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如此答说,而后不待阮静筠追问,便兴高采烈地问:
“少奶奶,您是这就要搬回家里来吗?早上听见太太同少爷讲让您今天回来,我都等了一整天啦。”
面对女孩子无比期待的眼神,阮静筠「唔」得一边拖延,一边悄悄将视线转开了些许,就是在这时,她瞥眼瞧见小橘手中的东西,突然惊喜地笑了出来,问:
“巧克力哈斗,是陆家舅妈来做客啦?”
阮静筠知晓陆文漪不喜欢甜腻的口味,对西式点心大多敬谢不敏,而陆家舅妈最是喜欢的甜品就是哈斗。果然,小橘答说:
“是的啊,陆太太消息最灵光了,不晓得从哪里知道少奶奶今天要回家,午饭过后就来了。方才饮牛酪红茶时,她讲一定要吃这个,不然喝不下去,所以太太便吩咐我赶紧买来。”
阮静筠此前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当当落了地,只要陆家舅妈在,姆妈肯定不方便审问自己,而她又恰巧可以趁机打听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简直是正合心意。
不过,阮静筠还是未曾料到,一切的进展简直比她期待的还要顺利十倍,自己还没想办法开口,陆家舅妈竟先与她聊起了头上的「新发型」。
“啊?这个赵师傅竟然这样有名呀,我刚回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阮静筠当即佯装出几分诧异,又满目好奇地问:
“舅母,这人什么来头,怎么赚得如今这样大的名声,你晓不晓得呀?”
“上海有什么事,是我不晓得的。”
作为「万事通」,陆家舅母颇有些得意地介绍道:
“听讲这个赵师傅原本是在法国学的手艺,三个多月前,华新高薪聘请他时,还在报纸上连续登过好几天的广告呢。可惜这样大费周章,也没砸出什么水花。”
“呀,那华新的老板不是要亏死啦。”
阮静筠「尽职尽责」地为她捧着话,陆家舅母果然受用,立刻应声讲:
“谁说不是呢?可哪个能想到,就在上个月下旬吧,那个今时正火爆着的女明星胡明玉的新电影上映后,她竟跟记者讲,自己拍摄时的头发都是请了华新的赵技师专门做的。
“报纸出来的那天,这位赵师傅立刻得了天大的名气,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真是不得了,当时不提前许多日约好,根本排不上号的。”
陆家舅妈的话,阮静筠只听到一半,便沉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上个月下旬」?
那个时刻,她已经在返沪的船上了,周围能看到的报纸都是旧的,几乎跟世界断了联系。既如此,未下船之前的陈晓曼又是怎么晓得赵明义在上海的太太间很受欢迎呢?
答案显然只有一个,她撒谎了。
多亏下午躺在沙发上时,突然想起了傅斯乔在她此前病中的一次提点,否则阮静筠恐怕还不一定会这么快就怀疑到陈晓曼头上。
所以说,她其实早就料到了后面的一切,知道了他们这些当时在场的人都会被详细调查。换而言之,陈晓曼就是那个梁孟徽在找的那个「泄露秘密」的人!
「可,她为什么要故意引我去见赵明义呢?按照梁孟徽的想法,这人不应该是她的同伴吗?总不能故意牺牲一个人,只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加可疑吧?」
突然,甲板上的一幕闯进脑袋里,阮静筠想到了。
「是为了……『报仇』吗?难道赵明义就是那个陷害她未婚夫,导致其惨死枪下的人?」
如此猜测后,阮静筠心间突然有些闷闷的,甚至不由地生起了气来。
第55章 圩伍
虽然在船上时,阮静筠确实亲口允诺过一定会帮助陈晓曼,可像眼下这样,她不打一声招呼就将她当枪使,性质分明就变为了「利用」。
这要她怎么不生气。
“小筠,你身体不舒服吗?”
陆文漪看着阮静筠,缓声问道:
“刚刚来时脸色就不太好,缓了一会儿,怎么变得更差了。”
“没有不舒服的。”
阮静筠立刻将脑子里的念头挥散,对着陆文漪笑了笑,又赶忙寻了个借口,道:
“可能是因为方才来的路上,正好撞见巡捕房在抓什么歹徒,有些被枪声吓到了吧。”
“呀,在大马路上动枪啦,这样严重。”
陆家舅母感慨了一句,又立刻神神秘秘地接口道:
“说起来,最近上海确实不太平。你刚回来肯定不晓得,这半年多,先后已经有好几个政府官员被暗杀了。听讲犯人到现在都没落网,真是吓死人了。”
陆家舅母今日简直就是个大善人,怎么她想问什么,便将什么主动送到她的嘴边。阮静筠心中窃喜,立刻追问说:
“政府高官被暗杀,为什么呀?”
