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夷简知道自己在这时该展露出一个市井之人对十洲会武的好奇,便也小心翼翼地向身边坐着的太玄仙都弟子问道,“您说今年谁的胜面更大?”
“怎么?也想赌上一把?”那弟子笑了,“实话告诉你吧,往年好说,今年突然变成了两个人,谁也说不准。”
往年十洲会武之时,总会有人趁机摆出赌局,押中的一夜发达,押错了的赔个精光,今年也不例外。只是比起从前的赌局,今年却是谁也不敢妄下断言了。一个人的实力道行容易评判,两个人在一起,就有些说不准了。
奚夷简故作遗憾地叹了几声气,问怀中的姑娘看好哪洲夺魁。
容和和依偎在他怀中,低头想了想,小声地说了句,“流洲。”
这话一出口,不出所料地惹来了周围几个人的大笑,就连孟师兄都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是不是也听说了那把昆吾剑的事?这样想也是难免的。”
奚夷简连忙故作不知地顺着这话问下去,“可是人人都说那把昆吾剑很厉害……”
“昆吾剑确实是厉害,可是没了昆吾剑,那人便什么也不是了。再说了,这世上又不是没有能够压得住那把昆吾剑的宝物。”阿贤就很不服气,“若是有个称手的神兵利器,我们太玄仙都的路师兄无须百招就能把他打趴下。”
“阿贤。”孟师兄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示意他别在外面招摇。
阿贤却耸了耸肩,很想说自己这边的一行人已经足够显眼了。太玄仙都的人走在外面本就乍眼,再加上他们现在还和宁不还坐在一处。现在宁不还的名声并不比他师父小多少,再加上那副惹人注目的相貌,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众人注目,若不是他现在的道行确实越来越高,恐怕早在他们上船之前,这船舱里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了。
“还有多久才开船?”聊够了这些事,船舱里显然有人为迟迟不开船而不耐烦了。
船家都是仪粼栈的人,无论何人乘船,都要等到船只坐满了人才肯开船。听了这话,眼睛一瞥船舱里的人,悠悠地说,“还有两人。”
话正说着,刚巧就有两个身影出现在了渡口,船上的人连忙招呼着他们过来。而那两人对视了一眼,显然是迟疑了一下,随后才决定坐船渡河。
甫一登船,其中一人便有些感慨,“在有水的地方,我还从来没试过坐船。”
这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听着分外熟悉。
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沉稳许多,“在这种地方,少不得要如此。”
容和和忍不住抬眼看去,却看到站渝正站在船舱门口好奇地四处张望,而在这东海五太子的身侧,正是许久未见的嵇和煦。
第六十二章 情非泛泛
随着船只已坐满,船家终于开船启程,驶向仪粼栈。
容和和眼看着嵇和煦与站渝也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一次却实在是想不通他们两人怎样走到了一起。同样对此投去了困惑目光的是太玄仙都的一众人等,他们其中的人显然是有见过嵇和煦的,但不明白后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船舱里原本有些喧闹的气氛因为两个陌生人的到来而稍稍压抑了下去,但很快,众人的目光便又被这大峡谷两岸的风景吸引了,议论声不绝于耳。
唯独容和和心里犹疑不定,很想再将目光投向那两人,却又担心自己会露出破绽。
万幸,不等她做些什么,已有人开口发问了。
“嵇和煦?”说话的是孟师兄身侧一个年纪稍长的人,站起身向着那边望过去,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嵇和煦也将目光投了过来,仔细想想,才忆起这是何人,“莫师叔?”
若是论起年纪,两人其实未相差多少,只是蓬丘先前与太玄仙都有过一些渊源,论辈分,他确实该称这人为师叔。
可那莫师叔就没有他这般客气了,当认出眼前人是谁的时候,胸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蹿上来了,“嵇和煦,你们蓬丘何时也沦落到要与妖孽同行了?”
站渝正在倒酒的手一抖,险些全洒在外面,心道自己堂堂东海太子何时沦为妖孽了,不过紧接着就听到那莫师叔继续说了句,“蓬丘上仙与奚夷简现在又在何处?听无人舍的人说,你们三人是一同离开蓬丘的,一路上你们两人对奚夷简百般相护,难道当真要毁了蓬丘千年的规矩不成?”
原来还是在说奚夷简……五太子放心地拿起酒壶,打算尝尝这仪粼栈的美酒。
“那蓬丘上仙徒有虚名,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女人,竟能为了一个败类如此轻贱自己,罔顾廉耻……”
“咣……”酒瓶被狠狠砸在地上的瞬间,站渝也踹翻了面前的那张桌子。
莫师叔灵巧地闪身避过了那向着他飞过来的断木,甫一直起身子,却被已经近在咫尺的站渝钳住了喉咙。
少年人身形高挑,气势逼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比他矮上半头的莫师叔,眼中尽是寒意,“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脖颈上传来的压迫感几近窒息,莫师叔艰难地张了张口,才发出一个声音,站渝已经松了口,抬起腿便是一脚踹了上去。
莫师叔平日里也是苦心修行,却被这一踹,跌出去足有三丈远,连连咳嗽几声,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五太子!”嵇和煦几乎看傻了眼,连忙上前扯住他。
而这时,终于回过神的太玄仙都众人也都纷纷站起身,扶师叔的去扶师叔,剩下的人都齐刷刷地拔了剑。
阿贤上窜下跳的最是不忿,非要冲上去和站渝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还好孟师兄理智,先制止了阿贤,才拿目光将站渝打量了一番,“东海龙宫?”
