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老虎真的被除掉,沈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进入老松岭腹地,去盗取那株沉香树了。要不然,那块地方,有老虎守着,沈忠倒是想独占沉香树,可他也不敢一个人去啊。”
萧景经宋慈一点拨,大有豁然开朗之感,长叹一声,道:
“大人所言甚是,您这样一分析,下官完全懂了。本来,老松岭上的老虎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人了,百姓也好,官府也罢,都快要忽略它的存在了。
在这个时候,沈忠在老松岭上将人劫杀,就等于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大石,再一次将老松岭的虎患,摆在了惠州的各级官府面前,甚至于连我们提刑司也惊动了。
我们匆匆赶来归善,不就是要帮归善百姓,除掉这只吃人的恶虎吗?殊不知,我们将老虎一除,正好中了沈忠的下怀,他正巴不得官府派出高手,除掉那只挡道的猛虎呢,除掉之后,他才好大胆入山,将沉香树移走啊。”
宋慈道:“应该就是这样。而将沉香树移走之前,他又下决心杀死了卫扬与张凌汉这两个知情者。
因为沈忠知道,老虎一死,卫扬和张凌汉是迟早要上山,去取沉香树的,而如果当他们上山一看,发现沉香树已经不见了,那么很自然地,他们便会怀疑到沈忠头上,会看破沈忠的死亡是场骗局,到那时,情况就会对沈忠越发不利。
所以,在沈忠看来,卫扬和张凌汉是必须除掉的,这两人一死,他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从此可以抱着昂贵的沉香树,逍遥快活了。”
田知县道:“如今一连串案子的谜底,几乎都已揭开了,可沈忠却逃之夭夭,难觅踪影了,这该如何是好?”
宋慈道:“只能顺藤摸瓜,抓住这株沉香树来做文章了。我们知道,沈忠独占了这株老沉香树之后,他是肯定要卖钱的。
而那么大一株沉香树,未必一次性能卖出去,很有可能会分多次出售,那么,我们就要判断,沈忠有可能会卖给谁?在哪里卖?
至于卖给谁嘛,就要从沉香的用途来看了。首先,沉香是名贵药材,那么沈忠有可能会与药材商与药铺,药局相联系,将沉香出售。
其次,沉香是名贵的木料,那么沈忠又有可能与木材商或家具商联系,将沉香卖出。
此外,沉香还可用来制作各种工艺品,如手串,佛珠,神像等等,这时就有可能将它卖到作坊或匠人手中。
最后,沉香因其贵重,还可以作为抵押物,直接去典当铺中换银子。
依宋某之见,沉香之用,大抵便是以上四种,也就是说,在往后的日子里,沈忠最有可能要见的人,便是上述这四类商人。
因此,我们要发动州县两级官员,衙役,打入这四类商人的店铺,而且在打入之前,就应让各级官员,衙役仔细看过沈忠的画像,熟悉他的五官与相貌,一旦出现在眼前,便果断将其捉拿。
那么沈忠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售卖他的沉香呢?
宋某以为,归善县本地是绝不可能了。因为沈忠是假死之人,是绝不会重新出现在归善城中的,同理,惠州恐怕他也是呆不下去的。他出售沉香之地,理应在惠州城外才对。这样才可保证他的安全。
但他又不会跑得太远,因为那株沉香可不小啊,如何保存?如何运输?这都是问题,都是麻烦。
换句话说,沈忠虽然是独占了这株沉香,但其本身也是被这沉香树给捆绑住了。
因此宋某以为,沈忠既会离开惠州,但又不会离开惠州太远,宋某的推测,便是广州。”
田知县品味着宋慈的这一番推论,点头道:
“宋大人言之有理。广州不仅在距离上合适,而且本身又是岭南第一的大都会,像沉香这种贵重的东西,也只有去往广州,才能找到买主。所以下官也认为沈忠会去广州售卖沉香。”
宋慈道:“正是如此。这样的话,宋某便要就此别过,前往广州了。可笑宋某刚从广州破了‘白狐案’而来,如今又得重新回去了。”
田知县道:“不知下官是否须要同行?”
