见荣蓁进来,同她道:“恭喜荣大人,殿下平安产下一个女儿。”
荣蓁的视线落在屏风之后,开口时才发觉自己声音还在颤抖,“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李太医连忙道:“父女均安,殿下太过疲惫,又睡了过去。”
荣蓁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屏风后,侍人收拾着屋内残局,替姬恒换了一身衣衫,等到一切妥当,荣蓁慢慢走了过去。
恩生端着汤药过来,却在门边看见了慕容霄,他脚步顿了顿,而后又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荣蓁坐在榻沿上,就这样看着姬恒。
侍人也抱了婴儿过来,恩生将药碗放下,同荣蓁道:“大人,您还没有抱过这个孩子吧。”
荣蓁木然回过头来,这孩子是姬恒怀胎八月产下,瘦弱不堪,她站起身,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旁的侍人教着她,荣蓁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孩子,不知怎的,心头便软了,荣蓁眼眸微红,滴下泪来,她低头亲在怀中婴儿的脸颊上,这是她荣蓁的孩子。
慕容霄立在窗外,看着这一切,他本是来告诉自己,不要退缩,可眼下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或许真正能动摇荣蓁的,不是那个孩子,而是为了她不顾性命生下孩子的姬恒。
灯下,慕容霄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荣蓁只看着衣角便发现了他的存在,她将怀中孩子交给了恩生,从房中走了出去。
荣蓁追了上来,慕容霄捏紧衣袖,缓缓转身,他试图笑着同荣蓁说话,可此刻神情怕是比哭还难看,“我没事,只是来看看你。”
明明昨日她们还拥在一起,写着她们的婚帖,可如今却那么遥远,荣蓁甚至不敢上前抱住他,她声音哽住,“是我不好……”
慕容霄上前拥住她,可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无法将彼此暖热,荣蓁任他抱着,口中却仍要说出伤他的话,“我们的婚事……延迟吧。”
姬恒刚生下孩子,她如何能在这样的日子成婚,这怕是比杀了姬恒还残忍。
这结果慕容霄已经想到,可从她口中听见,心还是忍不住抽痛着,“我们还会成婚吗?”
荣蓁将眼中泪逼回去,“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处理好这一切。”
即便是骗他,慕容霄也愿意信,“好。”
第113章 抗拒
本应大婚的日子, 却突然取消了婚事,还是襄阳城的郡守,茶楼酒肆之中百姓多有谈论。
有一人道:“我有位远房亲戚在府衙当差, 听说喜帖都已经送了出去,婚宴所需食材也已经备好,却突然在大婚当天说要暂缓成婚。”
旁边人道:“这婚事哪有暂缓一说,莫不是故意寻的说辞。依我看, 这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那人往周遭看了一眼, 低声道:“你说的话倒也不无可能,听说郡守大人成婚前日, 府里来了一个有孕在身的男客,颇有排场, 那男客还是郡守大人从前的夫郎。”
旁人惊道: “啊, 这莫不是始乱终弃?”
那人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几人唏嘘一声,“竟比话本中所写还要精彩,只是不知这郡守大人究竟会选哪个?是将要成婚的夫郎,还是从前的夫郎呢?新欢旧爱, 有情人难成眷属, 这郡守大人究竟心系哪一个?”
那人笑了笑,“不如我们便下个注,我赌这位未过门的夫郎赢。”
几人笑着正要加注,却见那人的肩膀被一只手按住,她回过头去,只见那女子面上带笑,道:“旁人的私事你如数家珍, 还这般上心,拿这做起了生意, 我倒是知道襄阳城最有故事的地方是何处,你 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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