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信捏在手中,阮静筠反反复复翻看了好几遍,确认了每一个字她都没有误读后,整个人骤然有些发懵。
就在两天前,梁孟徽已然决心带她离开临城,甚至刚刚同她畅想过,婚后要将她带去美利坚一起的生活。因为他完全不是与她商量的语气,阮静筠记得自己嘴上答应着「那很好呀」,可是当晚就做了噩梦。巧合的是,梦里让她恐惧的一切,与此时看到傅斯乔在信中提及的那些简直一模一样。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在诱饵勾住大鱼,马上就可起杆的时候,阮七小姐退却了。
而她的这点犹豫不决,却被梁孟徽看得一清二楚,加之很快从许知秋那里晓得,她的「未婚夫」给她寄的书信到了……
不过,梁二少并没有选择立刻发作,而是耐下性子同阮静筠讲,他赴美的时间越来越近,所以希望能尽快将他们的事情公之于众,并请求家里的长辈同意他娶她,再将她带回南京去。
踌躇之中的阮七小姐,当然要找理由拒绝。
如此反反复复了好几日,脑中紧绷着的弦终是「啪」地断开,在随之而来的「嗡嗡」回响中,梁孟徽终是忍无可忍,不由分说地强行将阮静筠抵进了她房里的拔步床内。
领口的盘扣因为大力地拉扯瞬间崩开,他埋头在她细白修长的颈间,吮出一个个仅属于他的痕迹。掌心亦随之探了进去,顺着曲线慢慢揉捏下滑,直到重重地掐在她的蛮腰上……
若不是阮静筠哭的实在太厉害,泪水淹没了他心间的伤口,密密麻麻蛰得生疼,梁孟徽绝不可能在最后时刻停了下来。但,他的炙热却依旧抵在她的腿根,哑着嗓子一遍又遍地问她: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因为,家里的眼睛太多了,我……我……”
阮静筠哽咽到几乎讲不出话来,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衣衫,遮住自己,一只手拼命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的靠近。缓了缓神,她的视线终于再次凝聚,待投进他低沉着望下来的双眸里时,已是满满的可怜与恐慌。
阮七小姐微蹙着眉尖,断断续续地讲:
“总是……总是要等到我们离开之后,我才……才敢放下心来的。”
偏这几日,梁孟徽已经听了太多阮静筠找的各式各样的理由,于是,他当即从中精准无比地摘出了她话里隐藏的真正意思。
“所以,阮静筠,你把这事儿,当作我带你离开的……「交易条件」?”
讥讽从梁二少的眼里倾泻而下,声音里瞬间结出层层叠叠的冷冰,他掐住她的下颚,道:
“七小姐还真把自己当做天仙下凡了是吗,竟然敢把我为你做的这一切,都归结为在贪图你的身体?!”
“不是吗?”
阮静筠被他眼中的讥笑和语调里的寒意刺痛,当即反唇道:
“那你现在在对我做什么?”
她被他压陷在荷绿色的被面里,黑亮的长发铺撒在身下,因为大哭过,瓷白的面孔渗透出娇媚的红晕,连眼皮都是可爱极了的粉色,明明怎么看都是蛊惑人心的模样,可瞪着他的双眸里,却再也寻不见一丝半点的旖旎。
阮七小姐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其实她对他的态度,自那日后简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封万里之外的来信。
想及此,梁孟徽心间的滚烫终究渐渐凉了下去,转而凝成极薄的冰层,一刻不停地在心脏上划出道道细不可察却难以愈合的伤口。
此刻面对她的质问,若按照他原本的真实想法,应回答她,「阮静筠,我是在截断你所有的退路,让你只能属于我」。可到底是自尊心作祟,话从梁二少口中吐出来时,却成了一句凉薄又界限分明的:
“虽然,并不划算。
“但,总要拿回我应得的报酬。”
第72章 进贰
此刻便着急讨要回报,原因只可能是,「一切到此为止」。
梁孟徽这是打算收回「娶她,并带她离开」的承诺了,阮静筠如此想着。在某个瞬间,她甚至颇具自我安慰精神地认为:
「这样也好,无需我来做最终的抉择了」。
大概是从她的面上看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欲念瞬间消退,怒火却刹那顶满,压在阮静筠头侧的双手逐渐攥紧,再攥紧。半晌,梁孟徽终究只是低低地「嗤」一声,抬手将方才被他揉得乱作一团的衣衫整理好,又耐着心慢条斯理地将阮静筠领边的盘扣一粒一粒扣上。
而后,他俯身在她耳后的小痣上啄了一下,淌出的气息连同他的话语一同钻进了她的耳眼。他说:
“阿筠,从此刻开始,你我两清了。”
接着,梁孟徽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拔步床,垂下的绣帐将他们不即不离地隔在了两个空间里。而后,已然从绸被上匆忙坐起的阮静筠听见他讲:
“阮七小姐,下次见面时,希望我们能达成新一轮的交易。”
