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关系?
她属于他,所以只能乖乖听他话的关系吗?
阮七小姐何时被傅大少如此强迫过,当即头脑发昏,气得眼眶都泛起了红,咬牙道:
“那我想得很透彻了,你再也没有资格管我!”
扔下这句话,她便站起来,径直奔向衣柜,将其中的衣服拢在一起,一股脑地全部拎了出来,然后阮静筠才意识到,顺序有误,自己忘了先拿行李箱,偏此刻她又空不出手来,一时有些僵在原地。
傅斯乔这会儿倒是善解人意,抬手替她将衣柜顶上的藤箱取下来,摊开放好,还不忘提醒:
“这个放不下,需不需要让吴妈替你取个衣箱来?”
他这么会气人的模样,她还是头回领教。阮七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种反话的刺激,当即拉开门,高声喊道:
“吴妈,吴妈。”
吴妈匆匆跑来,还未来得及张口,阮静筠便咬牙吩咐说:
“这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你让人把我带来上海的衣箱全部拿过来,将我的东西通通收拾好,我现在、立刻就要回家去!”
这段时日,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傅宅个个都看得出来,吴妈当然也不例外。但平日里他们最多也就是互相冷着而已,连嘴都没有绊过一句,像此刻这种吵到「要回娘家」的地步更是前所未有。
吴妈悄悄看向少爷铁青的脸色,心知这次是真的恼了,赶忙柔声劝道:
“小姐消消气,您瞧外面天都黑透了,哪里还有船……”
“有!当然有。”
阮静筠打断她的话,怒气冲冲地讲:
“只要我想去,多得是人替我开道,谁也阻止不了我!”
诚然,阮七小姐这句话意有所指,可她这话中的「人」,却的的确确指得是她的阿爹、叔伯和堂兄们,否则她何必提起要「回家去」。偏这些到了傅斯乔的耳中,却全然变了味道。
“吴妈,帮她收拾。”
傅大少冷着声音吩咐,而后,他径直朝门外走去,路过她时,大概是没忍住脾气,顿足撂了句:
“阮静筠,法国是你的目的地,你的向往,临城是你的家,你的归途,而此地,不过是你中转的码头而已。如今它宣布停航,你一刻都呆不下去也是正常。
“毕竟,阮七小姐可选择的,又不止我这一处。”
他这样的反应,莫说吴妈,就连阮静筠都是半点没预料到。惊诧之下,她的脑子其实并未能完全转过弯来,单单只领会到傅斯乔在「赶」她走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伤心了,哪里还有闲情去琢磨他话中醋意纵横的真正意思。
于是,气话便自发自地翻涌而出,她对着他独自离开的僵硬背影吼道:
“你说的简直太对了!”
傅斯乔本都已经走过了门口,听了这话,双脚霎时跟灌进了铅水似的,立刻重到难以再次抬起。
分明是他自贬在先,可她真得认了下来,他却忍不住满心愤懑。回头看向阮静筠,傅斯乔道:
“你再讲一遍。”
他的话讲的又慢又沉,眼里满满都是威胁,是不允许她再说错一个字的意思。偏阮静筠根本不吃这一套,抱着手臂反问:
“怎么,我夸阿乔哥哥你明察秋毫也不行?”
