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乔一猜就是她在教唆,便伸手轻轻弹了一下阮静筠的额头,打趣道:
“所以,「时尚」就是明明让你难受了,却还能使你心甘情愿追着跑?
“小筠,它到底是做了什么,竟能讨你如此欢心。你不妨说出来,让我也好好学习学习。”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被「嘲」到恼羞成怒,阮静筠当即将「依人篱下」的那点子悲凄与收敛忘得一干二净,抬手就在傅斯乔额前正中的位置狠狠弹了回去,咬着牙气呼呼道:
“不管,我就是要穿。”
见她发横,傅斯乔抬头按了按额上泛起的红印,依从着道:
“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但他又讲:
“那明日,让阿怀开车载你去沈记定制几双。这些,就不要了,好不好?”
“那怎么能一样!珍慧姐讲,重要的是「品牌」。非得是这个牌子的这一款,才是现下最流行的。”
说罢,似乎是怕他真的将这双限量售卖的皮鞋丢掉,阮静筠一边伸手去夺,一边嚷嚷道:
“我不要别的,就是要穿这个。”
「然后,继续忍痛吗?」
“我确实不怎么了解珍慧口中的「时尚」。但诸如鞋子这种冷暖自知的东西,你如果格外喜欢就罢了,但既然没有,就一定该是它来适应你,而不是你去容忍它。”
傅斯乔终于稍稍板下了面孔,见她不理睬,方又问:
“听到了吗?阮静筠。”
傅斯乔连名带姓地叫她,还稍微加重语气,晓得他是为自己好,阮静筠瞬间就像被戳破的皮球,气势一泻千里。
可,她明明就是在很努力去适应他常年身处并且早已习惯了的环境,他不仅一点不晓得,还反过来生她的气。到底不情愿就这样轻易听话,于是,阮静筠又故意道:
“我的意思是,专门去定做,实在太麻烦你了。
“但阿乔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所以,这双鞋可以还给我了吗?”
近一个月来,傅斯乔早已听够了阮静筠左一句「阿乔哥哥」,右一句「阿乔哥哥」地叫他,眼下她竟还有胆量同他讨论起了「勿要麻烦」这样生疏又客气的话题,傅大少当即面孔发冷,反问:
“哪里麻烦?”
阮静筠「佯装」讲理,面不改色地回说:
“先要量,再要做,还要等。总之,处处都很麻烦。”
傅斯乔却讲:
“从前在老宅的时候,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你那时怎么不嫌麻烦?”
「那时,又不需要劳烦阿乔哥哥陪着我一起。」
这是她早就预想好的去「触犯」他的话,阮静筠真的差点就要说出口,却忽然瞥见了傅斯乔眼底有浓重的墨色氤氲开来,便又悄悄将话咽了回去,转而讲: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反正我就是不要去。”
“那你也就不要穿。”
在阮静筠的记忆里,傅斯乔极少有这样十分霸道又直截了当对她讲「不许」的时候,她没有生气,倒是觉得有些新鲜,当即携着诧异看向他。
只是,傅大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太好,立刻便同她道了句:
“抱歉。”
阮静筠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眸子,轻声说:
“你真的生气啦?”
傅斯乔没有答,却转开话题,反问她:
“如今女子剪发的风潮不是正当时,小筠,你也要去追这个时尚吗?”
闻言,阮静筠立刻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半晌,不确定地讲:
“必须得剪头发吗?”
傅斯乔这才晓得,她竟还真的考虑过。
原来,这一个月来,傅珍慧已经劝过阮静筠好多回了,说「今日女子已从昏睡中醒来,剪短发便是一种象征」。可……她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头发,所以,实在舍不得,才推却到了现在。
如今又听傅斯乔提起此事,阮静筠皱着眉头深思片刻,终于狠心道:
“那就剪吧!我明日就去……”
她一副为了自证,「慨然赴死」地表情,实在可爱得不得了,傅斯乔「扑哧」就笑了出来。见正浸在伤心里的阮静筠「恶狠狠」地瞪过来,他颇有些无奈地道:
“为什么要忍着难受,去做他人想你做的事呢?静筠,你已经都这么好了。”
不是奉承,不是打趣,傅斯乔的表情很认真,以至于她不由自主就很想去相信他说的话。
阮静筠着魔似的盯着看了好久,等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不自觉地朝他倾了过去。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做什么,她的脸瞬间红透了,赶忙向后倚靠,甚至紧紧贴在了沙发背上。
为了打散静默,她又别别扭扭地讲:
“多谢阿乔哥哥的称赞。”
方才的气氛明明那样好,路灯的光透过窗子在阮静筠的背后绚烂绽放,而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渐渐地倾身向他靠来。可因为她最后的这一句话,一切骤然间粉碎。
傅斯乔不由叹了口气,低声喃道:
“阮静筠,你其实是故意的,对吧?”
