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林霜笑了起来,“没想到啊,人人夸赞的武林盟主,手段如此狠毒,方才你使出的暗器,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千绝宫惯用的招数吧。从前的慕容斐,今日的你,你们慕容家尽用些旁门左道,为人不耻!”
对于她的嘲讽,慕容霄并不放在心上,“你说错了。”
裴林霜看着他,“什么意思?”
只见慕容霄朝那蒙面人点头示意,那蒙面人连眼都不眨,登时便拧断了周选的脖子,周选还未回过神,便倒在了地上,眼睛圆睁着,未有一滴鲜血溅出。那蒙面人又取了她手中的剑,将她的尸体踢落崖下。
这一切都是慕容霄的授意,裴林霜没有想到,他杀起人来竟毫无预兆,也毫不留情。
慕容霄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我是要告诉你,不是我会用千绝宫的招数,而是千绝宫一半的杀手如今都为我所用,剩下的人死的死,归隐的归隐。你若是真的识时务,昨日便应该把荣蓁的话听进去,早日离开。可你万万不该动我的女儿。”
裴林霜语声急速,“你现在所选的不也是下下之策,你大可以杀了我,可楚云英什么都清楚,你将把柄交给了她,也一样后患无穷。她的野心不比我少,你以为她会忠于你吗?噬主之人,祸患无穷!”
慕容霄冷笑一声,“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我不要扶持楚云英,你担心的是她做了掌门之后,会害了你另一个女儿。可你想错了,你以为我当真在意什么武林清誉,把柄又如何,我手上握着的把柄不计其数,你若是以为只凭澜儿的身世便可以把慕容家毁了,那才是愚蠢。”
慕容霄说完,一掌击在裴林霜肩上,她的身体顿时向前,那蒙面人手中的剑随之迎上去,刺穿了裴林霜的胸口,她紧紧握住那把剑,神色痛苦,望着胸口的剑柄,正是周选的佩剑,原来如此。
蒙面人松了手,裴林霜直直倒在地上,口角流出血来,挣扎一番,终是没了气息 。
荣蓁目睹着这一切,并未觉得解气,反倒生出心疼,对澜儿,对慕容霄。
而慕容霄望着荣蓁,又看向她怀里的澜儿,收起周身的冷意,“澜儿只是受了迷香,并未中毒。”
荣蓁看向裴林霜的尸身,问他:“你是想做出她们内斗而亡的假象吗?”
“重要的是结果,至于其中隐情,等逍遥派新的掌门继位,便不重要了。”
澜儿吸了迷香太久,一直未醒来,秋童赶来接应,荣蓁与慕容霄一道从山崖下来,坐上了马车。
荣蓁抱着孩子,慕容霄坐在她对面,两人都没有开口。
来的路上,荣蓁不止一次想过颜佑安说的话是何意,临行前,他又一次跟了上来,荣蓁坐于马上,颜佑安握住她抓着缰绳的手,只是道了一句,“那年我送去襄阳的信物你可收下了?”
荣蓁不解地看着他,颜佑安擦了擦泪,道:“你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切也都明白了。”
原来,他想说的,是澜儿的身世。一些从前的迷惑,如今都已明了,难怪他会送了那长命锁,是在告诉她澜儿的出生。若非慕容霄隐瞒了澜儿的年纪,她不会到今日才知晓澜儿是她的骨肉。
荣蓁从没有想过,除了璇儿以外,她竟还有一个女儿,与璇儿不同,这个孩子的容貌像极了她,只消一眼,便知这是她的骨肉,她视璇儿如珠如宝,可却不曾有机会给过澜儿一丝温暖。
荣蓁的唇印在澜儿额上,慕容霄望着她,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问她:“是颜公子告诉你的吗?”
荣蓁道:“佑安并没有透露澜儿的身世,他只是想让我来救你们。不论澜儿是谁的孩子,我都不可能看着你身陷险境。”
慕容霄道:“是我不许他说的。”
荣蓁却问他,“你恨我吧?”
这样的话荣蓁问过不止一次,慕容霄还是那个答案,“我不恨你。”
荣蓁眼眸中透着哀伤,“不恨我,也不怨我,却不肯告诉我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对你而言,是不是早就无足轻重,澜儿只是你一个人的,你不愿意让她同我有一丝牵绊?”