宋慈道:“田大人不必同去,宋某自去广州,协调州县两级之人力,将罪犯制伏于广州之地。”
第三十四章 老树新枝
十二月初,宋慈重至广州。
广州知州钟图,通判孟极,对于宋慈的去而复返,都感到十分意外与惊喜,便问宋慈其中的缘由。
宋慈当然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惠州所发生之事,都如实跟两位大人说了,随后,他也道明了来意,并希望两位大人能够鼎力相助,共破此案。
钟,孟二位大人纷纷表态,都说这是他俩分内之事,宋慈不必太过客气。于是事不宜迟,二位大人便将州衙的人马先召集起来,做了人事上的调派。
接下来,便由钟图亲自陪同,带宋慈下到广州各县,安排任务。
就这样,广州州县两级就按照宋慈在惠州所说的方案,于各地的药铺,药局,木材行,家具店,典当铺的周边,悄悄布置了人手。
而所有这些潜伏下来的衙役,也都事先熟悉了沈忠的画像,确保沈忠出现之时,不会错过。
当然,宋慈的思路向来是滴水不漏的,在他看来,沈忠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乔装改扮,以虚假的面目出现。而且宋慈认为,这种可能性还很大。
因为沈忠这个人,在明面上已经死了,所以他改头换面之后,再“重出江湖”,便顺理成章了。
因此,宋慈又补充了他的意见,令众衙役留意那些打扮刻意,看上去不自然,甚至有些怪异的人。而如果这人,五官容貌又与沈忠相接近的,那就无须多想,先抓了再说……
两天后,南海县天宁街的“李歇儿当铺”,果然来了一个打扮刻意之人,而刻意之处,放哨的衙役认为,是在于他的胡子了。
至于其他地方,无论是头型,头巾,衣裳,鞋子,都挺合适,就是一把又黑又密的络腮胡,看着有些假。而且细观此人神色,也似乎很反常,主要便是他的眼神常常飘忽不定,东瞅西看的,一派做贼心虚的模样。而他的五官,又与画中见过的沈忠有几分相像。
如此打扮,如此神态,如此相貌,放哨的衙役当时就起疑了,但并没一下子就动手,而是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当铺里去了。
他一进去,外面也就作好擒拿的准备了,待他一从当铺出来,两名衙役便突然扑上去,想将他制服。
不料此人体力颇健,两名衙役赤手空拳,还降不住他。于是便只能抽出刀来,劈砍过去,到了这一步,那人才算落了下风,接连中了几刀之后,最终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好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衙役将此人绑缚起来之后,便押着他,进了当铺,并询问当铺掌柜道:“此人来当铺做什么的?”
掌柜抬眼一瞧,认出说话的衙役,正是南海县衙的都头潘璋,便赶紧挤出笑脸回道:
“回都头的话,此人是来抵押一段沉香的。”
潘璋的耳朵,听到“沉香”这两个字,简直都竖起来了。他知道,他这次恐怕是真的捉住沈忠了,便问那人道:“你是沈忠吗?”
那人不说话,把头撇向了一边。潘璋也不多问,便从他身上搜出了他从当铺得来的银子,交给掌柜,而从掌柜手中,换回了那段沉香,这才将他押到县衙去了。
南海县知县李留春,听说嫌犯被擒,欣喜万分,当下便派县尉方彪去广州衙门,请宋慈前来。
待宋慈到时,嫌犯已被押在了大堂之上,宋慈二话不说,先令衙役去摘他的假胡子。嫌犯顿时慌张起来,双手在面前胡乱挥舞着,衙役上去好几个,才制住他的双手,将胡子摘了。
而胡子一摘,嫌犯的相貌也便看得更加分明了,此人正是沈忠无疑。到了这一步,沈忠本人也没了抗辩的勇气,也就承认自己就是沈忠了。
于是宋慈一面摆弄着手中的沉香木,一面问道:“沈忠,这段沉香你从当铺换了多少银子?”
“十两。”沈忠道。
“这是你第几次来广州售卖沉香?”宋慈问。
沈忠道:“第一次。”
宋慈道:“余下的沉香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沈忠道:“藏在广州增城县一处租来的房子里。”
宋慈道:“你祥细说说你的整个计划吧,怎么移树的,怎么杀人的,都交代清楚了。”
沈忠知道,他一旦被抓,是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的,单单“死而复生”这一项,他就无法自圆其说了,或许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坦白交代了。于是也就没有过多挣扎,老老实实地将犯罪的过程向宋慈等人说了。
据沈忠所说,当他与张凌汉,卫扬,共同在老松岭上发现这株沉香树时,三个人都是欣喜若狂的。
确切地说,是张凌汉先注意到了这株沉香树。而起因则是沈忠的箭射偏了,没射中野猪,射在沉香树上了。
一开始,张凌汉也不知那是沉香树,只是将箭头从树身上拔出来时,他忽然闻到一缕幽香飘过他的鼻尖,他当时就愣住了。后来卫扬也闻到了这树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香味,便首先道破了机关,说这树是沉香。
因此,这沉香树可以说是张凌汉与卫扬共同发现的,但如果不是沈忠的箭射在了沉香树上,那么恐怕张凌汉与卫扬,也不会注意到那株沉香树。所以在他们看来,他们三人功劳相等,理应平分这株沉香。
而当他们在沉香树边,立下了平分沉香的约定时,他们一下子对于捕虎便没了兴趣。他们知道他们富贵了,他们的命值钱了,他们不该再冒着丧命的风险,去捕虎了。更何况,他们认为老松岭上的这只虎,暂时还死不得了。