不得不承认,阮七小姐实在是晓得如何「火上浇油」,噼里啪啦,傅斯乔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烧得焦疼。
任谁都能察觉,此刻已经是一点就着的氛围了,无论哪个再多说一句,今日便肯定不得善了。偏偏过了半晌,两个冷着面孔的人极有默契地都没有再开口,空气便渐渐冷却,慢慢凝滞了下来。吴妈见这情形,十分有眼色地悄然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其他人」一消失,屋内的阮静筠当即快步走到门边要将它彻底关上,傅斯乔亦立刻回身抬臂挡住,侧身挤进来后,反手就将她压在了门后。
他的吻是急躁而凶狠的,只在她唇上摩挲了两下,便捏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的齿关毫不犹豫地攻了进去。可他的人又是温柔而缠绵的,否则后来她又怎会沉溺其中,晕头转向,难辨朝夕。
等到傅斯乔贴着阮静筠的唇,回答「不行」时,她早已经窝在他怀里软得不像话了,如果不是借着他的力气,她恐怕只能顺着门板滑落下去。
在渐渐平缓的喘息中,积攒了许多日的委屈突然爆发了出来,额头抵在傅斯乔的颈边,阮静筠闷声埋怨:
“你为什么凶我?还要赶我走。”
分明是在颠倒是非,可她的嗓音里氤氲着未来得及散开的潮湿水汽,娇而又娇,还沾着不自知的嗲意。傅斯乔哪还有什么心情与她争辩曲直,揉了揉她泛红的眼尾,微微偏头,再次擒住了她的唇。
鼻息交缠,唇齿相依,舌尖被吮出了麻麻的涨感,不出片刻,阮静筠便又一次迷失在跟随他的动作漾起的层层昏眩里。可她大概还有话没讲完,哪怕仅是须臾的清醒都抵着傅斯乔偏头去躲。只可惜唇上因扯离而粘起的酥感还未散去,他便又压了过来。
数次追逐,傅斯乔吻里染着欲念的凶狠堆叠而起,掌心抵在她的腰后,他一会儿想不顾一切将怀里的人紧紧压向自己,一会儿怕吓到她打算松手后撤却又舍不得。
进退两难,无限焦灼,烧得他燥意更盛,「咔」,理智裂出了一道狭长的缝隙,骨节分明的手指便趁机沿着宽松的上衣下摆探进。入手皆是从未碰触过的软腻柔滑,傅斯乔的呼吸当即又重了许多。
可他的手心实在太烫了,贴在皮肤上,好像片刻就能将人烧穿一样。迷迷糊糊之间,阮静筠下意识地挺腰躲开。而后,一声闷哼沉沉地击在耳膜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傅斯乔已经牢牢固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哑声道:
“别动,小筠,不要动。”
学校宿舍里,大家红着脸悄悄传阅过的淑女禁读的小书上的某些描述一瞬间冲进脑中,霎时间阮静筠晓得自己刚刚撞到了什么,耳尖几乎滴出了血。
吻又一次落下,从她小巧的耳垂,沿着细长的脖颈,坠到了锁骨深处……
真的不能再继续了,傅斯乔将头压在阮静筠的肩上,竭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却又忍不住低喃着央她:
“小筠,快点嫁给我,好不好?”
「好」还是「不好」呢?
阮静筠其实并不完全晓得,自己想要回答的到底什么。
毕业将近,中西女校的同窗们看似眸中含光,每一个人都在向往着美好而广阔的未来。可现实却是,摆在绝大多数女孩面前的可选道路其实只有两条,即刻嫁人,或者,出国读书后再回来嫁人。一时之间,好似任何别的身份,都必须为婚姻让道。
而就在昨日,又有一个原本要与阮静筠一道赴法的同学放弃了留洋的计划,偏她的婚礼,却因男方将要继续赴美深造,被仓促地安排在了她们毕业典礼后的一个月内。
阮七小姐自幼就被教导过,「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所以不要轻易评判他人决定的对错」,所以彼时,见同窗是开心的表情,她便也笑着祝福。
可话不出口,不代表不存在。敏感如阮静筠,当然察觉到其中的讽刺意味。也恰是因为此事,刚刚傅斯乔问起,「毕业典礼后,想要哪一日举办婚礼」时,她才会如此轻易就被激怒。
这晚之后,阮静筠与傅斯乔看似重归于好,甚至因为那个绵长的缠着欲念的吻挑开朦胧的窗纸,两人之间有了更多的亲密,可他们心中都晓得,矛盾的根源并未真正解决。
傅斯乔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阮静筠……
饶是后来她从旁得知,所谓的停办留洋的手续,不过是傅斯乔停留在嘴上故意气她的话而已,可阮静筠却也因此突然意识到,自从来了上海,她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地依赖他,以至于凡是遇到稍微麻烦一些的事情,便总是一律扔给他解决。如此当然百事不愁,十分方便,可反面就是,她亦会在某种程度上失去对自己未来的掌控能力。
