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多多看向于思野 ,于思野小声跟她说:“试试看吧,你妈看起来的确比你更像老太太。”
于思野不想管那么多,反正只要王多多安全就行,别人的此刻真的顾不到。
王多多见于思野也同意了,也就没再拒绝,他俩带着王多多她妈去看了看涂月妈妈的状态,然后让她尽量符合这个状态去火车站。
电话联系好了,王多多的爸妈,王多多和于思野,还有那三个于思野养的催债大哥,兵分三路,去往火车站。
走之前,姑父也跃跃欲试地想去来着,但王多多说:“您老负责给我坐镇吧。”
姑父就小声问:“坐镇今天也算钱吗?”
王多多拍了怕她姑父的肩膀,说:“您放心,坐镇也一样算钱,看住养老院,姑父。”
除了王多多爸妈,剩下的人都比约定的时间要早点儿一点儿,他们伪装自己,散落在小小站台的各个角落,于思野查了时刻表,这个时间,刚好有一辆通往省会的火车马上就要检票了,他们这个火车站就往省会去的车最多,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有一趟。
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内,王多多他爸带着捂着严严实实,看起来病病殃殃的妈妈下了出租车,她爸用轮椅推着她妈走到站台里的时候,王多多忍不住站了起来,有那么一刻,她是担心她父母的,她是真的怕她父母出危险的,她站在远处,眼巴巴地望着,却被一个男的不小心撞了一下。
“对不起。”
那男的捂得很严实,个子又高又瘦,温文尔雅,说话细声细语,非常温柔,仿佛带着某种蛊惑。
“没关系。”王多多双眼没离开他父母,回答得敷衍。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那辆开往省会的火车已经在检票了,站台上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起来检票上车,王多多看了看表,已经过时间了,再抬头,她看见她爸在跟工作人员说着什么,指了指坐着轮椅的她妈,一脸的苦相,工作人员也低头看了看表,然后也说了什么,王多多她爸转过头来,好像在人群中寻找王多多的身影,有一些预感,在王多多身上慢慢发了酵,她看着自己的爸爸,用眼神找到自己以后,盯盯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她爸爸推着她妈妈的轮椅就上了车。
时间掐得刚刚好,上车的那一刻,车门关闭,车子缓缓开动,隔着火车的玻璃,王多多看见自己的妈妈,哭着摘掉围在脸上的帽子和手套,拍打着车门,却被身后的丈夫拽了回去,她妈哀伤的一双眼睛,变得更加哀伤,火车越开越快,于思野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忍不住站了起来,王多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生父母,再一次选择抛弃了自己。
“多多,多多!”
直到那辆火车彻底无影无踪,王多多也没有改变自己目送的姿态,于思野有点儿害怕了,忍不住叫她,上前抱她,跟她一遍一遍的耳语,说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但她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了,火车的轰鸣声塞满了她的耳朵,而且越来越大声。
火车上,王多多她妈平生第一次打了他爸一个耳光。
“你疯了!”
她爸终于不顾一切,开始冲着她妈大喊大叫。
“那是……那是你亲闺女啊!”她妈的念想始终未变,永远是亲人,亲爱的家人,但如今,一想到这个念想,她就哭得直不起腰来。
“她都不认你了!她也不认我!她现在拿一个外人当家人,拿咱们家人当外人!”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一对夫妻,眼中全是不解。
“那也是我们造成的呀……那也是我们造成的……”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声音连不成一条线。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我下跪也跪了,哭也哭了,道歉也道歉了!妈的!你还想让老子怎么样!这丫头的心,就是石头做的!”
“可你不应该骗她……你也不应该骗我!”
王多多她爸拽着她妈的肩膀,试图把她妈从地上拽起来,他说:“你清醒一点吧!多多和那个小子也没跟咱们说实话!你看不出来我看出来了!我是没钱了,但我不是没智商了!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我不是傻子!咱们没唤回闺女的心,又没给小林办成事儿,不跑,难道还等着被打吗!别忘了,你闺女他妈的刚刚叫人打过我!”
王多多他爸红着一双眼睛跟她妈低吼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赌博教给他的,最深刻的道理。
这边姑父给王多多打电话一直没接,便把电话打给了于思野,于思野接了,姑父说:“那个小于,医院来了两个人,说是你们叫了救护车,要把那谁,涂月她妈带走啊,你们叫车了吗?我看那个车也不咋正规啊?”
于思野的脑子“嗡”地一声,他说:“多多,快回去!”
于思野扛起王多多就往外跑,这之前,他先是嘱咐他那三个大哥先回去,一定要把那辆救护车给拦住。
那两个人都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速度很快,已经抬着涂月妈妈已经下楼了,姑父在一旁边跟着边拦:“哎,我说你们,哎哎哎,我说,我说你们等一下啊,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咱们老板也没叫救护车啊?”
