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与其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我倒觉得,这是一箭双雕的好机会。毕竟,这次陈青要得到不仅仅是很多钱,还有……「我」。”
“胃口这么大。小筠,你是不是把「柔弱可欺」演得过头了。”
“也许吧。”
擦手的毛巾被放回了小碟上。
“所以,梁二少……可用?”
那人问。
“与原先预想的不太一样,”
贝齿在下唇上咬紧了一瞬,阮静筠答:
“但……可以一试。”
两人很有默契,只需几句话便将计划讲了清楚,最后镜中人道:
“注意安全。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们及时赶到的。”
“好。”
阮静筠低低应着。
盥洗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咔哒」一声后,屋内只余流水之声。阮七小姐将龙头拧上,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心中低喃:
「终于,快要结束了。」
―――
电影散场,卡尔登戏院前又是人潮涌动之时。
被迎面扑来的冷风快速地醒了醒大脑,阮静筠长长吐了口气。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她正打算朝车流之外走上一段,方便寻到辆车返回杜美路,还没动脚,面前便拦了位一身正装,满脸严肃的男士,同她讲:
“阮小姐,长官在那边等您。”
顺着他指的方向,阮静筠偏头朝对面不远处望去,只见梁二少立在街边的一盏路灯下,目中正含着浅浅的笑意朝她看来。
「他怎么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这是阮静筠心头浮上的第一个念头,直到走到了梁孟徽近旁,浓重的酒气铺面而来时,她才晓得,他今晚定是喝了许许多多的酒。
阮七小姐敛眉朝后退了一步,梁二少察觉,便立刻朝她前进一步。她用手指遮在鼻下,又后退一步,他像是没察觉到自己被嫌弃,又向她迈了一步。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他们几乎走到了另一盏路灯下,阮静筠才终于停步,开口直言道:
“酒气熏人得很,你不要动!”
说罢,正要再次退开,梁孟徽却抬手攥住她的肩膀将人按到了自己怀里,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吐在耳边:
“七小姐是想这样,还是要刚才那样?”
话听上去是他惯用的威胁,可奇怪的是,梁二少此刻的语气里却满满都是耍赖的意味。
“到底是喝了多少。”
阮静筠低低抱怨了一句,晓得与醉酒的人讲不通,她便偏头对站在梁孟徽身后不远处的他的手下问道:
“他已经醉了,你们需要现在送他回去吗?”
梁孟徽酒量很大,赵副官跟在他身边许多年,还从未见他真正醉过。但今晚席间的敬酒,长官极其罕见地来者不拒,所以确实又喝了许多。更何况,他私心觉得眼下的这个二少,确实有些奇怪。
一个多小时前,偶然从饭店的窗口里瞟到阮小姐走进卡尔登戏院后,二少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方才发现电影散场,他几乎立刻就撇下了今日宴请他的满席叔伯辈的政府高层,提前下楼来只为了等她的出现。
这样的冲动,不是脑子不清醒,还能是因为什么?
“确实是醉了。”
顺着阮静筠的话,梁孟徽将声音沉在她的耳边,说:
“因为……你今日伤了我的心。”
头回丢下所谓面子,在她面前如此剖白心迹,见阮七小姐却根本不看自己,梁二少心头的闷痛一时更加强烈。他敛着眉头,当即扣住她的下颚,将人锁在自己的眼中,低低喃声道:
“阿筠,你的先生,应该是我。”
阮静筠一时心乱如麻,冲动之下,扬掌就朝梁孟徽面上掴去。
第76章 进陆
阮静筠懒得与醉鬼说话,而面前的这个人显然已经醉得连手劲儿都控制不住了。下巴被捏生痛,她掰着他的手,斥说:
“都已经喝醉了,又何必在大马路上耍酒疯,还不如赶紧回去闷头大睡一场,梦里,你想要的都有。”
她这是在讽刺他,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偏不!”
梁孟徽硬声回道,而后也不管是在哪里,凭着力气当即箍住阮静筠,提手就朝自己唇边送。
这样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单是搂抱已经过了界限,若此刻真被他得逞,二人的绯色新闻明天恐怕就能布满所有花边小报。
「绝对不行!」
「啪」得一声脆响,阮七小姐人生扇出的第二次巴掌,落在了与前一次相同的那个人的面上。
梁孟徽的身手那样好,哪怕人是醉着的,凭本能也应该会躲开才是。
挥手之时,阮静筠虽抱着这样的想法,可此刻真的打着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含怒斥道:
“你现在清醒了没有?”
