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多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泪刷刷往下掉,她沙哑着嗓子说:“盅叔,我找了好久,我沿着河,真的找了好久……我不停的叫不停地叫……但是他真的不见了!”
王多多说完,把脸埋在双手中,脆弱地大哭起来。
盅叔也没废话,立刻说:“走,马上走。”
王多多带着警察和救援队的人来到了发现于思野衣服鞋子的地方,盅叔看着眼前的河流,心里五味杂陈,那年,打捞于思野他哥,大概也是在类似的这么一个位置,也是冰冷的河水,也是冰冷的尸体,不,怎么会是冰冷的尸体,于思野这不是还没找着呢吗,盅叔想,他可真是老了,当警察这么多年,怎么也开始没有证据便胡思乱想起来。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知道,老于家那小儿子也溺水了,跟他哥那么像,都是在同一条河里,都是在安平桥下,疯狂的猜测和崭新的流言已经开始从河底渐渐升腾了起来。
人们在警察背后七嘴八舌,看着河面上的救援队,压低了声音相互交流。
盅叔也在细细地听着后面的交谈,有人说,他早上来这里遛弯,就已经发现不对劲儿了,盅叔走过去 ,跟那位大爷假装闲聊,怎么个不对劲儿啊,大哥?
那大爷终于有机会发挥了,他提高了音量说:“我早上吧,就喜欢来河边溜达,肃静,空气好,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吧,就听见那个姑娘一路找一路喊,喊于思野于思野,越喊越可怜呐,唉……”
大爷指了指王多多,叹了口气。
“她还问我呢,看见一个小伙儿没,又高又白,那我上哪看见去啊,我要是看见了我能不跟他说吗,他俩啥关系啊?”大爷说完又忍不住八卦。
盅叔听完心情更复杂了,其实王多多就算哭得再怎么情真意切,他心里也存了一份小小的质疑,就是于思野和王多多也可能是在欺骗他,他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但是现在看来,不是,他的确是游了,她也的确是找了,现在,也的确是失踪了。
他此刻甚至是希望他们是在骗他,他们向他提出联手不成,就想出这么个方法,逼他就范,盅叔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退休了,他甚至想过,为了庆祝自己光荣退休,借代孙子去国外看女儿的理由,偷摸看一场碧昂丝的演唱会,他的私房钱应该也够用了。
现在,他真的慌了。
他还没跟于思野父母说,但也许不用他说,他们就会知道了,于思野他妈喜欢去早市儿买早餐,现在早市儿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在这儿集合了,救援队目前一无所获,河水还很长,还不知道要搜索到什么时候,早早晚晚的,安平桥又会像王多多跳桥那天热闹非凡。
黄明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画像 。
过来就跟愣在那里的王多多急眼。
“我昨天不是让你看住他吗?!”
王多多疲惫地看着黄明,又不卑不亢地反问:“他是个疯狗,你不也知道吗?”
这一句,黄明又哑火了。
盅叔站在一旁问:“什么意思?你昨晚见过?”
黄明看了一眼王多多,问道:“昨晚的事儿,你跟盅叔说了吗?”
王多多摇摇头。
黄明没再搭理王多多,立刻向盅叔汇报道:“有件事儿,我觉得我现在必须要向你汇报一下,关于于思野,他为什么会在冬泳的时候失踪。”
“快说。”
两个人低着头,黄明小声把昨晚发生的关于涂月妈妈给于思野下毒这件事跟盅叔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了。
“对了”王多多突然想起来,她问“我可以再汇报一件事情吗?”
“当然,你说。”
“那个蓝色水壶里的水,除了于思野以外,养老院的员工小赵,也喝过,她也出问题了,在咱们本市医院诊断的是药物过敏,可是她说,她最近从来没有服用过药物,她一开始认为是医术的问题,所以,她又请了年假去省会的大医院复查了,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诊断有误,是真的药物过敏,我昨天,没想起来这事儿。”
最后一句话,是王多多跟黄明说的。
黄明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王多多回答:“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具体的我可以再跟她确认。”
盅叔说:“那你跟她确认一下,让她一回来就来找我。”
王多多点点头。
盅叔问:“你就没喝过?”
王多多摇摇头,她说:“涂月妈妈曾经跟我们强调过好多次,让我喝红水壶的里的水,让于思野喝蓝水壶里的水,不能混着喝,我的水壶里,是她给我做的红枣红糖水,说是对女人好,他的是对男人好的。”
盅叔想了想,然后看向黄明:“对了,你那个画像的活儿干的怎么样了?”
“哦”黄明低头,展开手里的画像给盅叔看,王多多也偷偷凑过去看,画上这个人,扎一看还 挺蛮熟,王多多皱起了眉头,盅叔的表情跟王多多一模一样,也皱着眉头,好半天,盅叔开口道:
“黄明啊,你不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吗?”