这又是一个阮七小姐从前绝不会考虑的问题。想来想去,大抵还是上了学后,见识了许多从前无法接触到的人与事的缘由。
阮静筠并不讨厌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甚至因为此类新奇体验,她更加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偏偏与此同时,另一个与之矛盾的念头时不时跳出来,扰得她心神难宁。
两种情绪日日皆在奋力拉扯着阮静筠的神经,而时间的流逝却不会因为她的难以抉择而稍缓片刻。
转眼,毕业的这天如期而至。
第86章 枯陆
这一天,将要离校的女孩子们皆翩跹旋转于出乎意料的忙碌中,先是集体在大礼堂举行的毕业典礼上忽笑忽哭,而后马不停蹄地跑到主楼前,手持毕业证书,分拨与同窗们合影。等到下午,另还有一场对外公开,且门票售罄的毕业演出需得她们粉墨登场。
活动一直持续到晚间,白日里校长发表讲话的礼堂摇身一变,成了举办告别舞会的最佳场地。这些女孩子中,最长的已与这所学校相伴超过十年,她们当然需要一个郑重又畅快,且足以铭记永生的作别。
舞会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半皆是来为毕业生庆祝的家人与朋友,许多都是陌生的面孔。大概是心情不错,阮七小姐今晚来者不拒,笑意盈盈地和所有前来邀请她的人跳了舞,却偏偏略过了身边的傅斯乔。
今晚她饮了些酒,虽然量不算多,但一次又一次随着欢快的乐章快速转圈后,某个瞬间,人突然有点发晕。在第三次踩中对面人的脚背后,阮静筠道了句「抱歉」,拒绝了他的好意,独自一人朝着盥洗室的方向而去。
龙头拧开,她俯身接了几捧水扑在面上,再抬起头时,却从镜子里看见了那个与她相交不错,马上就要步入婚姻的同班同学。
也许是想起了国文老师那句,「望他日在社会上相见,听到不是某某夫人,而是各位的名字」的临别寄语,也许只是单纯的酒意上了头,阮静筠终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出声问说:
“你为什么要放弃赴法,这样匆匆忙忙地嫁人呢?”
大概最近已经不止一个人问她这个问题,那个女孩子笑了笑,同她讲:
“你是晓得的,他在我眼里是特殊的,可我于他却不是。我本以为我们的缘分到这里便结束了,不想再伯父伯母盼他完婚后再离家继续学业时,他第一个就来问我愿不愿意帮他。静筠,我实在太开心了,根本无法拒绝。”
听到这里,阮静筠莫名想到了某类罗曼蒂克故事的开头。可无论透过镜子,还是偏头细细看去,同窗在提起此事时,比起那个写满了公式化的待嫁幸福笑容,她面上最突出的其实是格外平静的双眸,那里,丝毫见不到被从天而降的「好运」冲昏头脑的喜悦。
被阮静筠以那样认真又疑惑的目光看了半晌,女孩子终是叹了口气,笑意退去,她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妆容,一边说:
“好吧,抛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实话讲,他家境殷实,还是独子,绝对不会有像我家的那种理都理不完的关系和争夺,你知道我对此早就受够了。另外,他本人长相不错,品行端正,为人大方,这些作为丈夫,也足够加分。而且,他姆妈一直很喜欢我,与她相处,我也总是愉悦……”
她条理清晰的罗列着种种好处,最后总结道:
“静筠,除了需要放弃学业,这场婚姻,我想不到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再讲,反正读完书回来,不还是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嫁人吗?权衡利弊,比起那个不确定的别人,眼前这个符合我绝大多数条件的他,显然才是更好的选择。”
撕开了梦幻的表象,这样深思熟虑过的理智回答,反而让人追问不出那些悬浮在空气中诸如「理想」之类的虚无词汇。
静默在盥洗室里流淌了好一会儿,同窗才又开了口:
“其实商量婚期的时候,他有提过,如果我因太过仓促而觉得委屈,他可以去同父母商量,此次先订婚,待我们各自留洋归来再正式举办婚礼。
“可一听他这样讲,我几乎毫无犹豫,立刻就拒绝了。”
闻言,阮静筠自然满心费解,当即问道:
“为什么?这不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建议吗?”