其中一个人说:“你们老板是不是还有个妈?她叫了。”
“啊,她……”姑父想了想“她也不能啊,她都不管这摊儿了呀?”
“就是她叫的。”
“那两个人没有一点儿松懈,眼瞅着就要出大门了。
情急之下,姑父用身体挡在大门口,这两天小赵因为要去省会看病索性请了年假,这期间小赵的工作都是于思野在做,现在于思野也不在,小赵也不在,姑父在养老院又不好使,他老无赖的声名在外,没人愿意搭理他,而且养老院里面,抬来抬去的是常事,更何况是两个医护人员。
那两个人要硬闯,姑父实在是有拦不住了。
最后 ,姑父没辙,他说:“我告诉你们啊,不让走就是不让走!你们小心我报警啊!要不你俩就从我身上踏过去!我这人,答应别的事儿我肯定要信守承诺,知道不!讲义气!知道不!”
正说着,那三个要债的率先赶到了门口,下了出租车,站在前面的大哥怒吼了一声:“把老太太给我放下!”
说完,那两个带着口罩的人面面相觑,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轻轻放下了老太太,放完就要跑,被那三个人给按在了地上。
姑父站他俩面前蹲下,得意地说:“看看看!我说啥来着!你俩等着挨收拾吧!他仨打人可老狠了!我有经验!”
于思野报了警,说有人冒充医护人员打劫他养老院的老太太,自然又是盅叔接警,问于思野,打劫老太太啥了,现金还是金镏子?
于思野说,就打劫老太太了。
盅叔说,我问你,到底打劫老太太啥了?!
打劫了身体!身体!整个老太太都被打劫走了,这回您老听明白了吧?
盅叔一听,很想不通,抢这干啥,又不值钱。
于思野气够呛,说那也不能随便劫去啊!你管不管,你赶紧过来,把坏人抓走!
盅叔说,好你小子,你还命令我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还是跟黄明及时出了警,黄明在养老院门口当场审讯了他俩,他俩也好审讯,说是以前是120的担架员,嫌不赚钱还累,就合伙搞了那个密室逃脱,那个是朝阳产业,每天装凶狠的解剖大夫,还不累,这次是有个人雇他俩,给的钱挺多的,但是就是得快,越快越好,其实他俩挺快的,毕竟有经验,但那个老头子太烦人了,老拦着他俩。
姑父一听就冲着养老院里刚才他求救却没搭理他的人喊道:“你们听见没,咱可是正义的化身,咱可是见义勇为拯救老太太的英雄 ,你们算个屁,关键时候,啥也不是!”
盅叔问:“是谁出的钱?”
其中一个假大夫说:“有个大高个,没看见脸,捂得挺严实,说话挺好听,而且给的多,直接给,拿钱砸,我俩这个密室逃脱刚开业,不咋赚钱,那肯定干啊。”
盅叔问:“然后呢?偷完老太太你们打算怎么办?”
“偷完联系他,他也没说下一步,只是给了个电话号码。”
“电话给我看看。”
几个人一看,这电话,竟然都挺熟悉。
盅叔想,这不是出现在小琴通话记录里的电话吗?在她被害的前一天。
于思野和王多多想,这不是她爸刚给他俩的电话号码嘛。
于思野说:“盅叔,我们联手吧,我有线索要汇报。”
盅叔说:“你汇报就汇报,别提联手的事儿。”
第八十一章 水(上)
黄明让其中一个假大夫拨打这个电话,结果打了三次,都没人接。
盅叔敏锐的看了看周围,他说:“你们闹这么大动静,估计可能是打草惊蛇了。”
他吩咐黄明马上去查这个电话,看看这个电话是什么时候办的,电话号码的主人是谁。
黄明很快就调查出来了,电话号码属于一个本地的80岁老头,老头常年瘫痪在家,家里还有个老太太,他俩没孩子,全靠老太太每天捡破烂维持生计。被找过来问话的老太太说,她捡破烂的时候碰见一个男的在路边喝水,她管人家要空水瓶子,那男的就给她了,不仅给了她空瓶子,还给她去对面买了四个热乎的肉包子和一碗小米粥,老太太坐地上喝粥的时候,两人就聊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人跟老太太唠嗑,老太太就啥都说,说自己老头以前是花鸟鱼虫市场倒腾鹦鹉的,会调教,从他手里卖出去的鹦鹉就没有不会说话的,有的还会说英语呢,后来喝酒喝的脑袋栓了,走不了路也说不了话了,成天躺床上,还不如一只鹦鹉欢实呢,好在捡回一条命,这辈子挣的钱也都扔医院了。那男的一听,问能不能租你家老爷子的手机打几天电话,老太太就说那手机都停机好久了,那男的就说,没事儿,话费他交,还能给她七百块钱租金。七百块钱,比当年他老头子买二手手机的钱都多,老太太当然同意了,乐呵呵的回去找了手机给了那个男的。
黄明说,大姨,你这咋啥都跟人家说啊!