“什么是故意的?我怎么听不明白「阿乔哥哥」的话。”
怕自己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阮静筠突然不想继续单独与傅斯乔待在一起,便鼓着腮帮,毫不客气地指挥道:
“我要回去了。你快点挂电话,让家里给我送鞋子来。”
讲了半天的道理不见任何效果,眼下竟突然就峰回路转了。
傅斯乔摇了摇头,而后好似「听话」地站起了身,可偏又没有任何要离开休息室的动作,反而眉眼含笑地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人。
在他的注视下,阮静筠心间忽而「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不要傅斯乔发现,她刻意绷直了腰背,骄慢地抬着下巴,嘴上不耐地催着「快去呀」。见他还是不动,她便抬脚用力踢在了他的裤管上。
可阮静筠不知,她耍脾气的样子,还有那些小动作,竟让傅斯乔心间忽而痒得厉害。被踢到的瞬间,他控制不住,骤然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后两侧的沙发背上,将她彻底围困在了他呼吸可及的距离里。
这样仰视的角度,好像在等待他给予她什么。
阮静筠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眼见着他偏头靠近,再靠近,她早已心跳如擂鼓,却在他贴上来的前一刻,突然抬手在他发间随手揪了一下,而后拿着那根漆黑的头发,面不改色道:
“咦,刚刚明明看到是白色的。”
她又重新仰头,满目娇憨地看着他,问:
“阿乔哥哥,我好像弄错了,你不会又要生气吧?”
第50章 圩
这下,傅斯乔终于完全可以确定了,阮静筠近些天反反复复地将他称做「阿乔哥哥」,根本半分真心都没有。
换而言之,与其说她是想要以此来与他划清界限,傅斯乔倒觉得,这像极了她在故意找茬惹他生气,继而……「逗他玩」。
傅大少虽然记不起自己到底哪里惹闹了七小姐,但此刻,她眼底恶作剧得逞的骄傲与雀跃却也莫名的使他心情很好。
「所以,就先随她高兴吧。」
傅斯乔如此想着,双眸里便漾起了浓浓的笑意。
像是不想理会她的退却,他仍是倾身继续贴近,在阮静筠连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他的时候,又忽而转了方向。傅斯乔最终仅是将下巴抵在她的额角上贴了一会儿,而后低压着嗓音,回应她道:
“不会。小筠,我很开心。”
明明就只是这样程度的靠近,甚至满打满算也只有几秒钟的相依而已,却莫名其妙地使阮静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动。
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在沙发的边沿上扣紧又扣紧,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方才的吵闹和不甘心,忽而烟消云散,世界坍缩成了阮静筠额上的一个小点,炙热却也温柔。所以,在傅斯乔退开的时候,真的只差一点,她就要止不住以拥抱去挽留他了。
阮静筠是真的以为自己克制住了,可等彻底回神时才发现,她竟不知在何时已经将手死死攥在了傅斯乔的西装下摆上。
怕他「误会」,她惊得赶忙松了手,又结结巴巴地找补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就是想说……想说……”
一瞬间,空白的大脑内只涌现出她方才与他讨论的话题,于是,阮静筠只好仰头看着傅斯乔,问说:
“……所以,我到底需不需要去剪短发呀?”
「剪发、剪发……」
脑中忽而闪过了一个从前未曾察觉的古怪,「被迫」熬了大半夜,原本正躺在柔软大床上安睡的阮静筠,骤然睁开了眼睛。
「实在太奇怪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无论是傅斯乔,还是梁孟徽,似乎都对她新剪的头发,或者说给她烫卷发的那个师傅表现出过额外的兴趣。甚至,就在昨晚华懋饭店的七楼,他们两个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竟也特别提起了这个叫做「赵明义」的人。
「除了是华新理发所特聘的留法技师,他还会是谁?又是否会与眼下发生在她周遭的奇怪事有什么关系?」
阮静筠突然非常好奇。
外间的天气大概是不太好,明明已经八点多钟了,阳光还是稀稀疏疏的,再经窗帘筛过,便好似飞絮般迷迷蒙蒙的,以至于室内的所有都被莫名遮上了一层灰调,像是天还未全然亮起一样。
胳膊肘抵进身下柔软的垫子里,阮静筠决定立刻起身,不料才刚刚撑起一点距离,却又被重新压进了身后之人的怀抱里。
傅斯乔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周遭,以为时间尚早,便迷迷糊糊地问她:
“想喝水?”