女孩子的眸色骤然暗淡了些许,声音亦不在家的有些低沉,她说:
“也许他的确是为我着想,可……如果不是呢?
“他只是要借我拖延时间,三年以后退了婚,他依旧抢手的「完美女婿」,到时我要怎么办呢?那些精挑细选的太太们,可不会因为我留过洋,就对我有额外的宽容。却会因我被「抛弃」过,首先将我从儿媳人选里剔除。”
她说的这些残酷,却也是现实。
阮静筠晓得的。
水龙头被拧上,同窗深深地吐了口气,重新扬起得体的微笑,最后说道:
“即便这些只是我的小人之心,胡思乱想,但静筠,我实在没有太多勇气,敢把自己的以后全部交给叵测的命运。既然早就做好了决定,握紧当下能得到的,不给意外发生留下多余的机会,不是更好吗?
“毕竟,退一万步讲,即便此刻他确实是万分坚定打算娶我,可谁能晓得,分开的这两三年里会发生什么呢?”
「两三年的漫长时光,会发生什么呢?」
返回到舞会的一路,阮静筠都在纠结于这个问题。她当然无法预料未来,可过去摆在那里,在傅斯乔留洋的那几年,她曾因以为被他放弃,而切切实实地选择过另一个人。
饶是现在看似安稳,可命运素来最爱与人开玩笑,阮静筠未曾期待过自己可以全盘掌握,只是她虽然爱傅斯乔,但亦爱自己,所以愿他得偿所愿的同时,也在求自己的美梦成真。
赴法在即,心中本就愈发混乱,此刻被酒精浸染过的大脑更是越发迟钝,阮七小姐的思绪渐渐凝固成了一团搅不动的浆糊,连带着脚步都略微踉跄了起来,转弯时一个没注意,刚巧撞进了前来寻她的傅斯乔怀中。
她急忙道歉,抬眼却见是他的那一个刹那,似有醍醐灌顶,阮静筠自觉,她突然大彻大悟了:
「何必管他什么以后呢,反正此刻渴望的,我通通先要得到。」
一瞬清明散去,醉意重新在眸中晕开,阮七小姐摇摇晃晃地攀在傅大少的肩头,站稳之后,再用双手牢牢捧住他的脸,拧着眉毛,含着不快问他:
“傅斯乔,我跟别人跳了一晚上的舞,你都不会介意的吗?”
“介意谈不上,”
傅斯乔未曾想到一会儿不见,她竟醉成了这样,见阮静筠为了看清他说话时面上的表情,毫无顾忌地仰身朝后,怕她摔倒,赶忙揽住了她的腰背,这才将话说完整:
“但,十分嫉妒。”
这个答案,阮七小姐还算满意,先是咯咯地笑起一阵,而后突然向前倚靠,垫着脚,偏头在傅大少的侧脸上「啵」得亲了一口,清晰又响亮。
她还是继续盯着他,双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天真,又因醉酒含着不自觉的撩人水汽。见他回神看过来,阮静筠立刻用力紧紧拽住他的衬衫领口,在傅斯乔配合着垂头之时,准确无比得将吻印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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