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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为这‘不能说’，此事背后牵扯之深也就可见一斑了。
所谓长公主的身份，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张金灿灿的催命符，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了，又怎能去连累别人一起沉江呢？
“等嬷嬷好些了，我们就动身。”良久良久，姜洛微终于凄然的开了口，带着悲凉却又无可奈何的妥协。
卫嬷嬷却摇了摇头，急道：“事不宜迟，不要说等我好，就是奴婢立时咽了气，公主也不要管，马上收拾东西，等到天亮，坊门和城门一开，立刻就走！”
话音刚落，口中又咳出血来。
“嬷嬷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弃你于不顾呢？”姜洛微也是连连的摇头。
卫嬷嬷握着她的手道：“府里多的是人，公主只需指个人给奴婢收尸就成，公主若是不走，奴婢死不瞑目！”
姜洛微看她越说越激动，血也就咳出来的越多，忙安抚她道：“好好好，我听嬷嬷的就是，嬷嬷先不要说了，休息片刻，徐大夫就快到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卫嬷嬷只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怎能不叮嘱清楚？强撑着继续说道：“二月十六是公主的生辰，娘娘每月的十六日都会到京郊的弘福寺为公主祈福，这是娘娘和奴婢的约定，万一哪天真要回去了，便在那一日去弘福寺见她。
公主的名字是当年洛阳临别时娘娘取的，所谓‘朴露径尽，质在中诚，失在不微’，微者，隐匿也，娘娘是想公主好好的藏起来，最好是能够藏上一辈子，然而现在却是不能了……公主去到京城，不可声张，一定要等到十六日那天，想办法进到弘福寺里去，到时娘娘只需见到你的面容，闻得你的名字，自然就都明白了。
切记切记，公主在见到娘娘之前，无论对谁，都不要说出真实身份来，尤其是那楚公子，他是监察御史，一旦得知，必然上报，公主若不能平安到京，那么楚公子的性命也是难保，会被一并抹去……”
卫嬷嬷越说声息越弱，最后一句说完，双眼一闭，握着姜洛微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嬷嬷！”姜洛微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已是一丝也无了。
第32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徐大夫披着夜色匆匆赶来，还未进门，先闻哭声，心中便是一惊。
待进到房中一看，只见昏黄的灯火下，姜洛微正伏在床榻上呜呜咽咽的哭，横云却月也陪在左右，抽抽搭搭的抹眼泪。
徐大夫心中只道不好，急急忙忙上前，细细查看一番，对姜洛微说道：“二娘子快别忙着哭，卫嬷嬷还有的救。”
姜洛微蓦地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您老此话当真？”
“生死关头岂敢戏言？嬷嬷是闭住了气，暂时厥过去了，待老朽为嬷嬷施针。”徐大夫一面说，一面自药箱中拿出一个针灸包来展了开。
姜洛微忙带着横云却月让到一边，攥着双手，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徐大夫施针。
只见徐大夫几针下去，卫嬷嬷身体便忽的一颤，咳嗽了一声，口中随之涌出鲜血来，人虽然还未醒，气息却是有了。
姜洛微见卫嬷嬷当真回过魂来，这才猛的松了口气，顿觉四肢酸软，几乎站立不住，被横云却月扶着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徐大夫又备好止血药，将插在卫嬷嬷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包扎好伤口，再喂她一颗稳息提气的丸药，一番忙碌，总算把人安定住了。
他手握着袖口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说道：“亏得那匕首刺的不深，性命无碍，只是嬷嬷此番伤了元气，必要好好静养才是。”
姜洛微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是，今日多亏您老在这里，否则……”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床榻上面无人色的卫嬷嬷，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徐大夫安慰她道：“二娘子不必伤心，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此一难，嬷嬷以后就只管享福了。”
“但愿如此。”姜洛微略顿了顿，迟疑道，“今晚之事……”
徐大夫不等她说完，便接话道：“今晚是嬷嬷吃坏了东西，肚痛发作，所以二娘子才唤老朽过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说罢，留下药方，拎起药箱告辞而去。
姜洛微仍命人将徐大夫一路送了回家。
“娘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真要走吗？”却月小声问道，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现在脑子都是乱哄哄的，心里更是没着没落的。
姜洛微却是已经冷静下来了，毅然答道：“走，我若不走，不止嬷嬷，整个姜府都要遭难。”
“可要给大娘子去信一封？”横云问道。