原因是这株老沉香树,曾被雷电劈毁过一枝,那一枝本来已经枯了,但当他们发现时,这一树枯枝却正在长出新的树条,于是他们三人便商量了,决定暂时不分这株沉香树,等沉香树的新枝长齐了再说。
这样的话,老松岭上的老虎如果活着,就反而对他们有利了。因为只要老松岭上有这只老虎在,就没人再敢上山,更没人敢进这腹地,那么这株沉香树也就很安全,不会被他人发现了。
主意打定后,他们当晚就将捕虎的陷阱做了处理,将陷阱底部安插的矛头,全都收了,以保老虎的性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老虎没死在陷阱,“荣德祥”的班头贺荣德,却跌落陷阱而死,他们三人也就被刘仁昌抓住把柄,统统发配到潼川府去了。
三年后,他们一起从潼川府回来,一入归善县境,先打听老松岭上的老虎还在不在?当听到百姓们说,老虎还在时,他们就放心了。他们认为,只要老虎还在,那么老松岭腹地的那株沉香树,也一定还在。
不过三人到底不放心,还是冒死上山了一趟,见沉香树果然还在,心中便坦然了。
可惜的是,沉香树的新枝,长速很慢,三年过去了,竟还没长全,于是又重新约定,一年之后,找个时间,三人一起上山,偷偷将沉香分了。而在此之前,谁都必须守口如瓶,不准把发现沉香的秘密,告诉任何一人,哪怕是至亲都不行。
直到那时,沈忠还是没起异心,甚至于他对张凌汉还更加尊重了。
因为沈忠是想过的,待他一回去,跟张凝眉把婚一结,那么张凌汉就正式成为他的岳父了,而张凌汉只有张凝眉一个女儿,沈忠是他唯一的女婿,这么看来,张凌汉的那段沉香,其实最终也还是会落到沈忠手里的。
所以沈忠对于这个平分的方案,一直以来都十分赞同,原因正在于此。然而没想到的是,高高兴兴地回家,却听到了张凝眉已经失身,并且怀孕生子的消息。
这消息无论对于张凌汉,还是沈忠,都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张凌汉气愤的,是没脸做人了,沈忠烦恼的,是他与张凝眉的婚事恐怕要告吹,这么一来,张凌汉的那段沉香他就得不到了。
于是,他开始故作痴情,假装不在乎张凝眉的失身,甚至不在乎她有孩子,也要跟她结婚。
然而自己家族的长辈,却无法理解他的决定,并且深以为耻。家庭内部为此吵得鸡飞狗跳,都反对他娶张凝眉。
而沈忠又不想把自己发现了沉香树,并且想得到张凌汉名下的那段沉香树的心思,明白地说出来,于是只好在长辈面前,退了一步,答应长辈,不娶带着孩子的张凝眉。长辈也退了一步,说只要张凝眉把那“野种”扔了,送了,他们就同意沈忠娶张凝眉为妻。
沈家那边谈妥之后,唯一要说服的,就是张凝眉本人了。那几天,张凌汉也好,沈忠也罢,都可以说在张凝眉身上磨破了嘴皮子,费尽了口舌了。
对张凌汉来说,他也希望张凝眉能将孩子抛弃,跟沈忠结婚的,因为他知道沈忠已经不是寒酸的猎手了,而是拥有老沉香树的富人了。所以这两个男人,就围着张凝眉好说歹说,就是想要张凝眉抛弃孩子。
张凝眉拗不过他们,本来已经答应要送掉孩子了,不料事到临头却又变卦了。
沈忠眼看这婚是结不成了,张凌汉的沉香他也得不到了,实在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就从那时起,他暗暗盘算起杀死卫扬,杀死张凌汉,独占沉香树的阴谋来。
第三十五章 大结局
沈忠考虑到他与张凌汉,卫扬的关系,太过紧密,如果这两个人连续死亡,想必官府一定会追查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就想出了“金蝉脱壳”之法,决定将自己变成死人,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以后,就算卫扬死了,张凌汉死了,也没人会怀疑他了。
打定主意后,他就开始假装酗酒,理由就是他与张凝眉的婚事不利,他受到了打击,心里难受,才这样的。
酗酒的行为,持续了一段时间,他醉汉的形象便立起来了,接下去他要做的,便是去老松岭上绑人。
之所以要去老松岭上绑人,原因有二:
其一,他要独占沉香树,就得一个人上山,深入到老松岭腹地去,如此,他就有被老虎吃掉的风险。
所以他就要故意去老松岭上绑人,造成老虎又开始吃人的假象,这样就能使得官府,从新重视起老松岭的虎患,并下决心除掉老虎。而老虎一除,他独自去取沉香,就安全了。
其二,在老松岭上绑人,大家不会认为失踪者是被人绑了,害了,只会认为是山上的老虎,又吃人了。正如萧景所说,这老虎已成了歹徒天然的挡箭牌了。
于是沈忠准备了一些干粮,和一壶兑了蒙汗药的好酒,就上老松岭去了。但当时老虎还在,他也不敢往高处走,只在山麓处呆着。
由于老松岭上的老虎,好久没伤人了,因此已经有胆大的采药夫开始进山,在山麓处采药。而方泊就是其中一位。
沈忠觉得方泊的身量,骨架,与自己相仿,认为由此人来充当自己的替死鬼,应该合适,便主动走过去,与他套近乎,并拿出干粮,美酒来请他吃。
方泊单纯,对人全无防备,将沈忠的酒喝了不少,很快就昏死过去了。
方泊昏倒后,沈忠并不急于动手,而是把他拖进丛林深处,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天色黑了,他才将方泊塞进事先准备好的一只长麻袋中,扛回了沈家村,他自己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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