大姨说,一个小伙儿,又是请我吃热乎饭,又是跟我唠知心嗑,最后还给我不少钱,我都恨不得跟他掏心掏肺。
黄明说,你看着他多大啊?
大姨说,我看他得四十岁往上了。
黄明说,四十岁往上还是小伙儿?
大姨说,反正看着比你年轻,你多大啊?你得快五十了吧?
这回黄明哑火了。
盅叔说,你跟我们说说,那人有什么体貌特征。
大姨说,个子挺高,挺瘦,说话温温柔柔的,哎呀妈呀,你跟他说完两句话吧,你就还想跟她说三句,你跟他说完三句话吧,你就还想说四句,反正你就想一直跟他说话,啥都想跟他说。
盅叔说,不对,你见过他喝水,你应该看见他的脸了吧。
大姨说,我是看见了,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呢。
盅叔说。那你就去派出所形容去,我们要这个人的面部细节,越细越好。
大姨有点抗拒说,我去派出所形容,我老伴咋办?
盅叔派黄明跟进这件挠头的事儿,黄明心里不想去,小声嘀咕着去了也没必要,这老太太眼神不好,不一定能画出来啥,盅叔说你别这在这儿扯淡,赶紧给我去,然后盅叔顺便联系了顺阳市局里唯一的侧写师。
王多多听着盅叔和老太太的话,突然也想到了一个类似的形象,她还曾经听了好久他讲述的故事,就在市图书馆里。
最近她的身边出现了太多相似的形象,鬼魅一样围绕着她,虽然还无法具象,但她现在觉得,这似乎太巧合了,她必须去尝试面对它。
王多多跟于思野说,我得去趟市图书馆。
于思野点点头,他现在跟随她,已经是很本能的行为了。
走之前,于思野终于抓紧时间给员工开上会了,这个短会他就说了一件事儿,就是看住这个老太太,如果再有人来想要把她弄走,不行。
张大厨代表所有护工表了态,说小四儿你放心去吧,这里不会再丢任何一个老太太。
姑父说,那你刚才怎么不出来?
张大厨说,我听四儿的,你算老几。
姑父说,四儿叫我一声姑父,我起码排前三。
两个人到了图书馆,毛衣大姨还在打毛衣,看见王多多来非常热情,不仅热情地对待了王多多,还顺带着热情地夸赞了于思野。
王多多问她:“上次那个给您讲故事的大哥,他还来过吗?”
“没有,不过他问你来着!”大姨非常主动地跟王多多汇报。
“他问我什么?”
“他也找那本书,就是我给你的那本外文书,我就说给你了,他还管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呢,他没打给你吗?”
王多多脸色都变了一下,但她还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也许他还没抽出时间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又顺便让信佛的大姐确认了一下涂月妈妈的照片,信佛的大姐虽然不能很确定,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但她也说,真的非常像,事情似乎更确定了。
她俩问完了就要走,大姐突然她他俩要不要进来拜拜佛,于思野本来想拒绝,但王多多说好。于思野站在后面,看着王多多在大姐的指导下,虔诚的用着复杂的手势行着礼,在佛前停留了很久,不知道在默默地说着什么,于思野想,多多有什么话不能跟他说,要藏在心里偷偷说。
晚上又下起了雪,两个人从楼里走出来,于思野伸手去拉王多多,眼睛里全是担忧,他说:“你最近不要单独行动,危险。”
王多多假装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你怕他伤害我?”
“当然。”于思野说“这还用问吗?”
于思野有点儿生气,他觉得王多多没拿自己当回事儿。
王多多故意不看于思野的眼睛,她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抬起来去接天上的雪,她细声细语,声音轻得如同手中飘落的雪花,看似心不在焉地说:
“可是他曾经救过我呀。”
就在二十多年前的安平桥下,冰冷的河水里,他又瘦又高的身体,脆弱又纯真的眼神,义无反顾的,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但人是会变的,这你知道呀,多多。”
于思野感受到了王多多的情绪,她此刻悲伤又敏感,因为她的父母,因为她的救命恩人,因为她手上这些很美很漂亮却留不住的雪花,于思野忍不住伸手去拂掉落在王多多头发上的雪,他想抱她,却又害怕她不需要她的拥抱,就像刚才在大姐家,在佛像前,他知道她也有不想跟他说的话。
“是啊”王多多点头,她当然知道,再欺骗自己,她也清楚的知道“我爸妈变了,我的救命恩人也变了,但也有人一直没变啊,比如,比如你爸妈那些人,一直坚守自己的信念,坚守关于你哥的秘密,比如你,你一直爱把你捡回来的哥哥,即使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你也没变过,于思野。”
49/57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