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婕抽着烟,晨风吹散她微卷的长发,看上去懒散随意。
她无所谓地说,“没问题,去哪都行。”
李兰宁简直要雀跃了。
昨晚疯狂大闹舞台,之后大家又围着篝火温暖平静地聊到半夜。
那些经历太美好了。
直到现在,李兰宁还沉浸在一种亢奋和幸福交织的感觉里,整个人像踩在云端,
她昨晚甚至到睡觉前都没想起杨洪亮。
李兰宁最后一个看向雍浩。
经过昨晚在舞台上的那场疯闹,他们之间有了种近似战友的亲切感。
她跟雍浩说话都轻松了很多,“怎么样,去不去?”
雍浩几年前去过一次扎尕那,他回忆一下,“我知道扎尕那,你想爬到最高处,但这条路最不好走。”
“过了一线天,山路都是原生态的石子土路,到登顶还很长,爬个来回至少要六七小时。”
他提议,“咱们去仙女摊,那边有日落观景台,拍拍照,然后再爬到一线天看看就行。”
李兰宁摇摇头,“那不一样,山顶的日落才有看头。”
雍浩吊儿郎当地笑笑,“就怕你爬到一半走不动。”
李兰宁朝他笑,阳光里那笑,带着种奇美的光晕,“我敢试,你敢吗?”
雍浩一脸不屑,“走呗,反正咱这一趟,真的够过瘾了。”
厉婕问他,“哪过瘾了?”
雍浩头头是道,“你看,咱半路因为石头滑坡遇见,然后我被刘青追尾,后面还看见老鹰。”
“真 tm 震撼啊,两只老鹰掐得你死我活,结果被只山雀给耍了。”
厉婕轻轻笑了笑,说,“往前走吧,还有更过瘾的。”
雍浩一下来了兴趣,“是吗?还有什么?”
李兰宁,“这么早知道有什么意思,过瘾的东西,多半是因为猝不及防啊。”
傅敏若有所思地看着厉婕,“你怎么知道还有更过瘾的东西?”
厉婕看他草木皆兵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他。
“因为我就是暴风眼体质啊,走到哪,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傅敏才不信她的规划,狐疑地打量着她,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一红一黑两辆越野穿过草原,朝迭部县驶去。
从桑科草原到迭部县的扎尕那,车程将近 4 小时。
扎尕那是甘南大环线上的一座古城。
这里山势奇峻,云雾缭绕,一栋栋藏寨像点缀在旷野里的宝石。
扎尕那最美的时候是在夏天,早上和下午,可以看到最波澜壮阔的日升日落。
中午到了扎尕那,四人简单吃了点午饭就进了景区。
从景区入口到一线天的路段有摆渡车可以搭乘。
雍浩和李兰宁正在爬山的兴头上,坚决不坐,傅敏和厉婕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四人便沿着路边的木质栈道向山上出发了。
栈道一旁就是郁郁葱葱的山谷,一条溪流从高山深处向下狂奔,流水声灌满了整条路。
山脚下的路平缓舒服,走得一点都不费力气。
往前走了一段就进入大山里,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四周山石嶙峋。
李兰宁像只出笼的鸟,看什么都新鲜。
一会儿摘朵路边的野花,一会儿让厉婕给她拍照。
雍浩是个人来疯,一路都陪着李兰宁一起咋呼。
厉婕和傅敏不紧不慢走在两个人身后,像一对带着熊孩子出游的家长。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上出现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
李兰宁跑近了一看,是脸盆大的一堆牛粪。
她灵机一动,把从路边采来的野花插在了牛粪上。
紫色的小花,在牛粪上迎风招展,说不出来的喜感。
李兰宁忽然想起来一句话,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刚结婚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这么说她和杨洪亮的……
雍浩站在李兰宁不远处,这会儿,他抬起头,看阳光从山石间穿过,又落下来。
明亮的一团光,正好落在了李兰宁身上。
他不知不觉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摄像头聚焦在了李兰宁身上。
李兰宁忽然转过头,在明灿灿的光团里,朝他笑。
“雍浩,你快来看啊,实物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雍浩正巧也在这一刻按下了拍照,李兰宁的笑定格在了手机屏幕上。
阳光下,她的发丝轻扬,嘴角的笑,在她嘴边种出了两颗小小的酒窝。
四人两两并肩爬山,一前一后。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边有个便利店,店门口卖油滋滋的淀粉肠和热气腾腾的煮玉米。
厉婕喜欢吃淀粉肠,停下来买了四根。
雍浩跑进便利店,买了些面包、饮料和酸奶。
厉婕把淀粉肠分给另外三人,给到傅敏时,被拒绝了。
傅敏从来不吃路边摊,看到厉婕递来的淀粉肠,下意识后退一步,摆了摆手。
厉婕乐得一个人独享两根,吃完淀粉肠,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一线天。
路前方的山峰陡然间逼仄了起来,抬头一看,只剩一线窄窄的天空。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阴沉。
再往前走,就是原生态的徒步路线。
雍浩看了眼粗粝的砂石路面,问道,“咱们还爬吗?”