慕容霄垂着眼眸,无奈一笑,“你要我如何呢?当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你已经与姬恒成婚,即便是没有成婚,你又要如何面对我们两个人。再一次抛弃姬恒,还是明知我有身孕,却不得不放弃我,这样难道你会好过吗?从前常听人说情深缘浅,我们之间或许便是如此,缘分太浅薄,连老天都不肯帮我一次。”
荣蓁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已经到了慕容府门外,马车停了下来,秋童在外道:“公子,我们到了。”
慕容霄抬起眼眸看着她,“你可要随我一起进去?”
荣蓁看着他,将澜儿放到他怀中,“我还有事要处置,晚上我再来找你。”
不止是她,慕容霄也有许多事要做,裴林霜虽死,可那些麻烦还未摆平。
慕容霄抱着澜儿下了马车,荣蓁立在门外,看着慕容霄走了进去,澜儿不知何时醒的,越过他的肩膀,与荣蓁相似的眼眸一直望着她,荣蓁的眼泪倏地落下,昔日因,今日果,她扶住胸口,只觉那里闷痛得厉害。
第135章 续梦
荣蓁从外面回来, 侍卫通传一声,秦不言从正堂中走出,立在廊下, 抱臂看着她,见她眉宇不舒,又往她身后看了看,“怎么出去了一会儿, 反倒心情不虞, 不是说有一位俊雅男子来寻,怎么也不见人?”
荣蓁淡淡道:“我有事同你商议。”
荣蓁说完便从她身旁擦过, 秦不言回过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坐下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定为荣大人效劳。”
荣蓁话语虽短,但说的话却不容她拒绝,“裴青凝必须死,并且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荣蓁话音一落, 秦不言面上有些讶然, “若我没记错的话,昨日荣大人还说寻遍大周律法,给这裴青凝找个生路也不算难事,一来可以稳住江湖上那些人,而来于陛下那里也算有个交代。怎么出去一趟倒是变了?”
裴林霜死在慕容霄手中,若是让她的女儿活着,将来对慕容霄和澜儿都是隐患, 荣蓁不能容这些的事存在。
可这样的内情,荣蓁不会说与秦不言, 只道:“她既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至于对死者家人银钱上的补偿,你不用过问了,我会安排好。”
秦不言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有些好奇,荣大人怎么突然就变了?”
荣蓁本就心绪难平,对秦不言也失了耐性,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拍在桌上,“陛下命本官全权处置此事,还不用与你秦大人汇报清楚缘由吧。”
秦不言不知自己是怎么触了她的逆鳞,连忙道:“荣大人误会了,秦某绝无此意。”
等荣蓁举步离开,秦不言挥手命下属进来,吩咐道:“你去盯着慕容家,看看究竟出了何事,惹得我们这位荣大人发这么大的火。”
慕容霄一回了府,颜佑安便在他院中等着了,瞧见他抱着澜儿进来,颜佑安迎了上去,澜儿作势要下来走,慕容霄将她放下,澜儿或许知道颜佑安关心她的安危,伸出手去抓紧了他的衣袖,颜佑安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就好。”
秋童将澜儿带到别院,颜佑安走进房里,轻声问道:“荣蓁没有与你一同回来吗?”
慕容霄将身上的外袍解开,丢在地上,他出门时特意换了身黑色衣袍,便是不想身上溅到血被人察觉,慕容霄转身看着他,“你还是告诉了她。”
颜佑安道:“我没有说澜儿的身世,只是说你有难,让她前去相助。”
慕容霄叹了口气,“你这样做,与亲口告诉她又有何异?她回了府衙,可我知道,她现在心里定是乱透了。”除了这些,她也担心自己这张脸给澜儿带来更多的困扰。
颜佑安垂下头,“这种事,她应该知道的。”
慕容霄将一件新的外袍披上,来到他面前,“澜儿那里你先去照看着,我还有些事要处置。”
颜佑安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澜儿的。”
慕容霄回府之后,与楚云英会面,将山崖之事同她透了底,过不了几日,裴林霜身死之事便会公之于众。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降临,慕容霄来到澜儿房中,她已经睡下了,手臂伸在外面,慕容霄坐在榻边,替她轻掖被角,把手臂放回去,门外轻叩一声,慕容霄站起身来到门边,门从里面拉开,荣蓁将斗篷的帽子解下,他知道,她说了会来,就一定不会失约。
慕容霄侧身让她进来,荣蓁走进内室,澜儿躺在榻上睡得香甜,额上碎发散开,荣蓁将斗篷解下,怕自己一身寒霜会冷着他们父女二人,想伸手去触摸,又有些退却。
慕容霄在她身后轻声道:“澜儿若是睡着了,等闲不会醒来。”
荣蓁在榻边坐下,望着澜儿的睡颜,轻声道:“她是怎样的性子?乖巧还是活泼?”
