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给我崩两锅,一锅奶油,一锅巧克力。”
于思野把王多多拉到安平桥下,桥下的河面已经冻实了,今天是周末,不少人带着孩子在上面滑冰,租冰车冰鞋的地方都没剩什么装备了。
王多多问于思野:“你不会让我陪你滑冰吧?”
于思野打开后备箱,边往下卸东西边说:“不是,陪我冰钓。”
那还不如滑冰呢!滑冰至少还得动一动,这大冷天的,他要她一动不动!怪不得他要给她花钱买帽子手套,原来他根本就没按好心!
“我不去!”
王多多毅然决然,转头就走,于思野马上拉住她,跟她说:“这也是工作的一环。”
“别跟我提工作!我就是不去!”
王多多也是动了真气,往前走得飞快,她拒绝的事情,谁也别想让她就范。
于思野也没再去拉她,而是在热闹的河边,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道:
“陪我一次,抵2000块钱。”
这话一出,停下的可不止王多多一个人。
王多多转身就往于思野身边跑,直到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才涨红着一张脸埋怨道:
“你提钱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儿声,我又不聋!”
于思野笑着点点头:“好,我下次再提钱的时候尽量小点儿声。”
冰钓要在厚实的冰面上打个窟窿,所以他们得离滑冰的人群远点儿。
于思野带着王多多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好地方,先用冰镩把冰面钻个窟窿,然后拿笊篱把钻出来的碎冰都捞走,又在这上面支出个小帐篷,放上两把折叠椅,在椅子上放上保暖垫,又摆出一个电气小暖炉,最后调整鱼竿,开始冰钓。
王多多心想,专业啊,一看就是老钓手了。
两个人全副武张,像两个狗熊,挤在狭小的帐篷里,呼出的白气都躲不开彼此,融做一团。
王多多问:“你不是喜欢冬泳吗?怎么改冰钓了?”
第二十章 巧克力香草冰激凌
“因为我兴趣广泛。”于思野凑近王多多,压低了声音说。
“吹吧。”王多多不服。
可于思野却将声音压得更低,认真地说:“不能吹,吹再把鱼吹跑了。”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王多多无聊的闭了嘴。
王多多又想起深夜食堂的事儿,走之前就把提案揣兜里了,这时候正好拿出来,递给于思野。
可于思野连看都不看,又嫌她展纸的声音大,小心把鱼吓跑。
王多多自讨没趣,只能作罢。
从帐篷里往外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远处的冰场,王多多了无生趣,就伸着头使劲儿往外看。
身后突然有人碰她。
“别挤。”于思野说。
王多多就又缩回来。
于思野从身边拿了个保温杯,递给王多多说:“我忘记带水了,你去冰场那边,那边有个老太太卖热水,你帮我填满。”
王多多拿着黑色的保温杯,问于思野:“我怎么去?”
于思野说:“你打呲溜滑去。”
王多多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于思野,可面对王多多的一脸质疑,于思野也是一脸的质疑,问她:
“咋了?不会?”
王多多忍了忍说:“会。”
毕竟是2000块钱呢,哪有那么好赚的。
“那你给买水钱。”
王多多伸手,于思野给了十块钱,还跟她说,剩下的钱,可以自己买爆米花。
王多多拿着于思野的水杯上路了,她好久没打呲溜滑了,一开始多少有些磕磕绊绊,但毕竟底子还在,又有地域天赋,她很快就适应了情况,蓄力发力冲刺,一次比一次滑得远,时刻注意掌握平衡,这一路上,她都没有摔倒,不仅没有摔倒,还感受到了久违的乐趣,王多多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跟冰场上的孩子一模一样。
到了冰场,她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卖热水的老太太,她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卖热水的。
老太太的倒骑驴上,装着不少暖水瓶,她有纸杯子,白水四毛钱一杯,加红糖红枣的1块钱。
她捂得很严实,几乎全副武张,就露出几丝银发和两双眼睛,她的手套很薄,是露出手指的那种,方便倒水,只是手指生了冻疮。
王多多觉得这双眼睛很熟,像她记忆里的一双眼。
她把保温杯的杯盖拧开,说:“阿姨,帮我把杯子装满吧,要白开水。”
老太太就站起来,给她倒水,她先把水倒在纸杯子里,然后再折到王多多的杯子里。
一杯两杯三杯,第四杯的时候,王多多看见了漂上来的枸杞。
王多多冷笑,于思野说他忘了带水,却没忘带枸杞?他故意让她和这个卖水的阿姨见面,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多看老太太几眼,越看越觉得,她这双眼睛,确实熟悉,关于她小时候的记忆,其实并没有剩下太多,但是这双眼睛,是为数不多的一件。
“阿姨……”王多多说“咱俩是不是认识?”