“不喝呀,我要起床的。”
这是阮静筠今朝说的第一句话,嗓间还有些含糊不清,带着没来得及完全散去的的哑与媚。偏她对此毫无察觉,为了坐起身,在他怀中扭来扭去地挣扎。
昨夜疯狂的记忆一下子复苏,傅斯乔掐住阮静筠的腰,快速帮她翻了个身,又即刻垂头要寻她的唇。她「呀」得惊呼一声后,立刻窝进他的怀里,脑袋径直朝着他颈边钻去,任他含着她的耳垂哄就是不肯。
两人躲躲追追地闹了一会儿,阮静筠突然想起了什么,偏首贴在他的耳畔问:
“傅斯乔,我现下烫得卷发,好不好看呀?”
傅大少清楚地记得同样的问题,她几日前是问过的。而后,他忽得又想起,当时似乎是因为他多提了一嘴「赵明义」,话题便被转到了别处。
虽然到最后,对于她的新发型,他是称赞过的,但现在她又再问,必定是自己彼时的答案,未能使阮七小姐满意。所以这一回,傅斯乔刻意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很好看,也很适合你。”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她眼尾晕红,尚含着春意的早晨。
阮静筠闻言,立刻又追问说:
“那你是更喜欢我过去的发型,还是现在的?”
傅斯乔突然笑了,他的嗓子也还滚着昨夜的哑,可欲散开了些许,细致的温柔便更加凸显了出来。抬手在她的发顶压了压,他告诉她:
“我喜欢「你」。”
和旁的,都没关系。
被哄到了心坎里,阮七小姐总算称心如意,便在他的唇角赏了一个吻。以为这是允准他进攻的信号,傅斯乔揽住阮静筠,重新将人压在了身下,谁曾想,她却突然娇滴滴地说:
“我不想要呐,「阿乔哥哥」。”
“阮静筠,你又要来这个,是吗?”
知她是想败坏他的兴致,捏在阮静筠腿弯处的手加大了力气,傅斯乔沉着声音,问:
“你现在难道还不晓得,对于做你的哥哥,我实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他正要继续下去,阮静筠却突然撑起身子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又紧密地贴近,而后终于笑出声音来。
笑声牵起的震动通过胸腔,轻而易举地抵达他的心底,傅斯乔偏头在阮静筠颈上啄吻了几下,无奈低叹:
“捉弄我,就这么有趣?”
“嗯。”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她立刻应声。怕他「发火」,阮静筠又马上央道:
“傅斯乔,我今日是真的有事要做,很着急的。”
傅大少若是晓得,阮七小姐口中那件很着急的事,只是要去华新理发所重新弄弄头发,必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当然,这也只是表面的借口而已。阮静筠真正想做的,其实是去探探赵明义的底细。不想到了地方,店员却告诉她:
“赵师傅前几日托人来讲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早就已经赶回老家去了。”
阮静筠愣了一瞬,当即开口追问:
“具体是哪一天,还记得吗?”
店员想了想,答说:
“二十三日早上就没来了。”
「所以是,又消失了一个?」
这下,阮静筠终于晓得问题出在哪里了。
林照文说的没错,不知从什么时刻起,与她有过接触的人,似乎陆陆续续皆在上海消失了踪迹。先是返沪轮船上的那几人,如今连赵明义也不见了。这样的情况,若说仅是巧合,莫说林探长,连她自己都绝不可能相信。
在阮七小姐看来,眼下分明就是大家都被牵扯进了同一件事情里,甚至很有可能,他们如今已经全部被人「聚集」在了一处审问。
那,她呢?
阮静筠不由想,她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为什么会独自被排除在外呢?
“嘶。”
梳尾在头发上勾了一下,为她推卷发的技师赶忙连声道歉。阮静筠摇了摇头,巧的是这样的痛感,让她联想到了昨日宴会时,那根强硬插入发间的旧玉簪。
「原来是梁孟徽。」
阮七小姐犹记得,二十一日那天,他将她「请」到自己车上时,曾经问过她,「是否与昨日发生的凶案有关」,却又明确告知,他说的事情与「周昌礼」毫无关系。
所以,这件牵扯了这么多人的案件,是由梁孟徽在查?这就是他比她知晓的时间要更早抵沪的原因吗?
虽然没有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上海,但阮静筠猜得到,梁孟徽一定至今还是怀疑她的,否则就不会在舞会上再次询问她剪发的事情。可他好像也在护着她,否则她应该没可能直到现在还半点没被政府的人打扰过。
「也许是为了利用我放长线钓大鱼呢?」
阮静筠阴暗地想到。
她倒希望真的是这样,毕竟,她晓得自己一定与梁孟徽在查的案子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而如此互相利用一次,总归要稍显「公平」一些。
但不管怎样,阮静筠已经很确定,林探长提到的那些发生在她周遭的诸多奇怪的「失踪」案,和她眼下最关心的事情并无牵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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