站渝不过是向着这边冷冷一瞥,连话都不想多说。若是换作往日,他们四海龙宫的人都算是最有教养的,除了西海的几个哥哥之外,都不喜欢与人发生什么争端,可是今日对方出言不逊,若是辱他也便罢了,他或许连眼皮也不会抬,可偏偏说的是容和和。
“五太子……”或许是料到这少年人心里憋着的怒气就要再次爆发,嵇和煦不得不再提醒他一次,“还未到仪粼栈。”
这句话和站渝的那句“蓬丘上仙是我未婚妻,你们如此出言不逊,当真以为我四海好欺”是同时说了出来。
而站渝拔高了声音压过了嵇和煦的劝阻,让这船上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容和和还未回过神来,就只觉得一直揽着自己的那只胳膊倏地收紧,再一抬眼,却见奚夷简闭了闭眼,将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寒意硬逼着自己收了回去。
刚刚莫师叔出言不逊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突然发难的站渝吸引了过去,倒无人留意到奚夷简险些站起身的动作。还好容和和及时扯住了他,未让他因为一时冲动毁了现在的局面。
只是莫师叔的话让人心生杀意,站渝这句话则惹人深思。
太玄仙都的人听到这句话时,显然愣了愣,都不知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偏偏站渝一脸的信誓旦旦,像是极有底气。
最后反倒是一直冷眼看着热闹的宁不还淡淡问了句,“真的?空口无凭。”
站渝一眼瞪了过去,本想说句“与你何干”,但在瞥见对方那副相貌的时候,却又怔了一怔,只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认真想了须臾,才反应过来,“你不是……”
宁不还与奚夷简相貌极其相似,但站渝在意的却好像并非此事,琢磨半晌才忽然想了起来,
“你不是金玉琉璃宫那个……”说话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起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该回过神的人都回过神了。
熟悉宁不还的人都知道,宁不还当年出身方丈洲的金玉琉璃宫,而金玉琉璃宫领天下水神,龙蛇阴精水兽都和此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东海龙宫身份虽尊贵,但也有亲戚在方丈洲,站渝曾经几次出入金玉琉璃宫,就算见到了那时尚在方丈洲的宁不还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样的巧合,显然是宁不还不愿看到的。即便离得尚远,奚夷简也能看到自己这个徒弟连手上的青筋都攥了出来。
再多说一句,今日肯定有人要血溅船舱了,就是不知倒下的是谁……
原本喧闹不堪的船只因为这诡异的气氛而渐渐安静了下去,最后甚至变得鸦雀无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致祸患。
不难看得出,太玄仙都的人和宁不还对这东海的五太子都已经忍无可忍,只是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不提对方身份尊贵这一点,单说现在的境况,他们可是尚在水上,普天之下,谁敢在水里与龙族相抗?
那不叫有骨气,叫找死。
就连阿贤这样初出茅庐又不安分的年轻人都懂得权衡利弊,只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在扶起莫师叔后,便不断地向孟师兄使着眼色。
而孟师兄修行多年,早已理智老练,就算受此欺辱,也未露出什么愤怒的神情,倒像是完全未被激怒似的,确认莫师叔无事之后,才收了剑好好打量了一眼站渝,将那五太子看得有些不耐烦之后,才客气地开口,“在下自然相信太子所说,言辞不妥,也还请五太子见谅。只是有一事实在不解,还望太子赐教。”
站渝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说话。
孟师兄也不觉尴尬,继续说着,“太子刚刚也该听到了,蓬丘现在如今是与奚夷简同行的。不知太子对奚夷简这个人知晓多少?您说的话我们自然相信,可是蓬丘上仙也是那言必有据之人,您说仙子是您未婚妻子,可……可仙子明明说她与奚夷简情非泛泛……”
“什么?”话还未完,站渝已经皱起了眉,似是不信。
可孟师兄却不见一丝胡言乱语该有的慌乱,又说了下去,“聚窟洲封印破了的那一日,许多人都看到了,我们太玄仙都分明是可以取奚夷简性命的,可是最终却还是让他逃了。世人皆知,那是因为蓬丘上仙带走了他。但是谁又知道蓬丘上仙为何会带走他?”