“好像是与什么枪支药品的走私案有关吧。”
陆家舅母嘟囔了一句,想起什么,立刻摆手道:
“哎呀,这种事还是不要问的好。知道的越多,命没得越快。”
她虽然这样讲,可阮静筠很是晓得陆家舅母的嘴是没有把门的,便含着一丝丝的「挑衅」,继续问道:
“真的假的?光天化日的,我才不要相信。”
“你这小丫头,我难道还会说谎不成!”
陆家舅母果然不受激,嚷嚷道:
“先前有家报社就是因为披露了不该讲的,一夜之间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事儿,我可是听李太太亲口说的!”
「李太太」……
恰好,在来傅宅之前,阮静筠已经晓得了这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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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午后,将傅斯乔与郑怀送出门后,阮静筠面上的闷闷不乐顷刻间便散了彻底,却又迅速在眉间凝成了浓重的忧虑。
她仔细查看过,二十一日其他的报纸全部都在,吴妈绝无可能刻意挑出其中一份,单独丢掉。所以,那个她寻找的刊登着枪杀案的小报,只有可能是被方才同她一起寻找的俩个人中的一个悄悄抽走,藏了起来。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这起发生在霞飞路冯公馆外的枪杀案,必然是与傅斯乔,或者郑怀有关的。」
阮静筠想。
但,她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知之甚少。
窝在沙发里半晌,阮静筠侧过身,愣愣地看着正在收拾方才翻找后的残局的吴妈良久,才幽幽问道:
“吴妈,最近这段时间,上海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新闻?就是那种和政府有关的,有人受伤甚至死了的那种。”
如此问,是因为她猜测那个报纸上讲到的姓钱的人,也许会是某个政府高官。这人不住在自己家,偏呆在冯公馆,也许是之前就出了什么事情。
陆家舅母最爱在亲戚之间炫耀自己的「博闻」,抱着一点点的希望,阮静筠期盼在傅家做事的吴妈能正巧听见过什么。然,对方却摆手讲:
“小姐,我又不识字,也不懂看报,哪里晓得这些国家大事呀。”
吴妈将报纸一一拢好,正要起身搬走,突然顿了动作。她瞄了瞄沙发上兀自愣神的阮静筠,见她神色好不低落,人都是蔫了下去,「支吾」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讲说:
“小姐,我有想起来了一件事,但不晓得是真的假的。”
阮静筠一下子来了精神,「噌」得坐起身来,道:
“没关系的,你说。”
“上个月初,陆太太来找太太闲聊的时候,有讲过常去她家打牌的李太太的丈夫在大街上被人放了暗枪,当场人就没了。我记得,那个李先生就是在政府做大官的。”
讲这些话时,陆太太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所以作为合格的仆人,她本应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的。但「少奶奶」也是傅家的主人之一,她既然都问起了……
吴妈犹犹豫豫地说完,又立刻解释说:
“小姐,我当时在给太太倒茶,不是故意偷听的。”
阮静筠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弯弯绕绕,她满脑子都是「竟然不止死了那个姓钱的一个人」。怕其实是没有联系的,她又出声问道:
“谁干的,后来查出来了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停了一会儿,吴妈又嘟囔道:
“不过,当时听陆太太当时的语气,事情应当闹得蛮大的,肯定是要大查特查的。现在,兴许已经抓到凶手了吧。”
阮静筠却直觉,应当不会如此简单。
上月和这个都有人被枪杀,如果是同一群人所为,难道会是那个「旅欧青年会」在上海的组织策划的一场针对政府官员的连环大案?所以,才是梁孟徽来查?
如此想想,阮静筠忽觉是有几分合理性的。
但这样的泼天大事,沪上记者们的嗅觉失灵了吗,二十号的那起案子发生后,除了自己看到的那份小报外,为什么竟没能在报界引起任何波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静筠知晓,她看似被卷入了事件里,但因对其中的牵扯一无所知,所以其实仍是被隔除在外的。只是如此,莫说已经察觉傅斯乔搅在其中,哪怕就是为了被陈晓曼拖进来的自己,她也一定要将这场枪杀案的因果查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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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筠?”
阮静斐接过电话,敛眉问说:
“不是讲最快也要这个月末才回来,怎么突然人就在上海了?”