李兰宁率先走上山路,回头说,“来都来了,当然要爬了。”
砂石土路上,满是马粪,空气里也都是马粪的味道。
雍浩被熏得叫苦不迭,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后悔了。
傅敏洁癖,一路走得像在躲地雷。
厉婕看了眼四周单调的风景,觉得索然无味。
又往前走了一程,天色彻底阴沉下来,不一会儿,下起了小雨。
雍浩一看有希望了,夸张地说,“哎呀,下雨了。”
见没人理他,他又自顾自说,“一会儿下大了怎么办?”
正说话间,几个藏民牵着马从山上下来。
雍浩连忙问牵马的藏民,“师傅,还有多远到山顶啊?”
藏民一开口,雍浩差点崩溃,“还远着哩,要骑马上去不?我送你们。”
雍浩心里憋了一口闷气,“有多远?”
藏民比划了一下,“就是远着哩,再走两个小时。”
李兰宁问藏民,“山上有没有狼啊?”
藏民摇摇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这么多人,有狼也被吓跑了。”
雍浩眼巴巴看着几个游客坐在马背上,缓缓朝山下走去。
再往前走,雨越下越大,不断有从山上折返回来的游客,都劝他们别再往上爬了。
李兰宁坚持要爬到山顶。
她像是棵常年被压在石头下的小草,石头被挪开了,她倔强的天性便一发不可收拾。
雍浩都快累崩了,每见一个人,都要问一句还有多远。
半死不活地爬了十分钟,雍浩终于撂挑子不干了,坐在路边一步都不肯再走。
李兰宁给他打气,“这么长一段咱们都走过来了,半途而废多可惜啊。”
雍浩摆摆手,“你们先上,我歇会儿再来。”
李兰宁无奈地看了雍浩一眼,继续往上爬,厉婕和傅敏也跟了上来。
雨越下越大,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蚕豆大噼里啪啦的雨点子。
路过一处山壁,向外有一块突出的岩层,正好可以避雨。
三人躲到了岩层下,一边避雨一边等雍浩。
一旁的山壁上,有条细细的泉水淙淙流下。
泉水流过的山石,不知被冲刷了多久,看上去莹润亮泽。
李兰宁好奇地问,“这泉水能喝吗?”
厉婕看着雨中苍翠的青山,“这山是原生态的,泉水应该很干净。”
两人用矿泉水瓶子接了些泉水,尝了尝,清冽甘甜。
厉婕问傅敏,“尝尝吗?”
傅敏摇摇头,脑子里闪过大肠杆菌,沙门氏菌,寄生虫,重金属。
厉婕笑笑,仰头把瓶子里剩下的泉水一口气喝完了。
等了 20 分钟,雍浩终于艰难地爬了上来,全身湿透,头发打绺,像只落水狗一样。
此时,山路上已是大雨如注。
李兰宁问雍浩,“你怎么不知道躲会儿雨再上来呢?”
雍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李兰宁崩溃地说,“这一路哪有躲雨的地方?”
傅敏和厉婕站在遮风挡雨的岩层下,看雍浩狼狈的样子。
傅敏含笑,“真像只雕。”
厉婕笑道,“像只傻雕。”
李兰宁笑着应和,“像射雕侠侣里面,杨过的那只傻雕。”
雍浩登时炸了,他挤进三个人中间,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下一秒,他一把将傅敏推了出去,“你淋,你也是傻雕。”
傅敏毫无防备,踉跄着扑进倾盆大雨里,顿时被浇成了落汤鸡。
他站在雨里愣了几秒,唇角渐渐也浮起一丝坏笑。
他忽然冲过来,手在快速伸向雍浩的时候,忽然转了弯,最后,他一把将厉婕拽到了雨里。
厉婕毫无防备,瞬间被大雨从头浇到脚,全身透心的凉。
隔过滂沱的雨帘,她隐隐约约看见傅敏。
他身形笔挺,白衬衫被雨水打湿,氤在身上,额前一绺黑发垂下来,扎进眼睛里。
他的眼睛因为笑,微眯起来,在这黑云压顶的暴风骤雨里,显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阳光来。
厉婕忽然就怔住了,她呆呆看着傅敏,任大雨劈头盖脸浇在身上。
她忽然就在想,他原本是个怎样的人呢?