这所谓的「新交易」便是,他帮她离开阮宅,离开临城,而她必须「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阮静筠却即刻晓得了他的意思。
因为,这一回,梁二少从头到尾,再也没有提过一个字的,要「娶」她。
所以,在「交易失败」的那一刻,他定是以为,阮七小姐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那个远在英国的未婚夫。而这,才是梁孟徽决然离开且不肯回望的缘由。
后来发生的一切本就与他全然无关,而作为一个「被抛弃」的人,他彻底走掉也是理所应当。因此,不管怎么想,梁孟徽好像都没有必要对她产生任何一点点愧疚。
「这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阮静筠的手指不由在裙摆上扣紧了一瞬。可下一秒,她便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先应付面前的情况。
但也许是因为刚刚醒来,脑子到底犯着糊涂,仰目盯着他时,突然之间,眼前这个冷肃着面孔的梁二少,与回忆里那个眸中漾起柔波的孟徽交叠在了一起,阮七小姐愣了好一会儿,不知怎的,再开口时竟道了一句:
“你的眉眼,好像更适合笑的。”
“哇。”
惊喜在眸间流转,女孩子垫起脚尖,扶在他的肩侧,笑嘻嘻地同他咬着耳朵:
“孟徽,你晓不晓得,你的唇角眉梢只是稍稍软了这么一点点,眼里竟然立刻就有了暖春之意呐?原来,你是更适合笑的呀。”
记忆的回旋镖迎面袭来,逼得梁孟徽不由自主地晃神一瞬,却又立刻沉下面色,冷声逼问道:
“逃避无用,回答我的问题!”
方才话一出口,脑子刹那清醒过来的阮静筠立刻觉得十分尴尬,还好梁二少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丝毫没有被勾起绮念,于是,她赶忙板正了面孔,敛眉应声说:
“「是」或者「不是」,都与你没有关系。”
一个短暂的停顿,嗓间微小滚动了一下,阮静筠继续道:
“我现在要去平日看诊的医院复查了,梁先生,能不能劳烦你不要挡在我面前?”
梁孟徽早先就从医生口中得知,此次阮静筠突然晕倒,大概率与从前的病症有关系。而昨日,他亦从林照文那里打听到,她脑后曾有过旧伤,是七年前被一伙亡命徒敲打所致。
「脑后?」
梁孟徽几乎立刻想起几日前在华懋饭店,阮静筠急促躲避自己的吻时,曾不小心仰头撞在了身后厚重的木门上。也是在那一刻,她骤然就哭了出来。
彼时,他只以为她的眼泪是因为无力与愤然,如今再想起,梁二少忽觉,阮静筠的晕倒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为此,他特地问了医生,果然对方答他:
“确实有可能因为撞到了相同的位置,导致旧伤复发。所以我建议,病人最好还是找此前为她诊治的医生,再做个进一步的检查。”
而在林照文的话中,还有另外一个引起梁二少注意的词语,便是「七年前」。
梁孟徽清楚地记得,彼时,阮七小姐连家门都出不得,又怎么会被流窜的悍匪打到重伤?他的心中顿生疑惑,只可惜其中的缘由,无论如何威逼,林探长都避而不答,只肯叫他自己去问阮小姐。
此时,听到阮静筠在自己面前提到了「复查」一事,梁孟徽心间突得被莫名的情绪拨动了一瞬。唇角微抿,他低头询问道:
“阿筠,你是怎么受的伤?”
“这个……”
阮静筠答:
“也与你无关。”
在他的凝视里,她的眼神慌忙躲避了一下,其中有些莫名的刻意参杂,梁孟徽当即晓得,阮七小姐必是在说反话。她也许希望他知道,但绝不会是从她的口中。
想到这一层,加之怜她到底刚刚醒来,又确实怕耽误她的复诊,梁二少自然不打算逼迫,转而问:
“哪家医院?我送你过去。”
“没有必要。”
“不用劳烦。”
两个拒绝的声音叠在一起,原来是去而复返的傅斯乔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表情中满是阮静筠从未见过的冷峻,含冰凝霜的眼神先落在梁孟徽挡住她去路的手臂,又缓慢地移到他的面上。
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正在隔空厮杀,阮七小姐被迫浸在几乎凝滞的空气中,后背立刻沁出了丝丝凉意。她明明晓得他们都是理智且体面的成年人,这里又是医院,等闲是绝不可能动起手来的,心间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慌乱成了一片。
趁着梁二少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走,阮静筠抓住机会速速矮身,从他肘下钻了出去,又急急匆匆地展臂挡在了傅斯乔的身前,对着另一个人提声道:
“不需要你来送,傅……我先生会陪我去的。”
话毕,她立刻以背拱着身后的傅大少朝门外去,又对着面前的人警告:
“你不要跟过来!”