“确实眼熟啊,是不是,有可能在路上擦肩而过。”黄明猜测。
“这不是……周润发吗?”
王多多心想,是啊,这不就是周润发吗?
“啊?不可能吧!”黄明扯过画自信看起来。
“你不认识周润发吗?”盅叔问黄明。
第八十四章 于思野失踪(上)
”香港演员。“盅叔鄙夷着,却又不得不再进一步解释。
"我、我、我不咋认识啊……"黄明心里有点儿慌,干了一晚上的工作这是又不合格了?
“不可能啊”盅叔说“你这年龄,不应该啊。”盅叔纳闷,他觉得他跟黄明之间也没多少条代沟啊。
王多多心想,她都认识周润发。
黄明摘掉帽子,因为出汗,他脑袋上冒着白色的热气,他尴尬地为自己开脱道:“我、我这些年净学习了,你也知道师父,我考编不容易……”
盅叔点点头,心想这话没毛病,大学毕业到现在也没干啥别的,净考试了。
盅叔说:“你回去再跟老太太确认一下,你问问他这到底是租你手机的人还是周润发,不能忽悠警察,阻碍办案知道不。”
“不是盅叔,现在画像这事儿能不能先放一放,我跟您汇报的那个关于于思野被人下毒的那事儿……”
“我让你去问画像!”
“不是!现在我哥们儿有生命危险!您还不让我调查这事儿……”
“你还不明白吗?这俩事儿有可能是一件事儿!”
盅叔这么说,黄明终于不再反驳了,王多多和黄明用同一种眼神看向盅叔,先是震惊,后来就渐渐明白了,盅叔是要开始发力了,而盅叔,微微喘着气,扶着腰杆,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老态,他知道,有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似乎不得不重新翻开页码了。
黄明听到命令,马上转身离开。
黄明走后,盅叔问王多多:“现在宋烨身体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王多多回答。
盅叔叹了口气,说:“走吧,去趟养老院。”
王多多却没动,她说:“我不去,我要在这儿等于思野。”
盅叔看着王多多一脸坚定的样子,他点燃一根烟,他说:“多多啊,就像于思野之前说的那样,咱们联手吧。”
这一刻,王多多没有作出任何反映,她就那么看着盅叔,眼神中渐渐生出了一丝怨恨,她说:“盅叔,如果您能早点儿支持我们,于思野也许就不会有今天……”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头转过去,背着盅叔抹了两把眼泪。
王多多的话,就像一记重拳,打在盅叔的胸口,令他感到愧疚甚至恐慌。老于家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如果再失去一个,那两口子就真的彻底完了,那两口子完了,他们这群人也就真的散了。他突然想起了老廖的那出话剧,《安平桥上》,他们每年都去看一次,看了好多年,就像清明节祭祀一样。他想起话剧的最后一段,洪水退却之后,两个少年在安平桥上捡起一个弃婴,说他是工厂未来的希望。其实工厂倒闭却也没有完全倒闭,因为它一直活在他们这帮老工人的心中,工厂给到他们的习惯、信仰、情义,他们一直沿用至今,他们不改变,不是因为不能改变,而是因为,如果变了,那他们这辈子的黄金时代,就要被他们自己亲手推翻,最美好的人生被全盘否定,那剩下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毕竟,他们已经老了,再没有重新来过的时间。
东北的冬天天亮的很晚,但这个时间也已经亮透了,河两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工业老城的早晨,因为于思野的失踪,似乎又散发着久违的活力了,盅叔想,趁于思野的爸妈还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他要先确认下毒的事情,然后……
然后,不得不做出改变了。
两个人到了涂月妈妈的门口,姑父正坐在门口玩儿手机。
看见他们进来,惊讶地站起来:“老盅,你怎么来了?”