姜洛微摇摇头：“阿姐前次来信说，再有十几日便要返程，算算时候，现在大约已在回来的路上了，一来收信不便，二来信中诸事不好言明，反徒增她忧虑，不如等她回来之后，再由嬷嬷告知。”
当下说完，便令人收拾行李，对其他人只说是大娘子回来的路上病倒了，二娘子心急如焚，要去接她，姐妹两个素来感情深厚，谁听了也都不会怀疑。
至于卫嬷嬷的伤势，因是在内院出的事，当时进得屋中的都是府里用了多年的忠仆，得了姜洛微的命令，个个三缄其口，一致对外宣称是吃坏了东西，肚痛发作，偏又遇上风寒，所以病势严重了些。
最后关于小鹃，只等过上两日，再说是做惯了贼的，偷了家中财物逃之夭夭了，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大家听听也就罢了。
一切安排妥当，姜洛微又把横云却月叫至身前，说道：“嬷嬷伤重，我不放心，阿姐尚未回来，家里各处产业也要人打理，别个我不能全然相信，你们两个是自小跟着我的，却不一样，你们就留下替我照看着，好不好？”
横云却月一听，双双跪了下去，横云先道：“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世上岂有主子要走，奴婢却留的道理？嬷嬷自有朝露她们悉心照顾，怎会用得到我们？就是嬷嬷自己，也是绝不肯要我们留下的，再说家中产业，各处都有老仆看管，哪个都是忠心耿耿，只这一段时日，就能背主不成？再不济，还能请荀先生看顾一二，过不多久，大娘子也就回来了，自是不成问题，娘子怎样说让我们留下来呢？”
却月接上道：“横云说的是，无论怎样讲，我们都没有留下的必要，娘子若是嫌带着我们累赘，不想要我们了，倒不如痛快直说，我也不强跟着，只等娘子明日走了，自去投湖去！”
姜洛微连忙一手扶着一个道：“快快起来，话讲的这样重，我何曾有过一点嫌弃的意思呢。”
横云却月却不肯起身，却月道：“娘子既说不嫌弃，那就带我们同去罢，咱们主仆怎样都要在一起的。”
姜洛微本是因前途未卜，不想连累她们，所以才如此说，谁知她两个竟反过来用话迫她，铁了心要去，这是她二人的忠义，她自然不忍弃之。
于是点点头道：“你们既执意要去，那就同去好了，只是此番上京，不仅吉凶未定，也许从此不能再回灵州城，却月是了无牵挂的，跟着我也就罢了，可是横云……”
姜洛微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望向横云道，“你是有牵挂的人，若就此走了，燕竹怎么办呢？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世上难得有情人，有情人能成眷属就更难了……我不能这样拆散你们，你还是留下。”
燕竹是锦绣楼管事苏姨的儿子，自小也在姜家做事，与横云两情相悦，原本去年姜洛微就提出要为他二人筹办婚事的，横云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是娘子还未出阁，她怎能先出了门子去？
横云闻言额头触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认认真真说道：“娘子有待我的心，我亦有待娘子的心，此去京城，一路千里迢迢，危险重重，我若弃娘子于不顾，还有做人的良心么？无论怎样说，我都一定要去的，娘子不必再劝，至于燕竹……请娘子容我去见他一面，我有我的选择，他也有他的选择，总要让他知道我要走了……”
姜洛微知道劝她不住，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去罢。”
燕竹同他母亲苏姨，就住在锦绣楼后的院子里，睡梦中听得‘笃笃’的敲门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披衣下床，跨过小小的庭院，打开门来探头一望，不由得呆住了。
门外清白的月光下，盈盈立着一位绿衣的小娘子，细细的柳叶眉，窄窄的鹅蛋脸，不是横云又是谁？
燕竹还当是在做梦，不由得抬起手使劲儿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人还在。
他尤迟疑着慢慢的问道：“横云么？这样夜深，你怎的来了？”
横云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道：“燕竹，我要跟二娘子走了，去哪里不能告诉你，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也都不一定，你不必等我。”
说罢，也不等他答话――也许是怕他答话，转身匆匆的走了。
燕竹直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待要去追时，已瞧不见人影子了，淡淡的月光下，一片清冷寂静，方才的情景亦真亦幻，他有些不能确定，只是手足无措的喃喃道：“那我等你回来，不管梦里梦外，我都等你回来……”
就在横云出府告别时，姜洛微也一样在告别，只是她见不到那要告别的人。
晴雪院中点了灯，她从院里走到屋里，又从屋里走到院里，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一切的一切又仿佛都不一样了。
五月底了，院子里的荼花架下落了一地霜白的花瓣，从前梨花盛开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是‘开到荼花事了，春去也’。
这春天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姜洛微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手里握着那枚青白色镂刻勾云雷纹的玉佩，心中默默的道，说好了等他回来的，到底是食言了……
黎明时分，城门坊门次第大开，姜洛微坐在一辆华盖马车里，由前后十几名家丁护卫着，毫不遮掩的出了城门――她猜着要杀她那人不愿声张，否则小鹃早就动手了，昨夜也不会就那样一走了之，所以故意如此，好叫对方不容易下手。