阮七小姐力气甚小,又是那样别扭的使不上劲的距离与姿势,所以打得并不算重,可也确实已经足够梁二少彻底清醒过来。
冷风迎面,他缓了缓,人向后退了些许,手却还牢牢压在她的肩头,没有回头,话却是对背后的赵副官说的。
“阿立,你帮我上去同他们道个歉,就说我不胜杯杓,先回去了。”
而后,根本不是征求阮静筠同意的语气,他扯着她一边朝街口走,一边冷声吩咐:
“陪我走走,散散酒气。”
阮七小姐被梁二少挟着怒火的大步带的一个踉跄,要不是被他捏着胳膊,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心中虽忿然,但她见他面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副理智溃散后,柔情星星点点散开,只晓得「耍赖」的模样,再加上心中还盘算着两日后的计划,所以只挣扎了几下,便硬着语气「服软」道:
“你松开,我自己会走。”
墨灰的天,密布的云,疏散的星,模糊的月,路灯的光穿过梧桐枯瘦的枝干,淡淡的洒在路旁的巷子里。远离了最热闹的一块,喧嚷刹那间散去,连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凉风将醉酒后的混顿又吹去了一层,梁孟徽偏头见阮静筠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便率先开了口:
“七小姐怎么每次被人威胁后,都要来卡尔登戏院看电影?”
晓得自己是侦察队的怀疑对象,又是在那样的西餐社见面,阮七小姐对于梁二少清楚自己的行踪并不觉得意外。于是,她也不抬头看他,只漫不经心地答说:
“散心啊,不然呢?学你一样,喝醉后在大街上耍酒疯吗?”
可略微思索后,又觉得理应表达的疑惑还是要讲的,阮静筠便又偏目看向梁孟徽,道:
“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为什么我每次看完电影,一出戏院,都要撞上你?难不成你又让人跟踪我了?”
此次遇见,有一半的故意为之,另一半却是凑巧。可周三巡的人在盯着她也是不争的事实,梁孟徽本就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
鼻尖忽而有烤栗子的香味蔓延,他抬头瞧见街角正停着一辆木炭炉车,偶尔还有「噼啪」声传来,心念一动,便转开话题问道:
“阿筠,你想吃烤栗子吗?”
阮静筠亦被那冒着热气的炉火中不断炸开的香甜味道吸引,听到他的话,脑中突然就回想起了七年前落夜湖的那天,梁二少竟带着她「翻墙」出了家门去玩。
大概是头一回经历这样不走寻常路的方式,让她心跳加了速,于是,阮七小姐当日格外兴奋,甚至就连后来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时,她仍旧兴致勃勃且不厌其烦地与他重复方才的见闻。
梁孟徽当晚一直都与她在一起,所以这些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的经历,他听着听着便有些走神,恰在此时,街边刚好出现了一个买糖炒栗子的小贩。香味虽然诱人,可阮静筠嫌这东西剥起来麻烦,便讲「不要吃」,可他却还是买了一包,塞到了她的怀中。
于是整个后半程,阮七小姐依旧蹦跳着喋喋不休,而梁二少便一心二用,一边为她看顾着前路,一边将栗子一颗一颗剥开,趁她讲话的间隙,塞进她的嘴里。
在此之前,阮静筠几乎都要忘了,她与梁孟徽之间,其实也有过不少诸如此类的新鲜且出乎意料的愉快相处时刻。但这样的经历,此刻的他们显然已经不适合重温了。
可惜又一次,阮七小姐虽明白讲了「不要吃」,但梁二少还是依然朝着街角的木炭火炉走去。
冬日里食这样的小吃,总是要趁热的。等了好一会儿,火钳终于将已经被烤的焦黄脆硬的栗子夹出,敲开一道裂缝,又快速扔进小袋里。梁孟徽接过,转头却发现不远处,阮静筠正在与人讲话。
而这个人,他恰巧也认识。心中疑惑,梁二少便顿下足,没有再靠得更近,直到依稀听见对方告辞,见他偏头看向自己,他这才与对方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
新鲜出炉的烤栗子被递到了阮静筠手中,怕他会「故技重施」,她立刻将袋子叠好封口,单手提在了离他更远的那一侧。拒绝之意这样明显,梁孟徽虽垂眸看了她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两人又并肩走了半晌,阮静筠以为方才发生的那场偶遇便会这样掀过去,谁知他却突然道:
“阿筠,我最后问一次,你脑后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小心磕到了呀。”
阮静筠的话明显是敷衍的。梁孟徽便又问:
“只是磕到了,为什么还需要心理学科的教授帮你看诊?”
方才袁教授跟她交代过一句,「下次问诊就在后天,阮小姐一定不要『又』忘了。不然斯乔那里,我可不替你撒谎遮掩了」。
阮静筠以为到底是隔着一段距离的,可原来,梁孟徽还是听到了。
“为什么你非要将它们联系成一件事呢?”