老太太好像是被吓到过,听到她这么问,马上下意识地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谁也不认识……”
说着还低着头,要把车推走,却被王多多拦住。
“阿姨,您、您看看我……”
王多多挡在老太太的面前,迅速地摘掉帽子和口罩,她的头上出了汗,暴露在寒冷中,冒着白色的热气。
老太太看见王多多的那一刻,的确不再用力推车子,她那苍老又空洞的眼神,渐渐发生变化,好像再次充盈起了生机。
王多多微笑着,她知道老太太是认出了她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此时语言太过肤浅,俩人对看间的,明明是回忆的幕布,即将升起当时的月亮。
那是小学三年级,在校门口,迟到了的王多多遇见很久没来上学的涂月,涂月穿着病号服,王多多扎着两条短短的小辫儿,像春天里,初生的小草,她们当时就是这样对望的,一模一样的眼睛。
虽然是同班同学,之前却没说过几次话。
但王多多还是热情地走了过去,主动牵起涂月的手,笑着说:“我爸又给我钱了,走!我带你去吃礼拜六冰激凌去!最新口味的,老好吃了!”
她本来就不爱上学,而涂月,是不能上学。
两个女孩儿,坐在学校外的花坛上,吃礼拜六新出品的香草巧克力双色冰激凌,好大一只,女孩儿的小手甚至握不完全那个脆皮的甜筒,两个人也不着急,一口一口,细细地舔着。
王多多舔一口香草的,舔一口巧克力的,她的小辫子跟着她不断转动的头忙来忙去。
涂月就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吃?”
王多多就说:“我要吃夹心冰激凌,一层香草一层巧克力的。”
涂月就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从中间舔?”
“对呀!”
王多多憨憨地笑起来,涂月也跟着王多多憨憨地笑起来,其实王多多也知道可以从中间舔,她只是在故意逗她开心,她精瘦的手背上,全是针眼,王多多看着心疼。
面前的校园,一片安静,同学们都在上第一堂课,他们夜夜宿醉的体育老师,正拿着铁锹在操场上走直线,铁锹里是白色的粉笔末,他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一条又粗又长的白线,王多多把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希望它可以帮忙遮挡自己的校服。
女孩儿们几乎用了一堂课的时间,才把冰激凌吃完,王多多意犹未尽,涂月也是,但她还是说:
“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妈妈该担心了。”
王多多马上背上书包说:“那我送你。”
涂月却摆手说:“不,你快去上课吧!”
涂月是希望王多多去上课的,这一点,她用眼睛说得很明显。
王多多停下想跟上她的脚步,点点头,她说:“下次你再回来,我还请你吃!”
涂月就对她笑,苍白却真挚。
两人道了别,走去不同的方向,可涂月却又突然叫住她,王多多站在校门口转过头,听见涂月笑着对她说:
“这个新口味的冰激凌真好,可以吃很久,谢谢你,多多!”
这之后,王多多再也没见过涂月。
直到自己落水后不久,她才知道,涂月去世了。
老师们在讲台前小声讨论着,但也没有几句话的功夫,一切就又恢复正常了,该上课的上课,该讲课的讲课。
涂月本来就是个不显眼的小姑娘,不生病的时候,也是白白瘦瘦,性格内敛文静,自然简单,她学习中游,也不爱体育,也不搞文艺,也没什么朋友,这样的人,好像总是容易被人遗忘,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孩儿,一个没风没浪的话题。
只是那天晚上,王多多放学回家的时候,抬头看见挂在天上的月亮,细细弯弯的,明亮又清冷,她突然觉得,它很像涂月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再次看见这双眼睛,是在小学毕业前夕。
还是在校门口,王多多看着涂月的妈妈,她这才发现,原来母女俩的眼睛竟然是这样像。
她妈妈高挑又漂亮,抱着个大纸箱,笑着对王多多说,请他们班所有人吃冰激凌,庆祝他们顺利毕业。
那正是王多多曾经买给涂月的礼拜六香草巧克力双色冰激凌,满满一大箱。
王多多知道,她也希望她的女儿能够顺利毕业,但她女儿没有,她再也不会跟上他们的脚步。
她接过纸箱子,用最饱满的笑容谢过这位同学家长,她对她保证,会把雪糕发到每一位同学的手里。
快进校门的时候,涂月的妈妈突然叫住王多多,红着眼睛对她说:“涂月去世的时候跟我说,这个新口味的冰激凌真好,可以吃很久。”
“谢谢你,多多!”