“当然是因为我实在太过想念你们,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赶回来啦。”
阮静斐一听阮静筠的语气,心中直觉不祥。等她的下一句讲完,他简直要连寒毛都条件反射似的竖起来了。
“声音怎么怪怪的。你生病了呀?怪不得这个点钟就在家里。”
说罢,阮静筠心思一动,手指在电话线上绕了绕,故意嗲声嗲气地问:
“阿斐哥哥,严不严重的,需不需要我立刻启程去南京看你呀?”
“阮静筠,你少来这套。”
阮静斐直言。自染上流行感冒后,他已经连续咳了好多天,此刻嗓间哑到发声都困难,怕七小姐真的要来「祸害」自己,立刻道:
“有什么事情,直接讲,我现在难受的很,没工夫听你绕弯子。但要是太麻烦,你就直接挂电话吧。”
“不麻烦的。”
阮静筠赶忙说。她知道,阮静斐如今在第一参谋次长室任职,对于人事调动的事应当很是清楚,便问道:
“你晓不晓得,梁孟徽此次来上海是为了什么?”
“你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顿了一下,阮静斐又问:
“傅斯乔知道你回来了吗?”
“你不要妄图绕开话题。”
阮静筠闻言,当即把方才聚在嗓间的娇软清扫干净,硬着声音讲:
“我今日既然都给你打了电话,肯定是要听到一个结果的。”
阮静斐明明晓得阮七小姐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性格,但仍是不答,只说:
“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好奇不行啊。”
阮静筠晓得那起枪杀案恐怕涉及重大,为了不让电话那头堂兄立刻起疑心,她反而故意表现地蛮横,好像只是羞于坦白自己对梁孟徽的好奇一样。
可阮静斐半分不受影响,严肃道:
“不行。”
“这么严重,问都不能问的。”
她故意抱怨,想要换取更多的线索,阮静斐却立刻凶了起来,质问道: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听、到、了!”
他凶,她便表现得比他更凶,这才是从前两人相处时的正常反应。
阮静筠放大了声量,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吼说:
“你以为我愿意打听他的事情,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与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可是,梁孟徽现在在怀疑他查的那些事情,与、我、有。关。”
“什么?!”
显而易见的诧异,阮静斐沉思一瞬,问:
“你什么时候回得国?二十号清晨?你和冯壹没见过?”
问出口才觉得全是「废话」,不待阮静筠回答,阮静斐瞬间想起她从前干得那些「见义勇为」的莽撞事儿,又立刻压低声音问:
“你留法时,参没参与过「旅欧青年会」的活动?”
“阮静斐,你现在是在审问我?”
阮静筠眉间拢出了「川」字,没大没小的直呼他的姓名,语气里的不快都已经顺着电话线,从电话筒里钻了出去。
可阮静斐却毫无任何犹豫,当即干脆利落地答道:
“是。”
他这样言笑不苟的样子,是阮静筠极其陌生的。
「事情果然很大呢。」
阮静筠一边暗自想着,一边别扭地答道:
“什么活动呀?”
她并没有问「旅欧青年会」是什么,答案已经昭然若揭,阮静斐揉了揉眉间,沉声讲:
“你说呢?”
“你要我说什么?”
回答她的是电话线那头的沉默,大概是他感冒很严重,她似乎微微地听到了他沉重呼吸的声音。阮静筠抿了抿唇,心有不甘地嘟囔:
“跳舞什么的,算不算嘛。”
“你觉得呢?”
阮静斐叹了口气,换了郑重的语气,交待道:
“总之,阿筠,你务必记住,从此刻开始,无论是谁,来问你任何事情,你都只许说「不晓得」。我也会尽快去一趟上海,在这之前,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听到了吗?”
阮静筠不想他来掺和,立刻发着脾气问:
“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
阮静斐故意顿了一顿,而后似笑非笑地讲:
“揍你一顿。”
“阮、静、斐!”
他绕来绕去,半句实话不肯透露,此刻还敢这样埋怨她,阮静筠当即咬牙切齿道。
话筒里似乎传来了七小姐后槽牙咯吱咯吱摩擦的声音,阮静斐一瞬间看到了她攥着拳头,火气冲天的模样,眉眼间总算压出了薄薄一层笑意。
“从前在家里,你也总将我气得牙痒。”
还嫌她气的不够,他故意调侃道:
“所以,阿筠,这就叫风水轮流转,晓得不?”
电话那边却忽而沉默了下去,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阮静斐竟下意识地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太过了。不自在的咳了咳,他略微松口讲道:
“不高兴了?那……允许你问一个问题。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想清楚再问。”
「就晓得这招管用。」
阮静筠心中窃喜,忙把拨电话之前想好的问题讲出了口:
“被杀的那个是谁呀?”
“哪一个?”
阮静斐回问。
「果然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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