阮静筠敛眉反问。
梁孟徽却不耐烦她的绕着弯子撒谎,语气里便含了几分强势:
“阿筠,你晓得的,我有许多办法得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错过这个亲口告诉我的机会。哪怕是按照你的想法,甚至……为了你的目的。”
一如曾经,从重逢开始,他就确定了她是有企图的接近。阮静筠听出了梁孟徽甘愿再次咬饵的意思。可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无法说出口,甚至偏要与他针锋相对:
“我也希望,你最好不要去打听。梁孟徽,没有意义的。”
说是最后一次机会,她不想要,梁二少当即不再追问,转而又重新提起了另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好,那我换个问题。
“阿筠,你白日才刚刚出院,为什么下午就在到处乱跑,甚至还被迫要去被一个小瘪三欺负?傅斯乔他从来都是如此照顾你的,是吗?”
“梁孟徽,挑拨离间只会让你丧失风度。”
明明晓得他并不是这个意思,阮静筠却还是如此说了。她甚至彻底顿下脚步,面上覆上完全的认真,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他对我很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都是。”
「她这是在……不高兴『心上人』被否定?」
嘴角抿了又抿,抿了再抿,平日绝不可能问她的话,今天也许真是酒意上头,梁孟徽竟然问出了口:
“我对你就不好吗?”
这样的追问,阮静筠亦是没料到会从梁二少的口中讲出来。诧异之下,她抬头凝视他,只见清冷的月色撒在他的眼角眉梢,好似浮上一层白霜,隐隐勾勒出了不甘的轮廓。
半晌,她终于回声道:
“好啊,当然很好。
“所以,从前你说要娶我的时候,我在心里反复和自己说,你英俊潇洒,前途无量,能够立刻带我离开,未来也一定会给我很好的生活,我没有理由不同意的。”
话到此处,她顿了一下,问他: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话,哪里很奇怪?”
“哪里?”
“我当时其实也不懂,只是后来再想起那时,才发现,我找了这么多个理由,竟然都是为了「劝」自己。
“因为……”
想及两日后,此刻惹恼他的后果在脑中徘徊来去,犹豫了几息,阮静筠终究还是决定将那些许多年前无法说出口的话通通告诉他:
“梁孟徽,你我之间横亘的最大问题从来都是,很多时候,你予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嗤笑了一瞬,冷声道:
“比如?”
“比如,你总是习惯用命令的语气同我讲话;比如,一旦你做下决定,便不会再听取任何人的意见;比如,你愿意留给我的位置,不是怀里,就是身后。
“再比如……”
阮静筠忽而笑了笑,突然提起了一件极小的事情。
“即便七年前,我都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了,可梁孟徽,你是不是从来没看出来过,我其实并不喜欢你叫我「阿筠」?”
只因从前在家里,长辈们口中的「阿筠」,后面跟得总是「听话」二字。
可在梁孟徽眼里,名字不过是称呼,他也许曾经察觉,但却并觉得这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更何况彼时整个阮家上下都是这样叫她的。
像是从他的眼里窥到了心声,阮静筠道:
“是,你见过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如此称我,可有一个人,他是例外的。
“傅斯乔,他从来没叫过我「阿筠」,哪怕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同他提起。”
甚至,小的时候听他总「静筠」长,「静筠」短时,她还以为这是他划清界限的方法。后来熟识些,有一回,阮七小姐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质问他,「干嘛总是叫得这么生疏」。
“你不是讨厌被叫做「阿筠」吗?”
傅斯乔理所当然地回说,而后他挠了挠脸颊,携着些许羞涩,问:
“那要不然,我以后叫你……「小筠」,好不好?”
很多很多年以后,阮静筠竟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傅斯乔最初在她心中埋下「爱上」的种子的一瞬。哪怕此时回想起,她依旧觉得那一刻被击中的感觉格外美好。
心间忽而变得软软的,阮七小姐继续道:
“你能想象得到吗,甚至在他意识到我不喜欢后,没过多久,连他的家人也皆只叫我「小筠」、「静筠」。梁孟徽,你看,诸如此类的那些我看重的你丝毫不觉得重要的事,傅斯乔却总是愿意放在心里,征求我的想法。”
“所以,并不是你不好,只是我认识他实在太久太久了,而傅斯乔长年累月给予我的,都是与你习惯的那些完全不同的答案。
“而这也导致了七年前我们在一起的那短短时间里,藏在和睦表象下的,不是我因迁就你而委屈,就是你因妥协我而无奈。
“你应当也晓得,这绝不是人与人相处的长久之计,到了爱退散的那一天,以你与我的性格,我们之间可能便只会剩下争吵与冷战。
“梁孟徽,我无法拿自己的一生去赌,你会一辈子爱我如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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