就在她出城的一个时辰之后，一名士兵驾着快马，飞奔入城，传来前方大捷的战报。
――此战共歼敌十二万余人，俘虏三万余人，沈将军深入敌营，生擒英利可汗及二十多名北虏王族，草原诸部皆望风而降，大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而出城之后的姜洛微，却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们一行人走了约有十天，眼看快要出灵州地界了，刺客没找来，山匪却找上门来了。
那天，她们途径黑风山，停下来略作休憩，却不料半山坡上滚石一般冲下一百多人来，个个都是身穿黑衣，脚踏黑鞋，挥舞着雪亮或者不亮的刀剑，将姜洛微等人团团合围了起来。
领头一位乃是匪头子寨主，名唤陆望明的，他除了黑衣黑靴而外，背上另披了一件黑披风，口中衔着一根枯草，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是个挺拔的高个子，生的浓眉大眼高鼻梁，倒有几分匪里匪气的轩昂。
姜洛微见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不要命的悍匪，不好与之硬拼，便提出愿将所有财物留下，换得一行人平安过山。
那陆望明听了，伸出双手寡落落的鼓了几下掌，似笑非笑的道：“好提议，好襟怀，不过呢，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是财也要，人也要，各位乖乖的，往咱寨里走一趟，要是有不肯的呢，别怪咱刀下不留情。”
姜洛微略一思忖，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既没有立时杀人，就尚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向众人点了点头，随着这些山匪们，进了他们的匪窝，黑风寨。
第33章
◎开山立寨头一回◎
这黑风寨建在山背面一片隐秘的山谷中，需从半山腰上绕过去。
从上往下远远的看着，只见薄雾缭绕中，房屋疏密林立，倒像个隐世的村庄一般，走进去再看，房子都是就地取材随便搭出来的，虽是过分的简单粗糙，里面的桌椅板凳却也应有尽有。
姜洛微等人被带到了寨主陆望明住着的一个单独的院子里，众匪皆闻风而来，一时间院里院外闹嚷嚷围了不少的人，简直开庙会一般的热闹。
也难怪他们如此，原来这陆望明并非穷凶极恶之匪徒，他向来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是劫富不劫贫，二是劫财不劫色，像今日这般把人给带回寨子里，还是开山立寨头一回，怎能不好奇？
于是乎，众匪们便把一双双眼睛骨碌来骨碌去的转着，只看个不休。
陆望明绕着姜洛微主仆三人前前后后走了几个大圈，眼睛带看不看的，还没匪孩儿们瞧的仔细。
最后立在她们面前足有十步远的地方，目光从她们三人头顶上望过去――仿佛是瞧着人呢，其实没有，但仍像模像样的开口说道：“三位小娘子虽穿着男装，却也是俊的很呐，尤其中间这位，简直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不知都有了人家没有？”
围观的山匪们本来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蚊子似的嗡嗡嗡，闻言忽然哄堂大笑起来，笑声经由山谷回荡，霎时间响天彻地，震的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有人扯着嗓子喊：“大哥，你这是要娶压寨夫人了！怪道呢，这回竟破了戒，连人也一并掳了来！真不愧是我们大哥，一娶就娶她三个！”
说罢又是一阵哄笑声。
陆望明挥了挥手：“去去去！小兔崽子们瞎嚷什么，没瞧见把人家脸儿都吓白了吗？”
姜洛微拧了拧眉，正要开口说话，身旁的却月忽然一步跨出，扬着清脆的细细哆嗦着的嗓子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她两个都是名花有主的人，你若一定要压寨夫人，我留下就是，把她们放了！”
姜洛微闻言脸色大变，一把把她拽回跟前来，低声道：“傻丫头，你说什么胡话呢？先不说我们绝不会让你留下，你真以为牺牲了自己，人家就会放人了么？快别动这个傻念头了，我们见机行事，另想法子逃出去。”
然而却月这短短的几句话却如惊雷炸响，此言一出，那陆望明立时就像被雷击了似的怔在原地。
围观的众匪也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再次哄然的笑了起来，不仅笑，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大论特论起来。
这一个说：“二哥，你听见没有，她居然说咱大哥是君子，哪一门子的君子？寨门子里的么？哈哈哈哈！”
那一个道：“老三，嘴下留点德，当心大哥揍你，要我说，这君子嘛还是其次的，倒是她说愿给大哥做压寨夫人，这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想不到咱大哥这颗铁树也有开出桃花的一天哈哈哈哈！”
这一个又噗嗤一声笑道：“二哥你才是真缺德，小弟自愧不如，这顿好揍还是让给你了。”
却月方才凭着一股子奋勇，牙一咬，心一横，就那么说出来了，本就怕的要命，此时耳中再听得这些人的混话，不由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慌急的快要哭出来。
正在这时，半响不作声的陆望明终于回过神来，先斜瞄了一眼却月，见人红红着眼圈真像要哭的样子，随即板起脸，冲着嬉皮笑脸的众匪沉声道：“兔崽子们皮痒了是不是？都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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