当日大雨倾盆,那被逼至绝境的年轻人带着一身重伤倒在地上,本无生路可言。太玄仙都弟子们的剑尖都已经指在了他的眼前,却偏偏遇上了搅乱这一切的那个人。
“还请蓬丘上仙将此人交还玄洲。”
“奚夷简连伤我门下弟子三十一人,此仇不报,我太玄仙都颜面何在?”
“玄洲并无与蓬丘对立之意,但上仙不肯放人,总要给个说法。”
这些话语仿佛仍然清晰可闻,而那女子的回答也犹在耳畔。
“我与奚夷简情非泛泛,生死同命。”
第六十三章 怒浪
“我与奚夷简情非泛泛,生死同命”
这句话久久萦绕在几人耳畔,冲击之大,以至于站渝愣了足有半刻都未回过神来。
而那句话响起的时候,容和和只觉得搂着自己的那股力道突然加重,但也不过是一瞬间,他又放松了下来,却像是连魂魄都出了窍,怔怔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姑娘。
当日救下这个男人时,容和和本不过是情之所至,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即便已经想到了后果,也并不在意。可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讲出此言,哪怕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还是难免有些羞赧。
孟师兄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无声地示意那已经露出得意神色的阿贤安静一些。不战而压过敌人,才是最有效的。
眼看着气氛有些僵硬,嵇和煦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硬是将站渝从僵持的中心拉了回来,劝他先离开这里。
站渝本有些不满,但是却禁不住嵇和煦说了一句,“你再站在这里,只会为和和招来非议。”
天大地大,终究比不过容和和在他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开船的时间本就有些晚了,眼下天色渐深,在嵇和煦拉着那五太子到甲板之后,也渐渐有客人为了躲开这腥风血雨而上楼歇息。
阿贤看着奚夷简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到了,不由劝他们夫妻二人也上去歇歇。
奚夷简一口答应下来,原本只是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上楼,但在拉开自己那间屋子的房门后,便再也压不住心底的狂涛骇浪。容和和才关上房门,便已被身前人抵在门上,他的双臂紧紧搂在她腰间,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眼下她的修为道行都被那长剑化为的簪子所镇住,一时无法压制他,便伸手欲推,谁知胳膊伸出去之后竟有些用不上力,反被他捉住了手腕然后绕过自己的脖颈。
“你抱住我。”他声音比平时低沉太多,在她想要收回手的时候,轻轻在她耳畔说了一句,唇齿离她脖颈的肌肤不过分毫之间,却偏偏没有挨上去。
容和和只觉得颈间有些微痒,稍稍偏了下头想要让他离自己远一些,却被他用手扶住了脖颈,摩挲着探向肩头和脸颊。
两人挨得极近,想要推远对方,却分明更加密切,纠缠之间,她听到身前的人微微喘息着说出一句,“是我回来得太晚,是我错了,可是我做不到放弃,哪怕你说绝无可能……”
“你先放开我。”她想让他冷静下来,却被他反握住一双手,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船上地方狭小,每个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布置,不过是一张床铺和一副桌椅。奚夷简趔趄着退了几步,不可避免地撞上了桌子,方桌的棱角狠狠硌在他的腰背上,却反倒让他更加清醒地面对眼前的一切。
这纠缠之间他也并非没有破绽,只是那破绽露在容和和眼前,她却不忍心以伤到他的法子来推远他,到最后两人拉扯着到了床边,她终于意识到对方并不想冷静,正要开口时,奚夷简忽然稍稍直起了身子,无奈苦笑,“你无法原谅我,我明白,你愿我过得不好,我也明白,可是我明白这些事,我却做不到。你让我怎么忘了那十年朝夕?我处心积虑拜入沧海岛,只为了换得你一句夫君相称。哪怕再过三百年,我也可以为了这件事付出一切。”
天知道他在听到孟师兄说出那句话时,心里到底掀起了多少波澜。隐忍也忘了,耐心也抛到脑后,满心所想的不过是身边这个姑娘曾给予他的深情。天地之大,无论两人已到了何种境地,她却仍会为他遮蔽风雨。从始至终,她也放不下那段往事。
只是可悲的是,她自有满腹情深,却仍做不到释怀。
姑娘的手抚过他额边发丝,动作仍如曾经那般轻柔,心境却再不相同,“我也是会伤心的。”
短短一句话如同惊雷当头劈下,奚夷简身心一震,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从心底蔓延开的恐惧逼得他心思尚未回转,身子便已经先动了。
床铺年久失修,稍重一些压上去便会发出“吱呀”的声响。两人双双跌在床上的时候,床身那猛烈的晃动好似将要四分五裂。容和和忍不住揪紧了身下被褥,怔怔看着他欺身过来。
终于,她不得不开口阻止,“不行……”
这句话没什么奇怪的,可在这时候说出来却像是又在那人心上剜了一刀,容和和看着面前的人在一怔之后笑了,她本以为他会就此放弃,却见他狠狠一闭眼复又睁开,眼底再无犹豫,倒像是狠下了心。
“你别这样……”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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