王多多向盅叔解释道:“我姑父是我安排在这儿照看阿姨的,自从上次有人想劫走她以后,我想着,总得排个自己的人盯着更放心。”
盅叔点点头,示意王多多先进去看看情况,王多多轻轻敲了门,走进去看了看,然后示意盅叔进来。
涂月妈妈正靠在床上喝粥,状态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看见他们进来,带着一身凉气,照顾她的女护工为涂月妈妈掖了掖被子。
盅叔说:“小宋,好久不见。”
涂月妈妈没有抬头,喝粥的勺子并没有停下,不紧不慢。
盅叔支走了护工阿姨,在床旁边搬了个椅子坐下,他说:“咱们是老相识了,老涂还在的时候,咱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人,心里头,一点儿杂念都没有。对谁都贼拉的好,没人挑他毛病,那年洪水,要不是他留在最后,伸手推了老于一把,老于也就完了。老于后来跟我们说,他回头看见老涂最后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冲的挺远了,但他,还对着老于笑呢。”
盅叔说完,仔细观察着涂月妈妈的侧脸,看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捏勺子的手指也在渐渐发白,像翅膀受伤的昆虫又不幸落入水中,生命的最后时光只剩下痛苦地挣扎。
“老于说,那张笑脸,他在梦里无数次地梦见过。他合计了很久,老涂当时肯定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为啥会冲他笑呢,后来他合计明白了,老涂肯定是觉得,至少,老于不会跟他一样,死在河里了,你说这人,得多好啊!我下个月正好六十岁了,到目前为止,我没见过有比老涂更好的人,咱们这帮人,谁都不如他。”
盅叔也很久没有跟谁袒露过自己的心声了。在单位,他不能说,在家,他不想说,朋友之间呢,又聚少离多,他也说不上。如今前面坐着小宋,后面站着老金,都是过命的朋友,都曾有厚重的情谊,他这也算借着办公事儿说心里话了,只是他非常非常不希望,自己是以这种方式以这样的情境,盅叔心里徒增一份悲凉。
他换了个姿势,把两只肥厚的手戳在膝盖上,低着头,继续说:“这些话,我没跟别人说过,可能是真的老了,开始信命了。有时候我就想啊,你说那些武侠小说里面,那些真正的好人,乔峰啊胡一刀啥的,都是行侠仗义心怀天下的人,怎么就死那么早啊,后来我合计吧,是不是因为作者他就不忍心让这种人经历后来这烂糟糟的世界,怕他们适应不了,可能会更痛苦,那时候,他们可能就没有真正的笑脸了。”
说到这儿,盅叔抬起头,再次看向涂月妈妈,问道:“书上的人物,有作者给他们安排,你说咱们的生活,是不是也有老天爷在看啊?”
涂月妈妈也转过头,轻轻地问盅叔:“你,到底想说啥呀?”
盅叔说:“我想问,为什么要给于思野下药?”
姑父在后面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涂月妈妈看着盅叔,不表态,也不说话。
“你给于思野的水里面,下了大量的盐酸氟桂利嗪,为什么呀?小宋?”盅叔不解的问。
“我,恨他们家,不行吗?”涂月妈妈终于开口说话“我心里不平衡,不行吗?他好好的在外面待着为什么要回来?他回来,不就是在要我做这件事……”
她声音很轻很柔,说话的时候,微微带着含恨的笑,她说:“老涂没死之前,我们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后来他死了,你们都是越过越好,我呢,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儿子,现在,连我自己也要去了……”
涂月妈妈的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但她却依然笑着,嘴里说着凶狠决绝的话。
“我不能让你们这么舒服,不行吗?”她说“你还跟我提老天爷,老盅,你以为,我会害怕老天爷吗?”
提到老天爷,涂月妈妈笑得更癫狂了一些。
“我怕他啥?他把我的一切都带走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咣当”一声,碗被甩了出去,连同铁勺子,一起砸向盅叔,却没有砸中,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涂月妈妈有气无力地倒在后面的枕头上,王多多没多想,下意识地冲过去,将后面的枕头调整了一下,让涂月妈妈躺上去更舒服一些。
就是这种无意识的关心最令人难过,反应过来以后,王多多和涂月妈妈都有那么一刻的愣神。
王多多转身就要走,可涂月妈妈却拉住了王多多的手,王多多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涂月妈妈,她红着眼睛,泪流满面。
涂月妈妈气若游丝,却坚持开口,她说:“多多……对不起……”
“多多,阿姨对不起你……”涂月妈妈不断地重复着,眼泪很快就湿了枕头。
她知道王多多的遭遇,她知道王多多对她好,甚至像对妈妈那样好,但她还是利用了多多,利用多多去杀掉她的恋人,她对王多多,真的感到很抱歉。
其实她更抱歉的是同样关心她的于思野,但她不能说,她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愧疚煎熬着涂月妈妈的血肉,几乎要熬枯了她。
王多多也在哭,默默地哭,如果换做从前,她一定会回握住涂月妈妈的手,她对涂月妈妈总是真诚又热情,但现在她没有,多多的手冰冷又麻木,不再回应来自涂月妈妈的温暖。
姑父拿来了清扫工具,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盅叔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今天早上,于思野冬泳失踪了。”
王多多很明显地感觉到,涂月妈妈握着自己的手瞬间缩紧。
第八十五章 于思野失踪(下)
盅叔说:“我和王多多了解了下情况,于思野喝你这水呀,也喝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早就出现了困乏头晕的情况,这回呢,是他在昨天晚上明知道你给他下药的情况下,今天早上,还是执意要去冬泳的,你虽然跟我们走得不近了,但你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的生活呢对吧,你刚才也说了,所以,你肯定也知道,于思野是个什么性格,倔得很,你一定也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的,好好的医学博士不念了,非要回来调查他哥的死,你说他,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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