慕容霄也坐了下来,认真地回答着她的话,“澜儿自出生起便与别的孩子不同,她不哭不闹,长大一些也不是多话的性子。”
比起澜儿,荣蓁其实更想知道他当初受了什么苦,不论慕容霄怨与不怨,荣蓁总还是难掩愧疚,“怀孕之时很辛苦吧。”
慕容霄不想让她知道他生下这个孩子几多艰难,生产后还未满月便经历慕容家内部动乱,他让人护好襁褓中的孩儿,亲手处置了族中叛徒,整整操持几日未曾歇息,险些伤了根本,甚至除了秋童之外,府里可以放心的人只有颜佑安,也是那个时候,颜佑安替他照顾起澜儿,可即便这般,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缓缓道:“比起辛苦二字,更多的却是从未犹豫过留下这个孩子。”
荣蓁的手慢慢伸向他,将他的手指握住,攥在手心里,她抬眸看着慕容霄,自嘲道:“是我不好,从前旁人或是玩笑或是别有用心,说我荣蓁是多情无情之人,我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到现在才明白,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慕容霄怅然道:“我从来不曾怪过你,甚至我还想过,若是从不曾遇见你,我报了仇,做了慕容氏的 家主,然后如现在一般握着整个武林,成为武林至尊,站在高处,不知何为惦念,何为骨肉亲情,即便是活着,又有何欢愉可言?”
她与姬恒之间,总是难以两清的。怎样说来都有些伤感,荣蓁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想起今日山崖上的情景,岔开话来,道:“你的剑法比从前精进了很多,如今若真是动起手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慕容霄道:“从前受制于人,疏于剑法习练,后来生下澜儿,倒有了许多时间提高武艺。”
荣蓁问他,“也包括把千绝宫囊入麾下吗?”
今日他杀人的场景她都已看见,“你可是觉得我残忍?”
荣蓁摇了摇头,道:“说起残忍,我会做出来的事,可能比你残忍百倍。你养着那些杀手,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我都可以想见,我只是担心你,陷入深渊之中。匕首虽锋利,但也会割伤自己。”
于这件事上,慕容霄的意图从没有想过瞒她,“按着我的安排,楚云英会成为新的逍遥派掌门,她为右护法时,可以与我合作,不会在意逍遥派的利益,但她若做了掌门,总会变的,我需要一些匕首替我做事。”
荣蓁道:“其实江南这趟,我若坚持不肯来,陛下总会派旁的人。回京这半年,无论茶楼之中,还是坊间传闻,总能听见你的一些消息,我也想亲眼来看一看,你铺了这样大一张网,所谋求的究竟是什么?”
慕容霄怔了怔,而后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来的人是你。我以为,我们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荣蓁握紧他的手,“你要做的事,我不便拦你,可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她看向澜儿,“即便是为了孩子。”
院中寂静,月色正圆,荣蓁许久才道:“过两日我便要离开姑苏了。”
这些事慕容霄不是不知,这已是她的决定,他沉默许久,方开口道:“你把澜儿的事忘了吧,当初在慕容府成婚之时,许多人也是见过你的,但时日一久,也就不记得了,如今也是一样,等再过几年,江湖上的人也会忘记朝中来过的荣大人是何模样,一面之缘总是浅淡。澜儿的身世也不会有许多人知晓,她是慕容家的孩子,将来也会是继任家主。她与我的人生都只在江南,你我南北不见,便是此生的宿命。”
荣蓁将他拥在怀里,仰头将眼泪逼退,这是唯一的选择,她们彼此都清楚。慕容霄抱紧了她,隔了数年光阴。即便明日过去,她们依旧要做陌生人,可这一晚,她们拥紧彼此,骗自己一次。
这一晚荣蓁没有回去,慕容霄将澜儿抱到他的房中,两人中间隔着澜儿,合衣躺了一整夜。这样相守的时光像是偷来的,重续了一场注定会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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