那种几乎将他腌入味的阴郁感,是真正的他吗?
在他的人生尚未天塌地陷前,他笑起来是否也能撑起整个晴朗的天空呢?
因为哥哥的缘故,他就再也过不回本来拥有的人生了吗?
傅敏察觉到了厉婕的目光,刺在他冰凉的脸上,像是要将他洞穿。
他笑容里的那丝阳光悄然消失了,恢复到惯常偏执的阴郁里。
“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误会你对我有意思了。”
傅敏开玩笑的表情,语气却透着一丝没来由的认真。
第二十二章 一路狂欢
那丝认真,或许是厉婕的错觉。
或许她在滂沱的雨幕里,不经意间把他的眼睛,又看成了另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着人时,总是那么认真又悲悯。
那相似的目光,忽然让厉婕被冷雨浇透的脊背上,窜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战栗。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抬起手,在傅敏瘦削的脸颊上摸一摸。
对他说,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呢?
为什么非要陷在烂泥里,跟不堪的过去一起腐朽呢?
明明这一切,挥刀就能斩断。
他却不肯,不肯放下过去,不肯放过自己。
是亲兄弟之间血缘的诅咒吗,还是因为天生一身剔不掉的反骨?
难道非要一场轰轰烈烈的鱼死网破,才能将人生里那些放不下的意难平炸成齑粉,扬起漫天辉煌的悲壮。
最后轻飘飘地落地,尘归尘,土归土,笑着瞑目。
换来周遭几声稀稀落落的叹息,并没有人真正在意。
不,或许是有人在意的,至少此刻,有她在意。
厉婕忽然想在这一段旅程里,彻底将傅敏拉进她的世界,成为她狂欢之旅里的一部分。
他好奇她,那么就好奇吧,他要真相,那么在旅程结束时,她会大发善心,告诉他有关于傅政的一切,甚至包括他执迷多年的死亡真相……
厉婕看着傅敏的眼睛,忽然开了口,“我现在是对你有意思,很有意思。”
她被大雨洗刷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傅敏怔了怔,随即吊儿郎当的笑起来,“原来旅行真会有艳遇。”
他说完,转身冒着大雨,朝山顶的方向走去。
四人追追打打跑了一段山路之后,一个个全都蔫儿了。
大雨兜头浇下,一点变缓的迹象也没有。
山路越爬越陡,泥土路面被雨水浇得泥泞不堪。
厉婕两只鞋灌满了泥,艰难地迈着步子。
忽然她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后摔去。
傅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厉婕的手腕。
厉婕站稳后挣开傅敏的手,才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又是一滑。
傅敏再次抓住厉婕,这回没松手。
他一手抓着一侧的山岩,一手牵着厉婕,在瓢泼大雨里艰难地朝山顶爬去。
雍浩越爬越怂,他手脚并用,一边爬,还不忘一边吓唬自己。
“你们说,这山不会塌方吧?”
“不会有泥石流吧?”
“真的没狼吗?”
“不会就我们四个傻逼在爬吧?”
“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跟你们一块爬这破山。”
这时候,一双手在身后稳稳托住了他,然后把他推了一把。
雍浩一回头,见李兰宁就站在他身后,两只细细的胳膊撑在他的后背上。
她的脸被大雨淋得苍白,眼睛却明亮得摄人心魄,“走吧。”
李兰宁在大雨里提议,“我们来背诗吧,好不好?”
雍浩哭笑不得地说,“你还有心情背诗。”
李兰宁使劲点点头,“此情此景,此生难遇,我们应该把这一路的狼狈升华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大雨滂沱,把她的声音撕扯得四分五裂,听上去更像在黑夜里无尽地挣扎求索。
片刻后,雨声里传来厉婕的声音,“陌生的人,我也为你祝福。”
傅敏抓着她的手腕,厉婕的目光穿过磅礴雨雾,认真望着傅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风雨肆虐,大家都在等最美的那一句,可过了好久,再也听不到厉婕的声音。
雍浩朝厉婕的背影喊,“厉婕,你怎么光祝福别人了?你呢?你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
厉婕攀爬的背影单薄而萧索,她挥挥手,声音大大咧咧,“我没愿望了。”
李兰宁看着厉婕的背景,雨水灌进眼睛里,一瞬间看上去像泪眼滂沱。
该傅敏了,他沉吟一瞬开了口,“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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