王多多发现,临别的时候,她们母女都跟她说了一样的话。
她把冰激凌抱回了班级,一个一个发下去,告诉他们这是涂月的妈妈请大家吃的,祝贺大家顺利毕业。
有一个女孩儿拒绝,她别别扭扭的说自己不要吃涂月的东西,她是早早就病死的小孩儿,她的东西不吉利。
王多多简直火冒三丈,她跨步站在那女孩儿面前,当着她的面儿,三口吃掉了一整个冰激凌。
那可是她和涂月吃了一堂课的,她也不知道她那天怎么就能三口吃掉,可能是心里的火烧得太猛,她需要迅速降火。
后来,她就不行了。
肚子疼得厉害,但她自己还有一只冰激凌没吃,她就在找厕所的途中,把那只没吃上的冰激凌送给了一个哼唱《真心英雄》的男孩儿。
男孩儿看起来高高瘦瘦,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还NN瑟瑟,她给他吃,不心疼。
那天是2002年的6月16日,她来了初潮,她的爸爸告诉她他们要搬去南方生活,她的童年,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第二十一章 他们误会什么了?
王多多回来的时候,于思野皱着眉问他:“怎么才回来?碰到熟人了?”
王多多把水杯递给于思野,话里有话:“没有,没碰到熟人,但碰到枸杞了,行啊,挺养生的嘛。”
“是,都显老了,能不养生吗。”于思野边开杯盖边打趣自己,然后吹了吹热水,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
“知道加枸杞,不知道倒水?”王多多坐下,边说讽刺的话,边低头看水桶里,于思野的战绩。
“就这么几条小鱼?”
“这鱼小吗?”于思野反问。
“不小吗?”王多多反问。
于思野听出了王多多话里的别扭,他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她:“这是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小心的语气,但王多多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吗?"王多多反问。
"我不知道。"于思野一本正经的装无辜,可眼神里却有隐隐的期待。
王多多真受不了他这幅样子,她就是不想让她得逞,所以她故意转移话题。
“以后我陪你还是这价吗?”王多多转头问于思野,两个人离得太近,他下意识害羞的眼神无处可藏,她马上补充道:
“陪你冰钓。”
于思野却发现王多多没带帽子,就问她:“你帽子呢?”
王多多的帽子送给涂月的妈妈了,她见她的帽子都已经破洞了,涂月的妈妈死活不收,情急之下,王多多扔下就跑。
因为太急,她还跑摔了。
跌在冰面上,滑出去挺远,停下的时候,她自己也笑了,转过身躺在冰面上,眯着眼睛看天上的太阳。
这条河,她曾经掉下来跌落过两次,每次都差点儿要了她的命。现在,它结了冰,让她躺在上面,晒冬日里的太阳。
“问你呢,帽子呢?”
“丢了。”
于思野无奈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了句:“刚买的。”
“那就再买一个嘛!”
王多多没想到,她怎么会是一副撒娇的口气,这都是平日里跟她爸的口气,以前她做错了事儿或者丢了东西,爸总是会跟她埋怨道,小祖宗,你怎么又……她每次都满不在乎的说,那就再……
曾经,那是她有恃无恐的底气,现在,她却只想捂住自己的嘴。
于思野看着王多多,突然开始低头收渔具。
他不说话,她以为他又要发神经。
“不钓了?”毕竟陪一次能抵2000块钱呢,这机会,她当然不希望只是一次性的。
“嗯。”于思野手里忙得很,嘴上就没功夫,回答得很敷衍。
“那,要回养老院吗?”他的那些装备,她也不知道都该怎么收, 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
“不回。”
“那去哪儿?”
“买帽子。”
哦,原来是这事儿。
“那你急什么。”
“怕你冷。”
“我不冷。”
“今天零下20多度。”
“我头发厚,还没有脱发烦恼。”
她狡辩的时候,他已经把帐篷收起来了,接着马上用钥匙按开了车门:“你先去车里等我。”
他让她去车里等他,可他却比她先打开了车门,他启动了车子,打开了空调,才又继续收他的装备。
他们再次回到卖帽子的摊位,那大姨就笑话他俩,刚买的就整丢了?!
于思野就顺着人家打趣,可不咋的,贼不省心,还是刚才那个价吧,姐。
回了养老院,王多多的姑父已经在麻将桌上连输七次了。
见王多多回来,举着桌子上剩下半袋的爆米花,说:“吃!多多!巧克力味儿的,老好吃了!我谁也没让谁碰!”
王多多有点儿慌张,他姑父之前还不敢进来呢,现在怎么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打起麻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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