如此一来,阮七小姐的防备和维护分别给了谁,一目了然。
而因她的举动,傅斯乔面色瞬间由阴转晴,冷厉的视线更是悉数收回,柔柔的落在她的发顶,甚至这些天因梁孟徽的出现,时时刻刻如鲠在喉的情绪也总算舒缓了些许,自然顺从无比地任由她推着他离开了病房。
―――
等在病房门口的老周见阮小姐与傅大少携手离开,心中既觉有些许诧异,又横生出了几分情理之中。
他早就通过此前种种发觉,不管二少在外面是如何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在这个女人面前,皆已完全被拿捏得死死的。毕竟,就连她夜间让别的男人在家中留宿,二少都闷声不吭,只敢哄着,更何况是眼前的状况。
想到病房里此刻定是个伤心人,周三巡决定在门外静候了片刻。可左等右等,见里面的人还不出来,他犹豫了几息,终还是敲了敲门。
而后,得到应声走进去时,老周果然在长官面上看到未来的及收起的一闪而过伤痛,他心中登时更加确定,阮小姐即便犯了天大的案子,那也是他动不得的人。
「看来只能继续盯着她,只盼能早日摸出来一些真正有用的线索。」
周三巡暗想。
「对于某些老油条,总有部分事情,你直接交代给他是毫无用处的,甚至反而会督促他想方设法钻你话里的漏洞。对付这种人,你务必要让他通过察言观色去体会、领悟,这样他方才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记忆深刻不说,遵守起来也会更加用心。」
这个道理,在军校时梁孟徽便已领悟透彻,此刻见老周显然又一次「琢磨」到位,他便立刻扫去面上浮着的那点伤心,冷声问:
“确定盯紧了吗?”
傅斯乔既然能好好的走出医院,便意味着周三巡完全未能抓到他半点可疑的把柄,因而梁二少无需再听结果,出声自然带了质问的意思。
老周面色微微有些难堪,在没有任何成果的时候,比起匆忙自责,他选择把如何认真做事的细节一一禀报:
“……总之,那个和傅大少一起来的姓郑的经理自打进了医院,便一直在向医生详细打听阮小姐的状况。傅大少过去之后,又追问几个细节。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与任何人有过额外交流,更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特别举动。”
梁孟徽当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听了老周的全部汇报,目光终是渐渐沉了下去。
“傅斯乔,你晓不晓得,陈晓曼此刻也在刚刚那家医院内?”
车子方一开上马路,阮静筠便忍不住贴到傅斯乔耳边,轻声问道。
傅斯乔偏头看着她,不答反问: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你离开之后,我偷偷听见梁孟徽吩咐他的手下,要盯紧你与阿怀,看看你们是否会与陈晓曼接触。”
话到此处,阮静筠骤然反应过来,诧然喃说:
“他讲那些话,其实是为了试探我?”
在傅斯乔温和着鼓励的目光里,阮七小姐总算恍然,眉间一皱,声量也提高了些许,道:
“所以,梁孟徽是要看我会不会因为听见陈晓曼也在那里,便继续赖在医院不走?!”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暗叹了句「还好」。谁知,傅斯乔却问:
“那小筠,你为什么没有想办法继续留下?”
“我……”
不可否认,阮静筠当时确实因为梁孟徽的话动了心思,只是她今天下午还有别的要紧事必须去处理,实在耽搁不了。想着病倒的事有一便可有二,日后一定还有机会,这才忍了下来。可这话,阮七小姐当然不想要讲给傅斯乔听,便含糊着说:
“大概是一时被你气昏了头脑,就没想起来吧。”
不待傅大少再开口,阮静筠又立刻将气势汹汹摆到眉眼上,连珠炮似的斥道: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胡明玉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帮你?傅斯乔,你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又给她什么希望了?否则为什么都又过了好几年,她却还是在欢喜你?”
无论是方才在医院,还是此刻,阮七小姐的愤怒皆只是在面上浅浅浮了一层,甚至她的两次「生气」不是为了躲避他的冷面,便是想要打乱他的追问。
直到这一刻,傅斯乔才终于切切时实地意识到,他的小筠是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
如今,她自己能够理得清楚的事情,已经不再会追逼着他,非要听他亲口说出一个结果才觉得踏实了。想来在这几年的独自生活里,阮七小姐已然拥有了足够承担自己所有决定的后果的自信与坦然,因而,也愿意拿出充分的信任予他。
想及此,傅斯乔心底柔软的同时,也终于拿定主意,要将自己的「坏情绪」摊开来,说予她听。
于是,他问她:
“如果要按照你的这番理论,那静筠,你又给了梁孟徽什么希望呢?”
第73章 进叁
“如果按照你的理论,那静筠,你又给了梁孟徽什么希望呢?”
面对傅大少的反问,阮七小姐「我」字刚一出口,反驳的后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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